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白日里碰到房如月了?”
顾兰亭眉毛一挑。皇帝过来搂着他的肩,一边嗅着熟悉的昧道,一边问:“那女人没惹你吧?”
顾兰亭觉得很好笑。
这种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到不了一个时辰宫里肯定都传遍了,这会才想起来问,摆明就是已经知道答案了,还非要多此一举,高炀你还真是闲了!
看他一脸不屑,高炀点点头。
“我也觉得你不像吃亏的样子。说来那房如月也是奇人了,我倒是觉得她很有意思。从进宫那天开始,看似处处拔尖儿,可是往往事情一过,最后才发现她竟然也没落得什么便宜,我就好奇她这是何苦?”
皇帝边说边走到书架另一头,又说:“她想当皇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懂收敛锋芒谨慎为人也就罢了,也不是历朝历代所有嚣张的皇后都会落得凄惨下场。倒是她平日里尽动些无用的小心思,太过不智也不可取。”
顾兰亭闻言若有所思。
他正在找书,今天皇帝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把他带到书库。原本以为皇帝不过想重温一下使唤他这个曾经的书库奴才的戏码,谁知皇帝竟说:“看你整天也挺闷的,知你喜欢看书,突然想起这个地方清静。这里你也待过几天,若是闷了自己就过来看看书打发一下无聊。还有,来......”
皇帝突然冲他招手,顾兰亭直皱眉,一脸不情愿朝对面天子走过去。
其实他不过去也没关系,高炀自有办法。
山不就我我就山,反正他脸皮够厚,放眼天下也没什么人敢笑话他。你不是不动嘛,行,那换大齐天子亲自抱你过去总可以了吧?在寝宫的时候,因为这种事顾兰亭被抱过两回,早就被高炀这种无赖思维打败了。
见他磨磨蹭蹭的,皇帝一脸不耐,还有几步呢,干脆上前拉着人走。
“我就这么招你讨厌吗?”
顾兰亭没吭声,看那表情其实就是默认。皇帝很内伤:“就算我也有错,可是咱们也该好好过日子了。你说天底下有谁像你这样大胆的,敢打皇帝脸敢骂皇帝的,急了敢把鲜果捞扣天子脑袋上,夜半三更不老实还能把皇帝踹下床。换做他人,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皇帝就像一个絮絮叨叨的怨夫,掰起手指头例数人家的恶性,顾兰亭险些被他喷一脸口水,差点给气乐了。心说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真一流跟谁学的,还一溜一溜的。
“那可够委屈陛下了。”
皇帝刻意忽略他语气里暗含的讥诮,反而笑嘻嘻道:“不委屈,不委屈!只要你好好的,往后你天天这么干我也不生气。”
结果顾兰亭回敬了一个大概皇帝今天脑袋糊涂了吧的眼神。
皇帝也不急,然后就开始得寸进尺,占了一会手头便宜,惹得身下之人一阵战栗。又见他忍得辛苦,这才大发慈悲放过了他,亲自把他的衣襟拢好。
顾兰亭心底一阵悲哀,到底还是逃不过被亵玩的命运。
自从得知赫连明日不日将到,他忍得很辛苦,甚至一度因为无法忍受高炀夜夜强占而放弃。
不过好在都挺过来了,这几天他乏累的厉害总想睡觉,又因眼见九月初了,离去首阳山的日子又近了一天,高炀终于暂时放过了他。不再强迫他侍寝,也没有再给他灌助孕的药。到底外出车马劳顿的,还是需要养好精神才是。
原本他是不想过来的,但又一想到自己快要离开了,还是不扫他的兴了,避免一时不慎激得他万一打消了九九登首阳山的计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阿难,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上杏脯了?我记得你最讨厌吃酸的东西。”
今天皇帝回来的有些晚,回来正捕捉到顾兰亭偷偷摸摸吃杏脯的画面,顿时觉得非常有趣,原来他也有偷吃的时候。显然他这声也吓了里面人一跳,顾兰亭手里的小叉子啪嗒就掉桌子上了。
当然,吃不是错。只要这个时间不吃皇帝忌讳的避子食物,高炀才懒得管他。而且还会很高兴,主动吃东西好哇!能吃说明身体调理的好,那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不过皇帝还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过去亲自拿起来又给他递过去,笑道:“怎么了,竟然吓成这样!”
