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十二章 、生变

  国师羽化登仙了。

  言如青听到这消息时只觉得心里云苫雾罩,没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昨夜一觉睡得安慰,本还想等小少爷起床再一同用早膳,梳整好后推门却见少年已经衣冠齐楚地坐在廊下,正倚柱沉思。

  “怎么起得这样早?”言如青轻声询问道。

  “国师在昨夜子时末刻暴毙了。”颜筠谦的声音不似以往清亮,还带着晨起的干涩与沙哑,“毕竟侯府与国师府明面上还要过得去,爹赶早就去国师府悼亡了。国师又曾照拂过我,所以爹让我在正午前也去一趟。”

  “好端端的,怎么会这般突然……”

  言如青还记得季玉卿前天来侯府求丹,转眼就失了父亲,想来现在也是悲痛欲绝。

  他仔细琢磨着,如果那日季玉卿来侯府是为国师求丹,那眼下应该已经大好,断然不会出现猝亡的情况。

  难道国师之死真的只是巧合吗?

  “国师一向健朗,谁也没想到他竟没熬过七月十五,在中元夜里……”颜筠谦噎了许久,才蹙眉感叹了一句,“世事难料。”

  言如青知道颜筠谦此行非去不可。既然小少爷只字不提要带上自己,那就是不愿他也被卷入这两家的恩恩怨怨中。

  颜筠谦心意已决,自己也无需开口多问。

  他安静地陪小少爷用完早膳又送他到府邸门口,车马早已在外候着了。

  “你身体阴虚,按理来说那种场面还是少见为好。”言如青立在门前,眼看几名小厮丫鬟掀开帘子扶颜筠谦登上马车,还是忍不住叮嘱,“早去早回。”

  “师父放心,我有分寸。”颜筠谦坐在车厢里,伸手挑起帷幔,四周竹青丝穗垂缀荡漾,经不住少年莞尔一笑,“您要是在府里待得闷了,不妨让佩兰领着去街上走走,总能寻到些新鲜玩意。”

  “好。”言如青颔首应声。

  “师父,上街就是要赶着人多的地方去,越热闹越有趣。”

  言如青了然于心,小少爷这是在提醒他被追杀的事。

  今日颜武和颜筠谦父子俩一走,前呼后拥地带去了许多家仆随从,府邸里又没有几个关键的人坐着,只怕给想杀言如青的人落下了机会,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还不如去街上转转,人多眼杂也未必全是坏处。

  他时刻记得想杀自己的人和想杀颜筠谦的人是来历不明的两拨。

  颜筠谦被谋害的事侯府肯定会暗查,可言如青那天的遭遇只有他自己、颜筠谦和幕后真凶知晓。

  他总有需要独善其身的时候。

  见师父明白自己的用意,颜筠谦放下帷幔,吩咐车夫启程。

  仆从随行的车马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向国师府驶去。

  看言如青目送小少爷离去后没有踏回朱红门槛,佩兰识相地说:“奴婢去安排备轿,言公子不妨回府坐一会儿。”

  “只是随处逛逛,用不上轿辇。”言如青拒绝了她一番好意,“还要烦请佩兰姑娘带路了。”

  “是。”

  卉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离了侯府的红墙绿瓦,放眼望去,一条长街铺开了一片商肆林立。一路人声鼎沸着延到桥头,视线刚好落在伞贩子几把绽放的罗伞上。

  初来卉安那日天色已近黄昏,不曾看到眼前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

  “公子要带什么回去,只管开口就是,奴婢银两备足了。”街上摩肩接踵,佩兰小心地跟在言如青身旁寸步不离。

  街上的东西太繁太杂,言如青看得眼花缭乱也说不上来要先从何逛起。

  他随手点了点石桥对面最为显眼的茶楼,思忖着二楼的雅座应该是个好去处,“不妨先去茶楼坐坐。”

  佩兰点头答应,笑而不语。

  结果反倒是言如青在茶楼前踟躇了迂久,迟迟没有踏入。先不谈这茶楼修缮得如何典雅气派,还没进门就闻到茗香四溢,不用品都知道定是上好的茶叶。

  想自己在帛州经营药铺时一年才挣十几两银子,估计去这茶楼坐两回就要砍去一半。

  “公子如今是侯府的人,月银有侯府供着,不怕喝不起几杯茶。”佩兰虽说是颜武派来的人,可对言如青一直不敢怠慢。

  她同样出身穷苦,自然明白言如青是嫌这茶水价贵,笑着提醒他,“而且这茶楼本就是侯府的家业,您就是喝了也不花银子。”

  侯府做做生意倒也正常,毕竟府里光丫鬟仆人少说也有百来号,又在溪沪外建了个别院供颜筠谦住着。这么些年,一大家子不可能全靠侯爷的俸禄养活。

  听佩兰话到这个份上,言如青便颔首应允,踏过了门槛。

  放眼望去,里头坐着的不是达官显贵也是公子少爷,有这闲情雅致边赏秋景金风玉露,边饮香茗沁人心脾。

  掌柜的是个斯文人,见言如青来了,客客气气地伸手就要邀他点茶入座。

  “李掌柜,好久不见。”跟在言如青身后的佩兰恭敬地对掌柜行了礼。

  李掌柜眯眼瞧了又瞧,双手一拍便想到了,“佩兰姑娘!你怎么来了?”

