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二十二章 、一叶障目「上」

  言如青心下一惊。稚景的手心温热,隔着肩膀处的衣料传来,却不带一丝暖意。

  他想打落稚景搁在他肩头的手,抬手一拍却打不动。稚景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鲜少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叫人看个透彻,只是此时一双狐眼微眯,眉眼间难得透出了几分胁迫。

  “不必太过担心你家少爷。想必少国师回到国师府修养一阵子,身子就又会无碍了。”稚景对乌苍说罢,又收回了搭在言如青肩上的手,自然地与言如青调换了位置,单手一揽扶起季玉卿,歪过脑袋盯着言如青,笑道,“言公子但凡见人遇难都不会坐视不理,果真是神仙心肠。”

  稚景又开始打哑谜了。

  不过就是先怨他多管闲事要去帮少国师,又提醒他要去听珠阁见必应娘娘,验他的所谓“仙君命格”。

  不过颜筠谦都不在此处,稚景的预言不攻自破,他还有必要再信什么劳什子的命格吗?

  言如青听到四周有动静,回头就见一众宫女侍卫竟都从皇宫的方向陆陆续续走来了。一顶轿辇四角流苏垂缀甩动,荡漾起盈盈紫光,快速向他们驰来。

  稚景抬手示意轿辇停下,拉开帐帘,一言不发地把季玉卿塞了进去。又笑眯眯地用一句“回府上叫人好生照看你家少爷”堵住了乌苍的嘴,半分情面都不留,落手便直接送走了少国师主仆二人。

  言如青不愿多说,转身就要走回听珠阁。

  “不必去听珠阁了。”稚景叫住了他,“回侯府吧。”

  言如青知道稚景在悄悄跟了自己一路,只是她此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自己预言败落,眼下愿赌服输。

  可为何忽然不让他去见必应娘娘了?

  “为什么?”言如青难得发问。

  “反正您又没见到颜小少爷,您也并非是真心想见必应娘娘。”稚景眼里酝着些无奈与释然,长叹一口气道,“哎……原来命数这东西,说出来就不准了,真是半点手脚都做不得。”

  道上的宫女们都不敢出声,也不知为何今日宫中为何下令,等午时过了才允许她们洒扫宫外。见两位主子打扮的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敢低头暂时挤在一起,又忍不住好奇,时不时抬头观望一眼。

  两人渐渐远去,将要看不清时,身形婀娜的姑娘忽然停了下来。

  稚景蓦然回首,冲言如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不过言公子,将到听珠阁时,您真的没有听到颜小少爷从背后叫您吗?”

  言如青呼吸一滞。

  是又如何?他回头并未见到颜筠谦,仅仅是声音入耳罢了。

  许是他听错了,又或是稚景故意而为,使了什么法子?

  言如青脸上霎时浮出的凝重,坐实了稚景的猜疑。

  “这世间,一切缘起缘灭自有天注定。”稚景知道自己扳回一局,迎着秋寒在前头大步地走,脚步愈发轻快,一张桃花面笑得如沐春风,“言公子大可放心,从今往后,便再不会有我叨扰您的时候了。

  只怕是您来寻我的时日还长。”

  “你觉得还会再信你?”言如青沉声问道。

  经此一事,哪怕他心中对颜筠谦依旧存疑,也不会再断然相信稚景。

  “快走吧,颜小少爷还在侯府等您呢,别又让他等急了。”稚景已经甩开言如青好些距离了,不断出言促他向前,“您想不透彻时自然会来找我的。”

  “你就这般肯定么?”

  稚景伸出一指,蔻丹染红的甲尖轻敲眼下,一双竖瞳又诡秘地显露了出来,眼珠缓缓移向宫墙内窜出的常青柏,“言公子,有些局里,肉眼凡胎是看不清全貌的。

  小心一叶障目。”

  微风起,只寥寥拂下几片枯叶,由得宫墙院内柏木常青,片叶簌簌,险些露出已在枝桠上坐了许久的模糊人影,不过须臾又转瞬即逝。

  言如青被稚景催促着快些回侯府,还是打算照葫芦画瓢从偏门回去。

  侯府附近依旧不见小厮下人,遥遥却见偏门处多矗立了两个侍卫。

  稚景还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言如青出言提醒也不理睬、侍卫狠声问话也不予回应,只等他们单手扣在剑柄上刚要拔动,她才踮脚侧身轻轻一挥袖,劲风拍面,“砰嗵”两声,不费吹灰之力便放倒了侍卫们。

  “他们睡醒后,就不记得方才发生什么了。”稚景用绣花鞋踢开了躺倒横在面前的侍卫,推门邀言如青进去。

  稚景心里还似有一腔薄怒无处发泄,也不知道是在与谁置气。

  她本就笑得不真切,如今脸上笑意褪去,愈发冷了下来,带着些凉薄的讥讽之意。

  言如青从侯府到听珠阁打了个来回,满打满算也才花了一个时辰。

  侯府的一众下人压根不知道言如青出去过,又许是佩兰交代过他们稚景的事,如今见怀竹院多了个陌生的姑娘也只敢当瞎子假装看不见,净顾着低头做自己的活儿。

  墨池本来好端端趴在石凳上,一见稚景吓得立刻弹起,一头扎进降香怀里。

  降香今日本就不太清醒,这下更把她撞了个晕头转向,缓了半天才看清来人是言如青。

  “降香姑娘身子可好些了?”虽说稚景本意只是叫降香无力看着他好让他出府,但言如青还是免不了关心一句。

  “多谢言公子的药,奴婢好多了。”降香本抱着墨池欲走,一转头又看见稚景,哆哆嗦嗦地上前行了个礼,“拜见稚景……稚景姑娘。”