顾兰亭百般别扭,皇帝举着金质小叉子送到面前,这会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五更一旁着急,不停给他递眼色,让他别和皇帝拧巴着来。想想也对,避免节外生枝,这会还是不得罪对方的好,他犹豫着往前凑,别扭着轻轻张开了嘴。
“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顾兰亭少有的配合,皇帝也是满心欢喜。
这些日子,哪怕顾兰亭再不情愿,随着前阵子床上运动越来越契合,高炀得到了极致的满足。哪怕至今还未传出有喜的消息,可皇帝坚信该来的总是会来,只要他再多加把劲,一定会让他再怀上。
他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同时也坚持认定这个人选非顾兰亭的子嗣莫属。
皇帝的疯狂之举看似荒唐,其实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高炀是执着和顾兰亭有个孩子没错,且让他们的骨肉成为齐国未来的君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他没法对外人道,甚至连顾兰亭都不能说。因为他知道一旦说了出来,只会得到对方冷冷的“我不稀罕”几个字的回应,并不会改变他们目前已经降到冰点的关系。
他要用皇位来补偿顾兰亭。
顾兰亭自然是不会看中皇位的,当初因为自己的执着害了顾兰亭一生,他也觉得什么荣华富贵举世荣耀,在对方眼里都没有任何价值。在顾兰亭看来,就算是贬入寺庙青灯古佛一辈子都是更好的选择。可是自己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那是他的顾阿难啊!
从确定对方不会原谅自己那一刻开始,高炀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顾兰亭有个孩子。因为他好话赔尽,各种手段也用了,顾兰亭依旧不为所动,这就说明他离这个人越来越远了。
他不能忍受和顾兰亭哪怕一天的分离,但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只有他们的子嗣,才会延续他们的关系,帮忙无限拉近他们之间心碎的距离。
所以他需要和顾兰亭有个孩子。
他要把没法付诸在顾兰亭身上的爱与补偿,全部挪到他们的骨肉身上。
现在这个想法顾兰亭一时还没法接受,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从而能体谅自己的苦心。
这个不知何时才到来的小小生命,承载着皇帝的所有希望。
这就像一场没有押注上限的赌局,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最终的臝家。
今天看见顾兰亭吃酸杏脯,皇帝也不以为意,搂着人先耳鬓廝磨了一小会才想起来问:“你这些年倒是口昧多变,觉得好吃是吗?”
顾兰亭被他搂得一阵针憋闷,拍了拍他的手臂,皇帝低头一看忙把手拿开。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瞧你脸都憋红了,不碍事吧?”
顾兰亭心思也没在这,就摇头说:“我也不是非要吃它。就是这几天胃口不好,想着吃些酸的兴许能开开胃。”
皇帝点点头,再次亲了上去。
“只要你喜欢怎么都好。要是不够吃,就让膳房再腌一些,来不及就去宫外采买。诶别躲了,让我好好亲。
顾兰亭:“……”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你知道今天早朝,不管底下那些老东西说什么,我满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当时我就想兴许你就是狐狸精托生的,专门跑过来迷惑我的。你说你这般迷惑君王,该当何罪啊?我得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说着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顾兰亭忍着一阵阵不安,始终一动不敢动。
好在皇帝嘴上说说,手上只占了一会便宜就偃旗息鼓。他亲自服侍顾兰亭躺下,宽慰对方说:“就算你是狐狸精来迷惑我,把我所有的精气都吸走了我也得认。谁叫我喜欢你呢,古人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看我是逃不出你这朵带刺的牡丹了。”
顾兰亭实在忍不住了,提醒道:“牡丹没刺。”
皇帝笑嘻嘻:“寻常牡丹自然没刺,只你这朵有,懂否?”
他把人翻过来调过去的调戏,顾兰亭苦苦忍着,高炀就觉非常有趣。这个人啊如今太呆板,兴许逼一逼不见得是坏事。就怕木头死人一个,那才是无从下手干等着败兴呢!
“别忍着,想说什么就说。”
顾兰亭抿抿嘴,仿佛不太相信他这么好说话。高炀大手一挥:“说吧,只要别太过分,都依你。”
“奴才”
“不许自从奴才。”
顾兰亭用力点头,屈服道:“你先下去。”
皇帝正玩得尽兴,结果他来了这么败兴的一句话,心里很不爽。可看他眼神闪避,就料定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索性把他的脸扳向自己,盯着他的眼睛道:“说,到底怎么了?如实招来,不然当心我亲自大刑伺候,哼哼!”
