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师?
十年前傅冕钊多少岁?
最多不超过十六岁!
怎么可能是他的主治医生?
谢淮希不可思议地抬头,然后这种情感渐渐转变为了钦佩。
十六岁便能将他救活,足以见得傅冕钊在医学上的天赋与努力。
这背后的心酸应当非常人所能及。
“可我只记得我告诉过给我捐血的人,我叫谢眠眠。”
“再想想。”傅冕钊循循善诱。
“我当时短暂失明过……”
谢淮希只觉得头脑中模糊的记忆像是一座大山,向他倾覆而来,压得他难以呼吸,但在这痛过去后,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他已经强迫自己十年不去碰这份让他痛苦的记忆了。
为了麻痹自己,他只在内心暗示要找一位很重要的恩人。
姓傅。
倏然,谢淮希反手握住那一只短促有力的小臂,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变得清晰。
他们好像在多年前就认识彼此了。
……
十年前。
“遖鳯獨傢滴滴滴——”
“滴滴滴——”
心电图跳动着。
十岁的谢淮希从病床上艰难地睁开眼,眼部传来强烈的刺痛感,疼到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一片黑暗。
他想伸手去开灯,可是发现他一点也动不了。
只能轻轻挪动手指头,传达他醒来了的消息。
“病人这几天的状态很好,不出意外很快就会醒来……”
女人的汇报声音越来越清晰。
直至停在了谢淮希病房的门口。
一道清列的嗓音传来,“嗯。”
门被推开了,谢淮希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强忍着不适动了动手指。
从一进来,护士的视线便落到病床上小小一团的谢淮希身上,见他动了动手指,十分高兴,“小朋友醒了?不过还很虚弱,得再养一段时间。”
傅冕钊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漂亮又脆弱的少年。
他面色惨白,眼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睁开眼睛。
傅冕钊,“你眼部血管痉挛,暂时不能用眼。”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因为虚弱,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断断续续,“呜……呜~”
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虚弱得不行。
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他好害怕黑暗带来的窒息感。
傅冕钊怕他流泪过多,导致眼伤感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过段时间会好,再哭?伤口感染了可能就好不了了,小朋友。”
最后一句话落下,看起来脆弱的眼睛不再颤抖了。
谢淮希咬着牙,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能哭。
医生说,会好不了的。
眠眠坚持住。
等谢淮希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傅冕钊才伸手覆盖在他额头,测量体温。
“烧退了。”
谢淮希体质特殊,免疫系统脆弱,之前伤口反复发炎,引起发热。
他的左小腿刺入不少玻璃碎片,短时间内还不能下床,加上脑部轻微震荡,可能会导致健忘。
需要留院静养一段时间。
傅冕钊简单观察了一下,随后从衣兜里拿出笔,唰唰写下一页纸,递给护士,“换成这个。”
“好的。”
*
连着好几天谢淮希都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浑身无力。
中途傅冕钊过来给他的眼睛缠上绷带,防止细菌感染,那时候,谢淮希已经可以正常地小声说话了。
“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淮希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被拒绝。
傅冕钊掀起他的裤腿,查看左腿的伤势,语气冷淡,“问。”
“妈妈和外公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好久了,他们都没来看过他。
谢淮希的脑海里满是血红色的场景,加上看不见,也没有人随时随地陪着他,护士都是偶尔换药的时候才过来,他好害怕。
他们是不是不要眠眠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开始小声啜泣。
没什么血色的唇瓣颤抖着就要哭出来了。
“别哭,伤口会感染。”
“呜呜呜~”
眼前的小朋友哭得悲痛欲绝,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等伤养好,就会被赶出医院。
小朋友的哭声吵得傅冕钊头疼。
没养过小孩,他不如何安慰他。
傅冕钊揉了揉眉心,尽量放软语气,“等你痊愈,他们就来接你,明白?”
只要他好了,就可以见到妈妈和外公了吗?
一听到家人没有抛弃他,谢淮希破涕为笑。
“那……我可以多吃点药快快地好起来吗?”
