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夜将阑>第10章 查案

  朝堂立时鸦雀无声,一派肃穆之景。

  应无还终于出了声,却不是为源尚安说话,他和温亦衡一同跪下道:“陛下圣明,臣等接旨。”

  沈静渊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显得急促不安,他看着源尚安道:“故卿,你是否冤枉,岳时初是否冤枉,一查便知。若是小人构陷,朕决计不会放过他们。”

  源尚安心已经凉了半截,因为腿脚的伤势,跪下来的动作还有些踉跄:“……是,微臣接旨。陛下圣明。”

  应无还不动声色地起身,隔着众位朝官,看向方才未曾言语的源素臣。源素臣置若罔闻,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稳得很!足够沉得住气!

  应无还在心里叹道。

  太后那日所说不错,源素臣才是源家唯一的主心骨,不好对付。眼见弟弟源尚安遭人围攻,矛头暗中指向自己,竟然还能够稳住心神,连一丝开口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沈静渊的心脏砰砰直跳,还有些惊魂未定,他复又看向源素臣,道:“丞相大人,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上,微臣乃是大魏之人,一切任凭皇上做主,”源素臣俯首拜道,“皇上既然心意已决,微臣定然会配合调查。”

  退朝之后,源素臣陪着源尚安,他命人炖了热汤,此刻见仆从奉了上来,才道:“真没想到,算无遗策的人也有失算的一天。”

  “看着亲弟弟遭难,还能岿然不动,”源尚安捧着碗,却没有喝汤的意思,一双眼睛只看着源素臣,“我是不是应该夸你一句好定力?”

  “不敢当不敢当,”源素臣笑道,右手持着汤碗,象征性地和源尚安碰了一下,“若论演戏,你那时在明光殿上,演的也不差。”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逼得那样紧,”源尚安品了一口热汤,没发出任何咂嘴的声音,“我原以为宗楚宁一死,他们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这很正常,完全是意料之中,”源素臣道,“宗家本是世家之首,如今骤然倒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剩下的那五个难免会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再说了,宗楚宁的下场近在眼前,他们为求自保,也必然要狠咬咱们一口。”

  “他们也就那点本事了,断章取义,构陷无辜,”源尚安道,“可是我看他们只怕忘了一点,如今的圣上是你当年从围杀之中亲手救下的。这份过命的交情在,皇上冷静下来之后,就应该想明白到底谁人可信了。”

  “只是你的先生,”源素臣把鸡汤一饮而尽,又道,“我觉着似乎有些太过危险了。”

  源尚安问:“你想怎么做?”

  “他桃李满天下,若是能为源家所用,想必能招揽来不少人才,”源素臣道,“我有意请他出山,以为协助。就是不知道,岳先生是否愿意为我们效力。”

  源尚安犹豫了片刻,才道:“这……这想法好是好,只是岳先生他确实无心仕途,我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说的动他。”

  源素臣道:“这是为什么?”

  “他早年担任国子祭酒之时,就受过旁人的构陷,”源尚安道,“诬陷他的人还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弟弟,而原因只是为了争夺家产。虽然事后查明真相,还了岳先生清白,但他本人也因此和唯一的兄弟完全决裂,自此之后对官场彻底心灰意冷,决定辞官归隐,专心教导学生。”

  源素臣默了默,才道:“原来手足之间,也会走到这一步么?”

  源尚安道:“这种事情,谁是谁非,旁人说不清的。老师跟我说的不过也是一面之词。”

  说罢,他握住源素臣的手,半开玩笑道:“你放心,我肯定不跟你抢家产田地。”

  这时突然有人在门外道:“奉皇上诏令,还请湘君大人配合调查。”

  “叫我呢,”源尚安起身道,“手脚真快,当年叫他们发粮还没这么快,这种时候倒是积极得很。”

  源尚安在偌大的庭院里看到了应无还,应无还这一回毕竟是选择投靠了太后,见到源尚安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源尚安先抱拳道:“应大人,别来无恙啊。”

  应无还出于愧疚,迟迟不做回应,温亦衡看着他,提醒道:“大人,咱们此次是奉了天子之令,前来搜查的。”

  “搜吧,”源尚安应付自如,摊开手道,“两位大人,要搜身么?”