  “忙里偷闲罢了。”佩兰半句有关侯府的消息都不曾透露出,话锋一转介绍起言如青来,“这位是言公子,小少爷新请来教习医药的师父。奴婢只是沾了言公子的光,才得空一起到街上看看。”

  “小少爷?昨夜国师府的事……你可听说了?”

  言如青知道,国师府的大事必然就是国师暴毙,可这件事转眼怎么又和颜筠谦扯上了干系?

  他本以为佩兰是知情的,却余光瞥见看到佩兰嘴角的笑有些松懈下来,接着不动声色地轻声反问道:“小少爷一直深居简出,能和国师府有什么关系?”

  李掌柜的声音压得极轻,“今早来喝茶的人络绎不绝,不少人都说,国师在鬼节的子时末刻暴毙身亡,这是含冤而死啊。”

  “国师生前长佑我凤鸾子民,吉人天相,怎么仙逝了还要横遭这种莫须有的揣测?”佩兰轻声回应李掌柜。

  言如青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二人声音已经轻到几不可闻了,犹如耳语。

  可仔细辨听茶肆内杂乱的交谈声,居然隐隐约约也能听到“国师府”、“第七子”这些词。

  他有预感,接下来酿出的祸事远要比之前糟糕百倍。

  “倘若只是空穴来风,我也不会将此事说与您二位听了。”李掌柜见佩兰并不让言如青回避,便走近了些,忧心忡忡地说,“可如今都说国师是……是小少爷克死的。”

  言如青依旧不作表态,只是眉眼又冷下几分。

  佩兰也强装镇定,耐心道:“李掌柜,侯府满门荣耀大半都系在小少爷身上,事已至此,您只管一五一十地说来。”

  李掌柜环顾四周,伸手示意言如青与佩兰去二楼雅间再说,暂时避人耳目,又说自己要亲自送贵客上楼,唤了小二准备茶水,不可轻怠。

  只是雅间内窗外景色再好,此时屋内三人也无心再赏了。

  李掌柜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将事情全盘托出:“外头流言四起,说如今侯府的小少爷早已不是原来那位了。

  说小少爷半月前就遇刺被害,尸首被妖魔邪祟附身,国师神通广大,这邪物畏惧,才先下手为强,借机在阴气最盛的中元节……把国师除去了。”

  “既然都这般笃定小少爷已是妖魔幻化,可有什么实据?”言如青双手抱胸,言语存了对李掌柜的敬意,语气却是平淡如水。

  只凭三两句谣言,还不足以打动颜筠谦在他心中的分量。

  “有,有!”李掌柜看向言如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都谣传什么相由心生,说那邪祟占了小少爷的身子,连面孔都变了。

  恕我多嘴一问,前些日子在后厨烧水的伙计说自己家里人在侯府当差,总觉得小少爷和从前不太一样,生得漂亮了许多。不知此事……”

  言如青快速瞥向佩兰,恰巧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与聪明人讲话,从来无需多费口舌。

  “李掌柜,难道连你也要就着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去怀疑小少爷?”佩兰到底是敬灵侯身边的大丫鬟,不仅没有自乱阵脚,反而一通质问呛得李掌柜哑口无言。

  见对方打消了疑虑,又深吸一口气郑声道,“倒是奴婢不好,咱们这些人,心里哪有不向着侯府的,不该怀疑李掌柜一片忠心。等奴婢告诉侯爷,散了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届时必然少不了褒赏。”

  好一个恩威并施,连言如青也对佩兰刮目相看。

  等李掌柜退下,小二上了茶水,屋内两人的心绪也并未完全平复下来。

  言如青用骨节轻叩桌面,掀开杯盖眼看着杯中茶叶竖起,又顺手盖了回去,还是并未用茶。

  他看这茶盏,就想起拜师礼上碎掉的那只,从而想到颜筠谦,想他如今身在国师府,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深陷谣言之中了。

  国师府?

  秋寒料峭,阒然附上言如青的背。

  他不敢去想,假若季玉卿听去了谣言,当真以为是小少爷克死了自己的爹……

  那颜筠谦此番还能回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