他很想回家,这里没有人陪他说话,他好孤单。
“只要你配合医生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
傅冕钊看了眼时间,放下他的裤腿,起身,“等会儿会有护士给你换药。”
换言之,他要离开了。
谢淮希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想去拉住他,但听见他步履匆忙,又不敢出声制止。
只用一双干净到极致的双眸目送他,但那眸中没有半分情感,十分空洞。
他现在还看不见,只能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判断他走到哪个位置了。
等病房里的门再次关上,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
他好想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一个人呆在冷冰冰的病房里,好难受。
走出病房,傅冕钊脱下白大褂,挂在手臂上,转角处,听到一些护士的杂言杂语。
“505病房的小朋友好可爱,这绝对是骗人生孩子系列的天花板!”
“但他……”
察觉到同事脸色不对,刚才还一脸兴奋的护士停下来,好奇地问,“怎么了?”
“你没发现这个小朋友有些不寻常吗?”
“怎么个不同寻常法?”
“有一次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上一秒还在睡觉,下一秒就突然睁眼看着我,那眼神一直追踪的我的位置,但他眼睛受伤了,应该看不见才是……我感觉,他很警惕我靠近他,哪怕看不见也要弄清楚我在干什么。”
“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我上次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全程都在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他很喜欢我,不过现在你这样一说……他好像很怕我们。”
“但也有可能是小朋友比较怕生吧,他家长也进不来,他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怕我们也正常。”
“但愿是这样。”
“……”
傅冕钊抬腿走过去,两位护士都笑着和他打招呼,“傅医生。”
“505的药配好了?”
“还在配,您是要……?”
“十分钟后送到我办公室,以后也如此。”
“好的,傅医生。”
*
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了。
和往常换药的护士不同,这人的脚步声好轻,轻到他辨别不出他的位置。
几乎是下一秒,谢淮希就知道这不是护士。
“傅医生,是你吗?”
在他有记忆的人当中,只有傅医生的脚步是他辨别不出的。
“嗯。”
谢淮希一下便忘了他方才离开的样子,嘴角浅浅扯出一个笑容来。
小朋友很漂亮,像是精致的CD娃娃,就是双眼无神,显得有些呆滞。
傅冕钊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掀开他的裤脚,用棉签沾着配好的药轻轻涂抹。
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谢淮希轻轻晃动着右腿,像是在宣示内心的愉悦。
“十岁?”
谢淮希乖巧地点头,“嗯。”
“我让人给你拿课程录音带,无聊的时候就好好学习。”
“好呀。”
他很喜欢学习。
“还需要什么?”
上完药,傅冕钊也没将裤腿放下去,就这么晾着,等药效完全被吸收。
听着他脱下医用手套,谢淮希伸手抓住了床单,有些紧张地问,“可不可以……让男生给我洗澡?”
之前有个护士姐姐给他洗过一次,他抵死都不脱内裤,说什么也不肯脱。
虽然他还是小孩子,但也是有隐私的小孩子。
怎么能让护士小姐姐给他洗澡呢?
但是……医院里好像没有男护士。
这个要求会不会有些过分?
“好,还有呢?”
“可不可以……”说到一半,谢淮希便无声了,然后他很礼貌地说,“没有了。”
提要求不要太过分,不然会被讨厌的。
他已经提了一个很难办到的要求了。
见他如此谨小慎微,傅冕钊冷峻的脸更冷了几分,但嗓音和方才的温和无二,“说。”
“我还可以提要求吗?”
谢淮希在询问,他很害怕。
他记得曾经外公带他参加宴会的时候,他看见一块放在高处的蛋糕,他踮起脚尖也拿不到,所以想找旁边的阿姨帮他拿一下。
他被拒绝了,准备离开时,没想到听到了那阿姨在对她旁边的人说——“就这小野种还想吃蛋糕?他身体那么弱,噎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负责。”
旁边的阿姨都在附和。
“他就是季家那个女人的孩子?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从小就长得像狐狸精。”
“幸好这那位季小姐私生活不检点,未婚先孕了,不然我家那位可是魂都要被她勾去了。”
“可不是嘛……”
听到她们诋毁妈妈,谢淮希红了眼眶,他擦掉眼泪,勇敢地迈着腿走回去,朝她们大喊,“不准你们说我妈妈!”
但或许是因为体弱,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晕倒了。
直到现在,他学乖了,不会也不想对陌生人提要求。
傅冕钊见他脸色不对劲,伸手轻柔他柔软的发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