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22章 破局

  酒楼里刀光剑影,杀机尽显。

  身后卫士尽数拔刀,李青陵在这利刃包围中找到了些许勇气,立即道:“源尚安,你又在说什么诓人的鬼话!”

  “你今日来,不就是为了取我性命,”源尚安神色自若,“无非一命换一命,你大可试试。”

  “湘君大人,你就不担心岳时初么?”李青陵皮笑肉不笑,“我听说你跟他师徒情深,曾经还接济过他的家人。你以为我杀了你之后,还会叫他活着吗?”

  “李大人,你不要讲这些违心的话,你在想什么,我替你说了吧,”源尚安带着细微的讽刺之意,不紧不慢道,“我到底是真有伏兵,还是假意诈你?又或者我跟源素臣之间,其实还有第三个计划?没关系,你可以猜猜看,到底是哪一种。”

  李青陵握紧了刀柄不肯松手,他其实对源尚安万分忌惮,因此用太后手令解除禁足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绑架了岳时初作为人质。

  有了筹码才好谈条件,才能有底气对峙。

  然而源尚安这番说辞,已经叫李青陵认定了一件事——这个人不能留!

  这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比源素臣更为可怕。因为李青陵摸不清他的目的,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放他留在源素臣身边,无异于如虎添翼。

  李青陵杀心骤起,然而下一刻却分明听得源尚安缓缓笑了起来:“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大人,你以为你是黄雀,可你莫要忘了,如今的洛阳城外还有四万人马。你们才是困兽犹斗。”

  李青陵愣了愣,在这两难之境中忽地心生一计,道:“湘君大人,我不杀你,但你也别想从这鼎香楼里逃出生天。从前源素臣在他和源司繁之间选了自己,如今我倒要看看,他在你和自己之间,又会选谁?”

  他说到这里,反而笑了一声,道:“你兄长是个罔顾人伦的禽兽,为着自己,连亲生父亲也能不管不顾。湘君大人,你猜这一次,他肯不肯救自己的手足兄弟?”

  源晚临当即喝道:“放肆!”

  眼见扳回一局,李青陵冷笑道:“谁让你们投靠了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小人,你们落得如此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李青陵,你一个依靠太后宠爱上位的人,哪来的脸面说旁人不忠不孝?”听他提到父亲的死,源尚安的笑意骤然冷却,让他看起来更像源素臣了,“你不过是世家的一条走狗,靠他们的残羹冷炙而活。而你的靠山早已腐朽,被后来者取而代之乃是必然。你今日杀我又如何?源家的脚步从来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死而停下。”

  “世间尊卑有序,源尚安,你讲这样的话,无异于大逆不道,”李青陵道,“帝王受命于天,所以是天下之主,世家深受皇恩,故而屹立不倒。孟子有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这个道理。这世上就是有人生来便是主子,这就是宿命,你必须得认!”

  源尚安顷刻间放声大笑起来:“宿命、宿命……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湘君大人,”李青陵随手提起了一壶酒,“方才不还是胸有成竹么?来啊,别这么看着在下,在下陪你喝一杯。”

  源尚安猛地收住了笑声,源晚临在这瞬息之间,感觉到了源尚安罕见的怒火和杀意,几乎已经做好了等他下令拔刀一战的准备了。然而下一刻源尚安竟是恢复了平静,淡然地接过了酒壶:“是、是……大势所归,天命难违,李大人,你说得好。”

  李青陵这才放下心来,付之一笑道:“收刀收刀,这么剑拔弩张的做什么?咱们今夜是来陪湘君大人一块赴宴的。”

  他竟是席地而坐,举杯向着源尚安道:“湘君大人,你临危不乱,心性了得。可曾听过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你跟着源素臣能有多少好处?我劝大人一句,尽早弃暗投明吧,太后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眼见周围刀剑悉数入鞘,源尚安道:“我归降太后,又能得到什么?”

  “这要看湘君大人愿意拿出几分诚心来,诚心和诚心之间也不一样,”李青陵道,“失败后寻求宽恕的诚心,必然是比不过事前投降的诚心。”

  “李大人怕是忘了一点,倘若我真的做了卖主求荣的事情,”源尚安顿了顿,看向他,“太后还会留我一条性命么?”

  “湘君大人,只要您点头答应,那么在下愿意为您担保,”李青陵道,“不过前提是,你随我一道,手刃源素臣。”

  城内有埋伏!

  李青陵说者无意,源尚安却是听者有心。他眼中掠过寒芒,只怕潜伏在城中的军士已然有所行动,否则李青陵断然说不出“手刃源素臣”的话来。

  源尚安捏着酒樽的手关节发白,他喝了一口故作镇定道:“李大人,你方才自己也说了,我不过一个瘸子,如何能打得过他?跟你们一道,岂不是拖你们的后腿么?”

  “湘君大人,在下没有说要你亲自上前,”李青陵道,“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你意下如何?”