  “呃……”应无还连连摆手,“这个不用。”

  “这里是观雪阁,平日里是我兄长居住,”源尚安道,“我自己在病梅馆,离这里不远,我可以为两位大人带路。”

  “走!”温亦衡挥手示意几名侍卫看管住源尚安,一行人朝着病梅馆而去。

  侍女和源若叶已经被赶到了小屋里,源尚安按理也应进去,不能参加搜查。温亦衡忌惮他是武将出身,先厉声让他交了佩剑。

  “大人,”侍女秋筠显然有些担惊受怕,“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源尚安道,“有我在。”

  “没事,没事的,”源尚安担心源若叶看着害怕,蹲下身来柔声哄着她,“不怕不怕。”

  源尚安倒有些庆幸早了一日把萧见尘送去学习,这样一来就不必受这等罪——那小家伙哪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

  “来,”源尚安依旧文雅和煦,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哄着源若叶道,“这是秋筠姐姐。叫姐姐。”

  源若叶怔怔地看着秋筠。秋筠忽地破涕为笑,道:“若叶乖,别怕。”

  源尚安又指了指自己:“还记得我吗?”

  “我是你的爹爹,”源尚安笑着逗她,“来,叫爹爹。”

  “查到什么了吗?”温亦衡道。

  “没有,”应无还道,“他源尚安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最近一年才来京城定居,之前一直都在夏州镇守,家里哪有那么多东西。”

  温亦衡在御史台那里对于源尚安也有所耳闻,这人是书本上讲的孤臣,不同流俗,襟怀坦荡。

  想构陷他贪污受贿是决计没有可能的,就连这病梅馆卖出去都值不了多少银两,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藏污纳垢。

  温亦衡知道这一点,所以和太后一早便达成了共识,既然用账目钱财攻讦此人没有可能,那就找其他的把柄。

  找来找去,温亦衡终于发现,源尚安和他昔日的师父岳时初往来密切。

  正好这岳时初还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源尚安所有写过的文件,都被送到了温亦衡和应无还两人跟前。温亦衡道:“仔细检查!”

  应无还随手翻开了一封信件,不以为然道:“这里能有什么?不过是他和他兄长之间的问候罢了。”

  温亦衡也一连看了几份,他也知道这里面查不出来什么,但他必须要找到把柄,不然无法向太后交差。再说这一次沈静渊难得地动了疑心,他也要抓紧时间让源家吃点苦头。

  宗家的下场就在眼前,他们无路可退。

  “接着查,”温亦衡道,“文字上的事最是马虎不得,一字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是。”几名御史台官员得了令,立即核查起来。

  应无还不愿轻易投靠源家,却也不喜欢世家颐指气使那一套,如今要跟温亦衡一块办差,心里自然是郁郁不快。他看了一阵,道:“这能有什么?”

  温亦衡笑而不应:“其中关窍多着呢。大人先前不是在沈世子底下办差么?也没有耳闻?”

  应无还冷不丁被人揭了老底,脸色难看道:“温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泽兰虽已伏诛,但他先前同一人过从甚密,”温亦衡道,“大人对此也毫不知情吗?”

  应无还听懂了他的意思,嘴角抽了抽:“你是说……舒明安?”

  “算了吧、算了吧……”应无还摆了摆手道,“乘月他离去多时,要算账也不能找已故之人。”

  “大人怎么忘了,”温亦衡已经翻开了一封信件,在其间找到了相应的名字,“这舒明安,可是他的小叔叔。私下结交朝臣,同谋逆之人不清不楚,应大人,容在下问你一句,这是什么罪名?”

