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23章 血光

  羽箭霎时间贯穿了战马的头颅,一声痛苦的长嘶之后,方才那和源素臣对峙的年轻骑士摔倒在了地上。

  师渡影掐准时机,高呼道:“一个都别放走!追!”

  源素臣猛地踹向试图偷袭的卫士,朱厌一剑穿心,热血顷刻间溅了他大半张脸。师渡影吹了声口哨,战马立即闻声而来,他冲着源素臣道:“大人先走,这里有我,此地不宜久留!”

  源素臣尚未上马,便听得那年轻骑士从地上爬起,红着眼道:“别让他跑了!围住他!”

  他即刻又吼道:“源素臣要是走了,你们今日谁也别想活着——”

  话音未落,师渡影一刀劈来,那一刀力道之大,竟是砸得他双臂发麻,不由得踉跄几步。待他看清师渡影仿若琼林玉树的面容,瞬间怒不可遏,大骂道:“师渡影,你身上也流着温氏的血!你怎么忍心助纣为虐!”

  “温云翘,分明你正邪不分,”师渡影提刀砍向温云翘的臂膀,“为虎作伥!”

  战马飞奔而来,源素臣抓住这擦肩而过的瞬间翻身上马,将箭筒里最后的数支羽箭尽数射出,随后一拍马背,沉声道:“走!”

  马蹄踏乱了一地枯草,温云翘仍然不甘心,嘶吼道:“追!”

  “拦住他,”师渡影一声令下,周围军士悉数包围温云翘,将他按倒在地,“带走!”

  城内大乱,源尚安推开雅间的窗户,但见一片狼藉,他心乱如麻,面上却故作沉静。

  “湘君大人,您在看什么呢?”李青陵道,“今夜可不止一队人马在等着他,他想逃出生天,也得有这个命数才行。”

  “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源尚安压下烦乱的心绪,依旧淡定地同李青陵推杯换盏,“你们为什么这么恨源素臣。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这样恨之入骨,必须除之而后快?”

  “你问这个做什么?”

  源尚安眼中带着讽刺意味,道:“恨就是怕。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就是最高的敬畏和最大的恐惧。”

  “源尚安,”李青陵不动,可手下的军士已经将数十把刀剑对准了源尚安的咽喉,“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是提着脑袋在说话,最好注意一点。”

  “要我说,”源尚安波澜不惊道,“你们这样可杀不死他。”

  “当年宗楚宁和宣槐序联手,在洛阳城外围追堵截,都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他如今的处境可比当时要好上太多,”源尚安道,“当年那么好的时机,都没有成功,如今你们怎么敢肯定一定能杀死他?”

  “李大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已定’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便永远都有转圜余地,”酒意催得身上跟着发热,源尚安眼前一阵晕眩,强作冷静道,“幽界是他的大本营,他就算今日败了,也完全可以退回幽界,整顿人马卷土重来。”

  李青陵冷笑道:“那他源素臣也得有这个命活着出去!”

  “他即便真的死了又如何?”源尚安道,“他手下有的是得力干将,随便哪一个上来,继承他的权力和地位,便又是另一个源素臣。你们今日能赢,却未必能保证次次能赢,国库也消耗不起。”

  “要我说,他这样的人,放了必成大患,杀了却又太过可惜,”源尚安见李青陵已然听着入了神,便有了把握,“倒不如走第三条路,训狼做狗,为己所用。”

  “他可是源素臣,”李青陵道,“能心甘情愿地做一条仰人鼻息的哈巴狗吗?”

  “愿不愿意,由不得他,”源尚安道,“狗链子攥在你们手里,是放是收、是松是紧,全都是你们说了算。何况当今大魏历经两朝风云,圣上年幼,各地拥兵自重,早已经蠢蠢欲动,正是需要训练一支军队坐镇京师的时候。”

  “如果李大人觉得此计可行,那我源尚安今日自告奋勇,”源尚安道,“前去劝降源素臣。”

  “你少跟我装模作样,”李青陵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根本不是去劝降,而是要趁机逃命!”

  “你有鼎香楼这么多无辜民众做人质,”源尚安道,“我怎么会逃,又怎么能逃?”

  “真要劝降,何须湘君大人亲自出马,”李青陵带着微薄的嘲讽之意,“砍大人的一只手,或是一条腿,给他送过去,我看比什么言辞都管用!”

  源晚临立即拔出佩刀了结,厉声道:“李青陵!你敢?!”

  “廷尉大人,”李青陵怒目而视,“你怎么也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别啊,”源尚安低着头,语气甚至带上了委屈之感,“砍手砍脚干什么,那多疼啊。我可怕疼了。”

  “湘君大人好歹也是驰骋过沙场的人,”李青陵哈哈大笑起来,“大男人还怕这些?跟个婆娘似的,传出去了也不怕叫人笑话!”

  “别别别,”源尚安求情道,“你叫他们离远点,我自己动手砍,成不成?”

  李青陵对源尚安方才的“胆怯”信以为真,他还沉浸在方才羞辱敌手的洋洋自得当中,挥手道:“你们先退后。”

  李青陵把佩刀扔给源尚安,鄙夷不屑道:“要动手就动手,别磨磨唧唧的,我可没功夫陪你耗。”

  源尚安缓缓抽刀,落在李青陵眼里便是胆小如鼠,后者不耐烦道:“我看他源素臣也是瞎了眼,会信任你这么一个废物。连刀都拿不稳!”