顾兰亭翻翻眼睛,赌气道:“你要把我压死了!”
皇帝:“……”
齐国皇帝郁闷了。
他把人都压了那么久了,真要压死早就没的救了也等不到今天。显然顾兰亭是故意耍性子,可是......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古怪的念头:这家伙耍性子也挺有意思的。
虽然很荒唐,但不失情趣。
一有了这个想法,皇帝心里一动,把人一松,翻身下来。跟着就见顾兰亭随意一拢衣襟,也不穿鞋下地就跑了出去。
“过来!
皇帝一勾手,马上一个小太监进来听差。
“去看看顾公子怎么了。五更呢,他是不是已经跟过去了?”
功夫不大小太监去而复返,把头一低战战兢兢,皇帝还等着回话呢,没空搭理他一闪即逝的古怪表情。“公子呢,怎么还不回来?”
“回陛下,公子刚刚用盐茶水漱口,现在正在殿外暍茶。”
嗯?
一串疑问就像长了翅膀从皇帝眼前兴高采烈振翅飞过,高炀郁郁,撑起额头不停腹诽,这家伙跑出去就为了漱口,他是在嫌弃我吗?真是岂有此理!
一会顾兰亭回来了,回来就发现皇帝看他眼神怪怪的。他也不奇怪,每天这昏君脑子里都想些乱七八糟的,瞧他的眼神就没正常过。
其实他刚刚跑出去,不光是高炀压得他难受,也因为吃了太多杏脯,不时往上反酸。人但凡酸的东西吃多了大多会有这种反应,一般这个时候稍微吃点咸的东西就缓解了。
但此时已经过了用膳时间,没有咸味的食物,顾兰亭只能叫五更冲了盐茶水漱□,果然就好多了。至于是不是嫌弃高炀,连顾兰亭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如果对方不骚扰自己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理想很丰富,现实很骨感。
高炀当然不会放过他。因为他还没骚扰够呢,怎么可能轻易把人放过了。好在高炀总觉得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束缚着自己,所以他在上下其手占够了便宜之后,并没有进行下一步。
这个结局出乎意料,甚至连顾兰亭都愣了。皇帝就笑嘻嘻的拍他的脸,又言语调戏一番才彻底作罢。
“你也别整天苦着脸给我看,还是那句话,把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伺候好了,日后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顾兰亭把脸往一边扭,皇帝也不生气。
“再过几天初九了,这几天朕不碰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这是作为天子的承诺。可若是你太热情来勾引我的话,我也可以打破这个承诺满足你,看我够宠爱你吧!”
啪!
天子脸上挨了一巴掌。
眼见龙颜大变,顾兰亭本还有一丝担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控制住心火,可是又见皇帝怒色只是一闪而过,然后又换上那副欠揍的脸凑过来,心里甭提多无语了。
“打皇帝,胆子不小。不过你也不是打一回两回了,这次就算啦!朕乃天子自要有天子的气度,不和你这般混账计较”
这次轮顾兰亭眼前飞过去一串撒着欢的疑问。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那天顾公子被自己所谓的“大胆”行为惊着了,高炀一看不得了,赶紧过来安慰,没事没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这事他也不是挂嘴边一次两次了,奈何顾公子不信啊,直到今天才有了一丝惊惧于天子威严的觉悟,皇帝自然不能怎么着,不但不能怎么着还得拼命把人哄。
“你别往心里去,真的没什么。再说你看我皮糙肉厚的,有时适当松松筋骨也是好的。不瞒你说,这恩宠放眼整个齐国,也就你才有。你看那些女人每天眼巴巴羡慕的,最后还不是白忙活一场。不过你心情好了点没有,要是不好再打一巴掌也无妨,只是仔细着手疼啊!”
顾兰亭:“……”
见过讨饭的,没见过讨打的,这世道真是变了!
顾公子闻言翻了一个非常克制的白眼。
早间皇帝浩浩荡荡去早朝,顾兰亭也没有心情偷懒。不是他不想睡,是心里堵得难受。洗漱过了,五更叫人摆上各式小菜,顾兰亭只看了一眼让他撤了。
“公子怎么了,是不和胃口吗?那奴才让膳房重新做可好?”
“不麻烦了,我只是不想吃。”
五更微微蹙眉。
“公子是身子不适吗?要不奴才叫太医过来吧。您看自从赵太医回乡丁忧,这些日子您就没再让太医看过呢!”