  应无还的喉结动了动,道:“最轻也得是流放边疆,最重……株连全族。”

  温亦衡示意收了信件,冷笑道:“应大人心里清楚便好。”

  “我看这么多年来,这样的往来文书只怕不少,”温亦衡自以为拿捏住了把柄,难免得意,“今夜在这里给我仔细搜查,一个字也不要放过!”

  “是,”应无还只好道,“来人,把这些东西跟我一道,送回廷尉府排查。”

  应无还才到廷尉府,解了外头罩着的大衣,正要问大堂怎么不点灯这么暗,便听见一个声音盘旋在他的上方:

  “应大人可算回来了。”

  ……源素臣!

  应无还认得他的声音,心里跟着一颤,怎么他会来?

  为着源尚安的事?

  只有这种可能了,他们是手足至亲,一旦源尚安受到怀疑,他源素臣也不能置身事外。

  应无还呼吸加重,赔笑道:“丞相大人,你瞧这廷尉府的人就是不会办事,大人来了也不知道点灯告诉我一声,真不像话,我明日定要教训教训——”

  他一脚跨出门外,正要叫人掌灯。

  “不必了,”源素臣在黑暗里继续道,“我来这里不过是跟应大人少叙几句,不必浪费这些灯油。”

  黑暗会蒙蔽人的视线,让人莫名生出畏惧之情来,应无还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忙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没记错的话,”源素臣道,“应大人此前,曾经效力于沈泽兰沈世子,没错吧。”

  应无还本以为他是为源尚安一事而来,哪知道源素臣狡猾老练得很,绝口不提查案的事,在这一片昏暗中慢悠悠地跟他翻旧账。

  “……是,”应无还背上已经出了汗,“但下官已经痛改前非,决定弃暗投明。”

  “也是,”源素臣拿出了理解宽容的口气,可惜应无还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能确认那是真的谅解还是讥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我今日找大人来,恰恰是知道大人已经弃恶从善,所以打算给大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源素臣道,“我审问宗楚宁之时,从他口中得知,昔日他和沈世子联手,逼杀永熙帝,立了先皇。此事似乎还同太后有所牵连。事涉宫闱,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只好找当年可能知情之人,来问一问。”

  “我想不明白的是一点,”源素臣像是黑夜里咬住猎物喉管的猛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得应无还心惊胆战,“沈泽兰不过是一个世子,他怎么能走到弑君谋逆的这一步?背后必然有人相助,应大人,你说对吗?”

  应无还哪里再敢辩解,立即跪下,连连叩首道:“丞相大人、大人明查,下官知罪……下官真的知罪了……”

  “什么罪啊?我怎么听不明白,”源素臣故作不解,“我方才分明说的是沈泽兰啊,怎么,难道应大人知道沈泽兰犯上作乱的事情?”

  “知道、不不不……我不知道……”应无还急于辩解,已经是语无伦次,“大人我……我从前是跟过他沈泽兰,但我对他那些恶行真的是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啊……否则、否则我一早便会弃暗投明了,还请大人明鉴……”

  “事情闹大了,对大人并不好,”源素臣终于向他透露了一点真实目的,“什么时候该查,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我想大人现在,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是、是……”应无还快要哭了,“下官知错了……湘君大人清清白白,绝无异心,那些信件里也没有不敬之词!都是御史台排查不严,导致了这一场误会!下官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源素臣蹲下身来,应无还这才隐隐约约地发现,源素臣这次前来特地易容换了伪装,“大人今晚上有见到谁了吗?”

  “有……丞相——不不不,谁也没有、谁也没有!”应无还被他弄得已经有些精神失常,跪在地上只知道磕头,“下官恭送大人——不不不,下官什么也没看见,今晚上谁也没有来过这里。是下官自己过意不去,不愿和御史台同流合污,陷害湘君大人。一切都是下官自己的意思,跟谁也没有关系。”

  源素臣冷然地看着他,那眼里毫无怜惜和同情:“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