  半个时辰前,徽音殿内的温令欢取了宗楚宁留给她的、最后剩下的一小碟月麟香,轻轻倒入香炉中,问道:“时辰到了。”

  钟寂然在底下俯首,道:“太后放心,卫尉大人已去鼎香楼困住源尚安,源素臣那边有我们的人截杀。送信人已经出了城,各地守备军收到消息,必定云集响应。源家必败无疑。”

  “这天底下没有‘无疑’的事情,”温令欢道,“源素臣不好对付,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太后,”温亦衡跪下道,“您是一国之母,万万不能出事。以防万一,微臣先护送您离开。太后放心,微臣已经叫佛寺中的人提早准备,源家覆灭致之前,太后大可以庙中尼姑的身份,暂避风头。”

  香炉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月麟香很快燃烧殆尽,殿内只剩下稀薄的香气。

  温令欢毕竟是快五十的人了,雄心壮志早被岁月消磨了大半,因而她一早便留好了退路。

  “走吧。”温令欢裹上了尼姑的行头,最后再看了徽音殿一眼。

  擂台之上,但见文人雅士相继上前,辩论不休。台下围观之人议论纷纷,源素臣在这纷扰中将双手交叠于胸前,阖目静听着。

  “汉末曾有月旦评,可惜如今早已销声匿迹,学子仿照前人,每年春到之时便来此地分批论战,”师渡影立于一旁,“因而每年这时候都格外热闹,有时候从早到晚都是围观的人。大家闲来无事,权当是听个乐子。永熙年间洛阳城内兴修佛寺,因而这几年的议题都是禅宗佛法。”

  见源素臣仍是闭着双眼,师渡影又小声道:“这里已然变作传道场了。”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台上的学子手中还有一串佛珠,活像个教授佛法的住持,“因而苦痛之时,唯有自渡。”

  “你听他说这些,”源素臣终于睁开了眼睛,“感觉如何?”

  “大人,”师渡影承认道,“我向来对神鬼佛魔之说没有兴趣,听不懂这些。而且这些东西,只怕学了也没有大用”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善恶变化,殃福异处,宿豫严待,当独趣入。远到他所,莫能见者,善恶自然追行所生,”源素臣道,“他说的是《无量寿经》。”

  须臾之后,源素臣又道:“我让你去听,不是让你皈依佛门,而是让你去看看民情。当然,神鬼之说是上位者的谎言,佛魔之论是落魄者的幻梦。这一切都是人的幻想,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为什么洛阳城内乃至大魏四境,都兴起佛学热潮?”

  没等师渡影作答,源素臣又道:“因为天下不平,乱世不定,人心里需要一个寄托、一个安慰,哪怕那只是个谎言编织的幻梦。”

  “托你办的事如何了?”源素臣顺口问道。

  “通风报信的人都拿下了,”师渡影道,“任凭大人处置。”

  源素臣从后面拍了一把听得昏昏欲睡的萧见尘:“醒醒。”

  城内长风乍起,吹拂着萧见尘的衣袍,他揉了揉眼,望向源素臣道:“伯父,要变天了。”

  话音未落,藏在树丛里军士已然拔刀而出:“别让他们跑了!”

  “杀源素臣!”

  “斩杀国贼!”

  “大家跟我来!”萧见尘招呼着惊叫逃开的民众,“朝这边走!”

  师渡影唰的一声拔刀,蛰伏在树林里的黑衣士兵得到暗号,立马如潮水一般涌出:“杀!”

  盾牌即刻被整整齐齐地挡在了源素臣和师渡影的身前,对面为首的军士勒马喝道:“放箭!”

  “建功立业、斩杀国贼,就在今日!”那年轻的军士拔剑指向源素臣,“杀!”

  源素臣盯着他,忽地生出来了爱才之心:“师渡影,结束之后,查查他是谁。”

  “是。”

  喊杀声震天动地:“国贼必除!”

  “国贼,”源素臣在这箭雨里竟是大笑不止,“来,上来,斩杀反贼,为民除害!”

  说罢他同样拿来弓箭,只听嗖的一声三箭齐发,分别正中冲锋在前的三名小卒的眉心。箭矢力道之大,竟然直接贯穿了整个头颅,脑浆和鲜血瞬间爆了一地。

  对面砍杀的军士见此情景,有的竟莫名生出来了一股畏惧之情。那马上的年轻军士为了鼓舞士气,立刻也弯弓搭箭,怒喝道:“源素臣,你拿命来!”

  源素臣微微偏头,羽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刺入了树干当中。他伸手轻轻摸了摸蹭出来的血迹,难得地感受到了棋逢对手的快意,兴奋和癫狂霎时间点燃他的血液,他环顾四周,大笑道:“谁要是有这个能耐,我不仅让位于他,还给他磕头行礼,认他做干爹。”

  “但是要是没有,”源素臣笑声渐止,眸中杀机尽显,又是三支羽箭脱手而出,“那就不要怪我来取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