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走了。

  陈进冲进去,看到杨乔还是呆呆地侧躺着,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好像……可以哭出来了。

  他眼角划过一滴泪。

  陈进看着那滴清泪没入了小熊枕套里。

  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他该开心吗?可是流泪有什么好开心的?

  陈进已经无法判断了。

  他把杨乔眼角的水迹抹去,俯下身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告诉我,回头我找他去。

  杨乔那双充满愁绪的眼睛满是哀怨地看着他,还是不说话,他把被子往上一拉,盖过了头顶。

  陈进拍拍被子,说,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什么保证一定会有好转,陈诚,骗子。

  林医生说,可以从心理治疗入手,尽量重温一下他以前会感到快乐的事,也许对唤起杨乔美好回忆有帮助。

  美好回忆……

  陈诚想了半天,始终记得学习和书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去杨乔住的房子里把那一大堆书全搬来了。

  杨乔不回答想看什么书,他就每天往杨乔床头放上一摞,杨乔偶尔也会拿起来瞅两眼。

  有一天,陈进发现他看着看着竟然无声地哭了起来,哭得眼睛鼻头红肿,像是下一秒就会去做傻事。

  陈进往书皮上一瞥,那是杨乔以前的哲学类书籍。

  陈进上网查了查,看得他自己都想哭,又吓得把这些书收全回去了。

  他买了很多的儿童绘本回来,不过杨乔没翻过。

  杨乔最近吃饭变得很认真,尽管看起来像是在吃什么很苦的毒药一样,但是他在坚持。

  除了强制性要求起来锻炼和吃饭,吃药,上厕所,杨乔一直是躺着的,尽管这些他也配合的不积极,有时候还会故意说出伤人的话想把陈进吓走,但是陈进已经免疫了。

  陈进就睡在他旁边的家属床上,有时候他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陈进也会躺倒他那边去,晚上趁着杨乔睡着后他又会偷偷亲一下他。

  有一天,陈进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他下床,走到了落地窗前,就在那儿站着,弓着腰俯瞰楼下。

  陈进惊慌跨过去把他拉着往里面拽,站定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可以掉人下去的窗口,杨乔跳不下去。

  陈进极力控制住脸上惊恐的表情,装没事人一样,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问,你怎么下来了?

  本来以为杨乔还会像往常一样,一个眼神都不给他或者默默地就会回床上去。

  但是。

  杨乔说话了。

  他开口了,嗓音沙哑,语句缓慢,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学会说话一样,他说,陈进,我们出去走走吧。

  陈进傻愣住,他问,你……你说什么?

  杨乔指着外面说,你看,下雪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自从杨乔住院以来,他们整日整日待在空旷的病房里,陈进都没察觉,竟然已经冬天了,或者说,他身处冬季,却不关心冬天来了这件事情,他的脑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杨乔的病情。

  自从上次和杨乔闹分手以来,一转眼都快半年了。

  陈进说,好……好,等我,我拿两件厚衣服。

  病房很大,像一个正常的家一样,三室一厅,还有专门的衣帽间,陈进把这里装扮得就像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家一样。

  他把长款厚羽绒服给杨乔穿好,又细心地把拉链拉到了他下巴处,接着下楼。

  VIP室在一幢专门的大楼里,大门口刮着冷风,吹来了小片小片的雪花。

  陈进看风不是风,看雪也不是雪了,那是希望,像是在深渊、黑暗里待得太久,上天终于舍得给他和杨乔射进一线曙光。

  陈进问杨乔,北风的雪和南方的还是有区别吧?

  南方竟然冬天都没有空调。

  杨乔不说话,但是他有在认真听,只是,他现在一点儿不肯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没关系,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在往积极的方向发展。

  陈进想起他问自己和风茂那位是怎么回事那次,那样有话直说的模样也许是他为数不多的勇敢了。

  再往外走,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应该是昨晚就开始下了,天地间一片雪白,亮的晃眼。

  杨乔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去接雪花,他小声说了一句,好看。

  陈进捕捉到了。

  眼前的人像是有了生机,眼底不再充满绝望和死气,好像也有了不一样色彩,在慢慢接受这个世界,也在慢慢接受自己、培养自己。

  又过了两天,陈进把周凉带来了。

  陈进告诉他,那位给他蛋糕的哥哥生病了,他要是去医院看看,哥哥会很开心的。

  周凉一口答应了。

  杨乔对于他的到来倍感意外,陈进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愣神,甚至像初生婴儿那样,眼神有些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周凉拎着小蛋糕,嘟嘟嘟地跑到床边,把头靠在杨乔手边,说,哥哥哥哥,我来看你了。