  源尚安眼里倒映着长刀雪亮的锋芒,李青陵仍然在放肆大笑。源尚安眼疾手快,只见寒芒一闪,酒水洒了一地,下一刻已然将之架在了李青陵的脖颈前。

  “李大人,我镇守夏州三年,歼敌数万,”源尚安一脚踢向桌案,令其卡在了李青陵的胸口,长刀复又贴紧李青陵的脖子,眼中带着骇人的寒光,“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莫不是因为我的脸,嗯?”

  源尚安讽刺地笑着,神情竟是格外凉薄:“李青陵,你以为我受封湘君靠的是什么?难道是德高望重吗?”

  周围侍卫立即将刀锋对准源尚安,源尚安冷着脸,左脚踩紧了桌面,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他的性命如今在我的手里,你们竟敢轻举妄动!”

  李青陵半边脸贴在酒液里,胸口又被源尚安死死卡住,已经慌了神,他道:“……好你个源尚安,我当你能装什么孙子!原来是条不安好心的狐狸!”

  “让他们把刀放下,”源尚安一刀扎向李青陵身侧的桌面,顺带割开了一片衣袍,距离他的肉体仅有半寸,“愣着干什么,说话。”

  “……源尚安!”李青陵破口大骂道,“你还真不愧是源素臣的手足兄弟,跟他的卑鄙无耻简直是一脉相承!一帮乱臣贼子,也敢做什么翻云覆雨、执掌大权的美梦!”

  “你即使杀了我又如何?!”李青陵道,“你们源氏一族败局已定!太后来日必会为我报仇!”

  趁着源尚安争取到的机会,源晚临拔刀砍翻了几名卫士,了结的刀口沾染了新鲜的血液。他闻言冷笑道:“李大人,我看做这等大梦的人是你!太后如今自顾不暇,还为你报仇,可笑!”

  “那再怎么说,也是大魏太后!”李青陵喘着粗气,狰狞道,“你们源氏一族算什么?关外异族,未开化的蛮夷!一条西秦来的丧家犬落水狗,给温家打杂都不配!”

  此言一出,源尚安和源晚临当即翻脸,源尚安罕见地喝道:“李青陵,你该死!”

  源晚临则是再无顾忌,了结一刀将军士捅了个透心凉,尝到了杀戮的滋味之后,他冷笑道:“李大人,既然这么不客气,改日我送你地牢雅座一位。咱们好好叙叙旧。”

  夜风从窗台吹进来,源尚安借着空隙,无意间瞥到了黑幕中的月光。

  月光同样也照亮了宫巷,温令欢所仰仗的禁军早就被重骑冲垮,全然不堪一击,源素臣和师渡影踩着地上无数残肢血迹,朝内宫深处走。

  “太后呢?”源素臣问。

  “多半是跑了,”师渡影道,“我已经下令搜寻,很快应该就有结果了。”

  源素臣身后跟着一众披坚执锐的卫士,宫女和太监闻风而逃,源素臣见了这些四散逃开的人,目光微沉:“不要滥杀无辜,好生护着他们。至于陛下那边,你先派人跟着,万万不能叫温家的人动他。”

  “明白。”

  “报!”士兵匆匆来报,还带着些许试图邀功的喜悦,“左使大人,在宫外佛寺里,找到了一队行踪可疑之人。”

  源素臣当即转身,带人前往。

  佛寺内乱作一团,温亦衡眼见躲不掉,干脆亮明了身份:“乱臣贼子,狗胆包天!你们敢惊扰太后佛修!还不退下!”

  “是佛修还是逃命,”源素臣的长靴踏过冷硬的石砖,面如冰霜,“太后,微臣觉得您自己心中有数。”

  源素臣扫了一眼,几个人中不见温令欢——温亦衡早已经让她打扮成了尼姑,躲到了寺庙后院,和一众佛门女弟子混在一起。

  温亦衡见是源素臣,知道大势已去,他低吼道:“源素臣,你敢对太后不敬!”

  源素臣盯着温亦衡的面庞,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令后者毛骨悚然:“你说说看,我有什么不敢?”

  “源素臣,那是太后!”温亦衡声嘶力竭,“你这是犯上作乱罪无可恕!”

  “啰嗦,”源素臣看也不看他,继续朝后院走去,“把他带下去,吵死了。”

  原本寂静的佛寺刹那间变作修罗地狱,喊杀声不绝于耳,鲜血甚至溅到了往日神圣庄严、不可侵犯的佛像上,源素臣抬眼看了那尊眉目慈悲的大佛,眼中没有余下任何怜悯之情。

  后院里,佛龛前,温令欢佝偻着腰,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像一只僵硬的木偶:“佛门重地,源素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造了如此之多的杀孽,佛祖必不容你。”

  “我不信神佛不信因果,”源素臣道,“佛祖?他为人世做过什么,也敢来这里自诩神明,裁决一切。可笑。”

  温令欢骤然转身,狠狠瞪着源素臣,似乎要用那怨毒的眼光去剜下来他的血肉:“你一个蛮夷杂种,也配议论神佛!”

  源素臣的神情冷了下来:“太后,若是世间真有神明,那他们必不容你。”

  语罢,一队侍卫围了上来。见此情景,温令欢当场疯了一般地怒吼起来:“源素臣,你要干什么?我是太后!你敢动我!”

  “为什么不敢?”源素臣偏头看她,那目光使得温令欢禁不住一阵颤栗,“传令下去,太后久病不治,药石无用,于今夜凌晨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