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青不想回头。
哪怕事到如今，他仍不想疑心颜筠谦接近自己是别有目的。
“言公子？”
言如青还在踟蹰之际，听闻又有人在身后唤他一声。这次不是颜筠谦，仍听着有些耳熟，不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侧目。
道上空旷依旧，只看见两人缓缓向他走来。
看身形就知道不是颜筠谦、都不是。
言如青吊着神思，凭他望眼欲穿，放眼望去也未在道上瞧见第三人的身影。
颜筠谦不在此处。
他身上似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能好好喘一口气了。
等二人走近了些他才发现，原是乌苍搀扶着季玉卿。两人大抵从皇宫出来，恰巧看到了自己。
“言公子，许久不见了。”
“少国师。”言如青拱手行了一礼。
本就一面之缘的交情，倒也难为季玉卿还记得他。
“您今日怎么孤身一人在外？若是想去听珠阁参拜，没有圣上的手令是进不去的。”季玉卿缓缓走到言如青身旁，掩面咳嗽两声，又拢了拢外衫，柔声道，“如今三皇子与侯府不对付，您凡事也要多加小心为妙。”
言如青本以为季玉卿只是闲来关心两句，刚想开口客套，结果听他莫名提及三皇子与侯府，话锋一转直接佯作开诚布公道：“多谢少国师关心，是稚景姑娘叫在下前来的。”
他想套季玉卿的话。
颜武是何等的精明，即便侯府与三皇子交恶，为了顾及皇家颜面，他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把这事抖开；而三皇子要杀小少爷的事情本应一举成功，后来莫名被自诩领了必应娘娘之命的稚景搅黄，东窗事发又事关争储，他也是无论如何都会将此事大事化小的。
即使开坛做法一事是三皇子领了圣旨顶替季玉卿的位置一手安排，可国师暴毙，季玉卿前些日子都该在家里安分为父守灵才是，怎还有空关心这些？
看来这少国师也未必是与世无争之人。
既然季玉卿也未在国师府不闻不问窗外事，他倒不如拿稚景出来说事，顺带从这位少国师口中探一探稚景到底是不是必应娘娘的人。
“言公子真是好福气。”季玉卿撑着身子感叹道，“既是稚景姑娘引您前来，想必您他日就能受必应娘娘点化了。”
“那就借少国师吉言了。”言如青随口应下。
季玉卿此话一出，便是挑明了稚景就是听珠阁的人无疑。
言如青原想拜别季玉卿后继续踏上通往听珠阁的台阶，却听得季玉卿又道：“家父在中元夜里兀然离去，只因窥探天机命数具尽，其实与颜小少爷无关。只是不料三皇子殿下拿此事蒙蔽了圣上双眼，才使得小少爷有其此一劫。
说到底，此事还是怨我。”
“国师羽化登仙，您守孝自然是头等要事，还请您节哀。”言如青见季玉卿不隐瞒自己知道那日开坛作法之事，旁敲侧击道，“少国师关心颜小少爷，想必这份心意已经传达给侯府了，又何苦要埋怨自己呢？”
“咳咳……家父新丧下葬那日，我与颜伯父已经捕到了这些风言风语，我们商定后也生怕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故而本来只想逢场作戏，由我安排些道士去侯府做法消了陛下疑心，不料三皇子……”
原来如此。
怪不得颜武那日见到三皇子带来的道士时，面色突变又唐突问起季玉卿在何处。
起初言如青还以为颜武是一时惊慌，今日才知，原来是这位敬灵侯未曾料到这出作法证明爱子清白的戏码，会在临演时被打乱得彻底。
“如今颜小少爷无碍，少国师大可宽心。切勿再怨自己了，劳神伤身可得不偿失。”言如青关切道。
季玉卿才和言如青才讲了没几句，他就好似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一般，挂在乌苍身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知是否是国师新丧太过劳累的缘故，他的面色比上次见言如青时憔悴了不少，简直到了病骨支离的地步。
“我想着国师府离皇宫不远，用不上轿辇，叫乌苍扶我走回去就是了，我倒是高估了自己……”季玉卿脸上还是挤出一个柔和的笑，话语中带着释怀，又更有些哀毁骨立的意味，“这幅身子，已经病得彻底了……咳咳……”
言如青伸手帮乌苍扶了一把季玉卿，见他勉强站稳才问道：“您不是一直在服用回魂丹吗？”
“是一直在服用，不过如今于我而言，只是聊以慰藉罢了。”季玉卿摇摇头，“多谢言公子关心，我既子承父业窥探天机，不用多想也知，终有一日我也要步入家父后尘的。”
命数如此，他话语中一字一句皆是深深的无力。
“少爷，您还撑得住吗？”乌苍撑着季玉卿的身子，见他额上渗出虚汗，急切道，“明明就在听珠阁门前，今日怎么一个侍卫宫女都见不着，这可如何是好……少爷？少爷！”
还不等乌苍说完，季玉卿就低头无声地栽了下去。季玉卿身形欣长，这一倒若非有言如青扶着，乌苍一人根本无力站稳。
言如青查探了探季玉卿的气息又搭了脉，微弱尚存、脉象虚浮，只是寻不出病因，不知为何会昏死过去。
他知道今日之事是稚景为引他来听珠阁布下的局，调走侍卫也是其中一环，只是不曾想竟中伤了季玉卿。眼下只有他能当这个老好人，扶少国师回府安置了。
言如青最后抬头望一眼听珠阁的牌匾，神色淡然，对乌苍说道：“走吧，我同你扶少国师回国师府。”
反正颜筠谦不在此处，稚景预言既不为真，这听珠阁他不去也罢。
乌苍听闻言如青这样说，连连道谢，两人便一左一右拖着季玉卿朝国师府缓缓走去。
风拂听珠阁两侧柏木哗哗作响，只是渐行渐远，逐也听不真切了。
言如青才堪堪走了百十余步，肩膀处倏然被一人悄然无息地扣住——
他心中大骇，仓卒转头，余光瞥见落在自己肩上的蔻丹红甲，紧接着是稚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魍魉，“言公子，听珠阁还未到，您这是要到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