  杨乔看向陈进,陈进双手一摊,说,他是自愿的。

  杨乔笨拙地拿起勺子,和周凉一口一口把小蛋糕分着吃了。

  陈进之前买的那一大堆绘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周凉看到床头柜的书,爬上了杨乔的床,问杨乔可不可以给他念故事。

  杨乔答应了,缓慢地、小声地给他念,两个小时不到,他居然睡着了。

  这是杨乔住院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

  自那以后,一有空陈进就会把周凉带来。

  他看得出,杨乔情绪有了与众不同的变化,像是常年缩在壳里的蜗牛,终于小心翼翼伸出触角,试探这个世界是否安全。

  林医生说,结合日常观察和指标测试,杨乔的情况肉眼可见地有好转,他现在愿意说话,失眠和进食的情况也变好了很多。

  但一直待在病房里依赖药物是不可取的,他最后还是要和社会有所接触才行。

  陈进开始好奇陈诚那天和杨乔到底说了什么。

  他问杨乔,杨乔把眼神从绘本移到他脸上,盯着他看了几秒,又把目光移了回去,不说话了。

  过来两分钟,杨乔又看着他,问,你喜欢我吗?

  陈进意外地凝视着他,说,当然,我爱死你了,等你有力气了,我可是要把你绑去结婚的。

  杨乔又问,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我有什么可爱的?

  怎么没有,爱情哪是能说清楚的,我就爱你。

  杨乔眨了一下眼睛,问,出国了也忘不掉,也爱着吗?

  陈进愣住,咽了口口水,声音开始变得低沉、严肃,他说,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找你,要是你身边有人,我就把你再抢回来……

  说到这个,贾延已经来过好几回了,每一次都被保镖挡在了门外。

  陈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个……贾延说来看你,我没让他进来,你现在不适合太吵闹的环境,他那人话又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我就想着……

  杨乔打断他,你不想他来就算了。

  你说什么?

  杨乔沉默,把绘本合上放好,躺了下去。

  意外和惊喜一下子全被陈进赶上了。

  你不想他来,就算了……

  你不想,就算了……

  你不想……

  杨乔知道自己是在说情话吗?

  他竟然也开始在意自己吃醋的事情了!

  而且,也不怪他没礼貌把人挡住之类的了!

  陈进跑到洗手间,喜悦和惊喜像高压锅里抑制不住的水汽喷薄而出,他耳朵里奏响了战争胜利的号角,他捏紧拳头,举高双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像个神经病一样无声地大吼了好一阵才停歇。

  晚上。

  他爬到杨乔床上,把他的脸掰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劲在他嘴上啵了一口,杨乔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对视。

  再对视。

  陈进问,你怎么……一点儿也意外?

  杨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进把他的手拉到下面,对准腹肌说,你摸摸看,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片刻后,杨乔敷衍地往上面抹了一把,又转身躺了下去。

  怎么回事?

  陈进独自走到卫生间,这可是他能记住并且坚持锻炼的唯一一件事了。

  镜子里,怎么回事?

  他的腹肌怎么像缩水了一个尺码似的?

  陈进知道了,这也跟他的身体有关,毕竟体重掉了不少,肌肉也跟着跑了。

  但这不是原因,照这样说,杨乔的手也缩水了,配他缩水的腹肌就是绝配。

  陈进垂头丧气,大失所望。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林医生了,他说杨乔对他的□□没兴趣了,这是不是后遗症?

  本来应该面红耳赤的事,硬是被他严肃的态度搞得像是在学术探讨一样。

  林医生老脸通红,说话都开始支支吾吾,不连贯起来。

  他说这是正常现象,杨乔现在体内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水平降低了,一切欲望都降低了。

  会恢复的。

  陈进不信,这就是他的问题。

  他把健身器材搬进了病房,早起开始运动。

  杨乔的食欲渐渐恢复,他也开始吃起了健身餐,誓死要把肌肉全部长回来。但每隔一天就要让杨乔摸一下他的腹肌,即使有了变化,杨乔的感觉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