  稚景掩面笑道:“妹妹言重了,你我既都是伺候颜小少爷的人,不必这般客气。”

  这下轮到降香和墨池一同发抖了。一人一猫抖得像筛子般,两股战战,降香连连说着“奴婢告退”,步子随即已经往后挪了五尺远。

  稚景却并不打算放过她,不依不饶道:“妹妹可知炼丹房在哪儿?言公子爱徒心切,只想在外远观一眼,还请妹妹陪我们走一遭吧?”

  言如青睨了稚景一眼,本想让降香退下,却不料她答应得如此之快。

  “奴婢……奴婢……明白了。”降香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脸涨得通红,似乎真的要被稚景吓病了,“请随我来。”

  言如青都不必说自己要去炼丹房看望颜筠谦,就算他只说要出怀竹院,都不知降香这丫鬟要怎样百般阻挠。

  毕竟她是领了颜筠谦和佩兰的命要牢牢看好他,旁人的话一概不必理会。

  不过稚景的话似乎远比这侯府里任何一位主子都管用。

  降香对稚景的态度宛如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惧意,没有分毫讨好的意味,竟让言如青觉得她站在前头领路只为谋生。

  言如青忽然悟了为何稚景让自己好好想想,为何除了颜筠谦以外任何人都默认她是听珠阁的人。

  就像不会有人去冒充皇帝那般,自然也不会有人敢假扮会显灵的神明。

  “您在想为什么我的话管用?”稚景同言如青并排走着。她特意压低了嗓音,一时嘶哑得没了女性的柔媚,缓缓道,“显然您还是不知道听珠阁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明白必应娘娘和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您很快就会知晓了。”

  倒不是稚景乐意把什么事都说得隐晦,只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许多事她都只能说个一知半解,剩下的都要看言如青能不能自己悟透。

  毕竟改人命数有违天道,言如青这不知何方尊驾的神仙命格更是碰都碰不得。

  再者,稚景本就是领了听珠阁那位的命令才不得不做这苦差的,她可不想中途折了修为还要受天罚。

  不过已经有人去做这种蠢事了。

  稚景步子迈得大,跟在降香身后压迫感十足。降香虽说在前头带路,但为了不与稚景并排,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前的。她头都不敢回一下,连别院的丫鬟小厮同她问话都顾不得回应,活脱脱像鸭子被赶上了架。

  降香最后连走带跑地领两位主子到了炼丹房的院门前,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双手抱胸凝视着自己的稚景,迫不得已哐哐敲起了门,“佩兰姐姐,是我,开开门吧。”颇有些哀求的意思。

  倒是佩兰亲自出来开的门。她还未来得及问降香话,就见降香闪身躲到一旁去了。

  先入她眼帘的是皮笑肉不笑的稚景,再是冷着眉眼的言如青。

  佩兰心中叫苦不迭。

  “稚景姑娘,言公子。”佩兰的神色也遽然惊惶起来,一时连行礼都出了纰漏。

  她甚至不记得如今稚景明面上是被遣来侯府做丫鬟的,慌得连问安都把稚景放在了言如青前面。

  “佩兰姑娘客气了。娘娘叫我来关照一下颜小少爷,我怕一人来探望与小少爷生分了,就擅作主张请了言公子同行。”

  稚景对旁人的惊惧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语气平和地换了一套措辞,把来看颜筠谦的主意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把言如青摘了个干净,“来都来了,姑娘不妨放我与言公子进去探望一眼吧?”

  言如青以为佩兰还会周旋几句,不曾想她直接敞开门请他们进去了。

  稚景不轻不重地伸手推了一把言如青的腰身,迫使他踏过门槛,终于目睹了这炼丹房的全貌。

  难怪、难怪筠谦叫他不必来看望——

  这哪里是什么炼丹房,不过是一座困兽的囚笼。

  主屋的槛窗全被厚木板钉死,其余窗户留的缝格小到只能供屋内炼丹的炭烟出入。只有侧边一扇两个巴掌宽的支摘窗,能从中堪堪看清屋内的些许火光。

  几个丫鬟站在廊下的四角上,细细密密的符咒附在屋外每一扇门窗上,黄纸无风自动,刻上殷红如血的符令,仿佛万重枷锁,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不得已退后两步,依旧挡不住眼前的骇心动目。

  言如青指尖发麻,压下心头被无端挑起的躁意,走上前想辩一辨这到底是什么符。

  他蹙眉仔细审看,不知是否因为他学问尚浅,无论是符头、符身、符胆还是符脚,竟无一处是他识辨得出的。

  “言公子,侯爷有令,这些符咒是动不得的。”佩兰连忙出声阻止,刚要上前去拦,又被稚景一眼吓退了回去。

  稚景今日对谁都算不上客气。明明她脸上还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只是此时更显了些晦暗的狠戾。

  她下巴微抬,嘴角勾起的弧度甚至算不得笑容,对言如青道:“辨符是小事,言公子不如先去看看颜小少爷。

  再不见到您,恐怕他真要记恨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