提起赵无忧,顾兰亭心里一叹。
现在皇宫里除了赵无忧和刘信,哪个太医他也不信。眼下刘信因为特殊的原因,正告皇帝自己本是揭榜治疗失智的,现在顾兰亭这种状况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失智,所以他留下也就没必要了。皇帝信了这番话,于是刘信拿了丰厚的赏金,把自己隐蔽起来准备开展配合赫连明日的行动。
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赵无忧又回乡丁忧,顾兰亭一时也说不好是不是赫连明日整出的事。但是有一点,他不信别的太医,皇帝倒是很理解。那次钩吻中毒事件,如果不是有刘信在,只怕他真就死在胡太医之流手里。所以他不愿见太医,皇帝什么也没说,只叮瞩他自己当心身体。实在不行,就把刘信再召回宫里看。
到底顾兰亭的固执很多人是清楚的,所以五更观察多日一直努力劝他找太医看,但顾兰亭除了赵无忧谁也不信。眼下又不能把居家丁忧的赵无忧召回来,小太监只得把自己的忧虑报给皇帝,皇帝想了想,瞩咐小太监仔细伺候着先把人稳住。随即他就秘密颁了一道手令,着亲信快马召赵无忧回宫。虽然有违人伦,但皇帝也顾不得太多了。
但到了晚上要就寝了,皇帝还是提议叫太医看看,再次被顾兰亭拒绝。
“如你所愿,我这几年口味是变了。”忽然他笑了笑,略带调侃道:“当年先皇时不时为我准备一桌好菜,你想不想知道都有什么?”
高炀微微蹙眉,他知道有关先皇的事是他们相处的一个禁区,轻易谁也不会碰。
眼下被顾兰亭突然提起,皇帝就料到大事不妙。在事态没扩大之前,他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各种甜言蜜语小心赔不是,结果还是被如今得罪不得的顾公子挣脱,然后整个人被踢下了地。
转眼初九,圣驾一行提前一天到达首阳山。
夜半登山,为睹一轮红日。
天色将明,就见霞光如涂四野绚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行过祭礼,皇帝为后宫分发茱萸,到顾兰亭时,亲自为他别在鬓边。
这次皇帝不能随时把顾兰亭留在身边,就和他说:“你也闷得太久了,若要散心不妨四处走走。只是多带人,倒也不是为了监视你,实在是你这几天吃的不多,让他们给你多带点吃的。饿了就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兰亭没意见。
当他点头时,高炀就觉得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但也没太往深里想。他知道这些年顾兰亭遭受的磨难太多,难得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不能太拘着了,不然只会更加离心。“去吧,累了就地歇息。朕同三公元老说说话,一会就去找你汇合。”
顾兰亭突然一笑,皇帝一愣,忙摸摸脸,又整整冠冕,才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么?”
顾兰亭默默摇头。
“好了,去吧。玩高兴就好。”
如果皇帝知道刚刚顾兰亭那一笑是与他最后的告别,他一定不会把人放出去。
其实顾兰亭这个笑容已经多年不见了,时隔多年才昙花一现,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高炀同三公诸多元老说了一会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叫过一侍卫,瞩咐几句。
过了一会远处一阵吵闹,高炀怒道:“那边何人暄晔?”
姚鼐一路小跑过去问,再回来时少有的慌张,身后跟着刚才那个侍卫。那侍卫也很狼狈,衣服撕扯的皱皱巴巴的。
皇帝的心仿佛在这一刻漏跳一拍。
“陛下,臣见顾公子往微子坡去了。”
“微子坡?”
“正是。那里是荒径,且通往断崖。微臣不敢怠慢,叫了丁修跟过去,臣特回来禀告。”
“为何不早早回报。”
侍卫有些为难,一脸就死的决绝表情:“刚刚贤妃娘娘叫臣帮......个小忙,耽搁了一会。”
“糊涂!”
高炀愤而起身,同时一股寒意由心底猝然升起。
一旁房星旋也跟着打了一个寒噤。
此刻顾兰亭分开半人高的杂草艰难前行,五更已经被他甩在身后,小太监带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在后面追。
“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前边没路了,这里挺荒凉的,咱们回去吧!”
顾兰亭淡淡一笑,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不能停!
不能回头!
微子坡断崖就在眼前,顾兰亭总算产生一种即将到达终点的释然感觉。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恐惧的尖利。
“阿难,别过去,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