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游这件事陈进已经想了很久了。

  医院已经不再是常驻的地方,陈进带着杨乔已经可以回家。

  有的南方城市已经开始回暖,他选好了地点才告诉杨乔,杨乔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那就是去的意思了。

  他也想过出国,但是来回时间太长,他怕有什么状况来不及就医。

  他们在一个景色宜人的小镇租了个民宿,开始了养老一样的生活。

  陈进会拉着杨乔去钓鱼,他在那儿举着鱼竿,杨乔就半躺在遮阳伞下读书。有时候两人会往土窑村跑,带回来许多奇形怪状的杯子和餐具。

  下雨天就牵着手散步,他们的照片被拍到发到网上,还没等散发出去,就被一股不可抗力把帖子删得干干净净。

  偶遇星探,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去参加综艺或者演戏,陈进就把两人牵着的手举起来,很骄傲地说,这是我老公,要是出道了第一天就会塌房的。

  星探呆滞地看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尴尬地走开了。

  阳光彩虹群聊里,陈进发了他和杨乔每天的日常和杨乔非常多的美照,偶尔还能抓拍到他抿嘴微笑的样子。

  杨乔长肉了,日渐饱满的双颊和不再瘦削的手,这让陈进很有成就感。

  除了他俩,群里面是清一色的社畜,社畜们表示非常羡慕这样的日子。

  陈进就说他们也可以来,他愿意承包所有的车费和住宿费,餐食费,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最好住得离他和杨乔远一点,他不想晚上被打扰。

  汪益达说,再有钱有什么用,社畜没有假期啊!

  刘梦洲在里面嚎,杨乔,你看他,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他大白天的就想拉着你干少儿不宜的事!

  陈进把语音外放给杨乔听。

  杨乔回,知道了,晚上我一人一间房。

  群里哈哈大笑。

  一间房当然是不可能的了,陈进恨不得上厕所都拉着他。

  在古城逛了几天,他们又把当地的特产给每个人都寄去了一份,陈进也寄了一份给陈诚,还有周凉。

  有一天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杨乔主动问陈进,想不想知道陈诚那天和他说了什么?

  陈进把声音调小,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

  杨乔说,陈诚只是把他当初出国以及出国后的情况全部告诉自己了。

  杨乔想起那天陈诚进房间来的第一句话,他问杨乔,好点儿没有。

  杨乔没说话。

  他走到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又走回床边。

  杨乔应该要直起身来打个礼貌的招呼的,但是他实在没力气了,全身像被抽空了一样软绵绵,意志力像瘫痪了一样没有作为。

  陈诚说:

  他被带出国后,失去了和你的一切联系,手机被扔了,那块黑白色的手表也是你送给他的吧?父亲为了示威也把它扔掉了,他知道了后跟条疯狗一样,歇斯底里地朝父亲发火,怒吼。

  后来就被监控软禁了起来。一开始他想要冲出去,和十几个保镖打得遍体鳞伤,后来就被用胶圈捆住四肢绑在了床上,只有吃饭的时候会解开一只手。

  然后他就开始了节食,一个多星期滴水未进,直接住进了ICU。

  说到这儿的时候,杨乔全身抽动了一下,不过就短短的一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陈诚接着说:

  他的胃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到后来也因为他不好好吃饭直接变成了胃病,后来赌气不回家,在医院的时候就学起了自己做饭。

  只不过是软禁的地方从家里换到了医院,他还是一样的执拗。

  我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这件事也是去南城的前两年我们才知道的,要不是当年的事被人闹上门,可能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小时候我记忆里哄我入睡的歌谣原来不是陈进的妈妈唱的,她对扮演我母亲这个角色一直做的很好。

  我和陈诚就像亲兄弟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事情发生了,我也没办法真正地不拿他当兄弟,只是这横亘我们之间的亲情,味道也有些变质了。

  说到这,陈诚自嘲地笑了一声。

  又接着说:

  这时候他妈妈的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她几乎是把陈进当成了唯一的希望和活着的理由。

  他的一切身份证明都在父亲那儿,为了他妈妈,父亲像一个疯子一样,他只要陈进活着给她带来安慰就行,陈进就像是一个供人开心的工具,几乎是被派人24小时盯着,想走也走不了了,渐渐地也就接受了现实。

  他回国的前夕,距离他母亲去世还不到三个月,父亲一时心伤,就给他钻了空子。

  这家人,一个赛一个的恋爱脑。

  他一直记挂着你,可是也没什么用。

  后来,我开始让人查你的踪迹,别担心,只是拍了两张照片送给了陈进,每年我都会给他一张,他一直带着,就靠着那几张纸挺过了这些年。

  爱……你说什么是爱呢?

  年少时候的一次相遇,两个男生不过短短两年的相处,就能惊艳一生,让人念念不忘吗?怎么会有人这么坚持这就一定是爱?

  我不明白,但我觉得,这件事,以后你们会告诉我答案的。

  陈诚叹了一口气,他像一个哥哥那样轻轻抚了抚杨乔的脑袋。

  在转身离去的时候背对着杨乔说,快好起来吧杨乔,不要再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么多了,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也许是学业,也许是工作,也许是情侣间的争执与别扭,但不应该是小小的病床。

  好起来吧,也是为了你自己。

  杨乔说完,看着陈进脸上僵硬的表情。

  陈进眼睛都忘了眨。

  他自己都快把这些苦给忘了,每记起一次,他的心就惊慌一次,痛苦一次,大脑把那些事当成入侵的妖魔鬼怪,自动就屏蔽了去。

  陈进想起汪益达说的,杨乔活着的信念,一个是陈进,一个是乔芸。

  要是早点把这些事情说开,会不会杨乔就不会生病了?

  原来,陈诚没有撒谎。

  陈进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地问杨乔,那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乔定睛看着他,突然把眼睛垂了下去,呆呆地看着沙发,揪上面的流苏玩。

  陈进说,乔芸刚来金城的时候是在夜总会工作,那里不需要学历也不需要多高的文化,颜值决定了一切。她在那儿遇到了周凉的父亲,乔芸很快就怀了他的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一直没娶乔芸。周凉是私生子。

  她们一直被正房打压,乔芸被人追上门来揪着头发打过,周凉被喂过老鼠药,所以那次在蒋寻的婚礼上她反应才那么大。

  周凉的爸爸前年才和原配离婚,公司又出了状况,后来的事杨乔知道得就大差不差了。

  陈进问杨乔,是不是恨他和乔芸?

  杨乔思考后说,不是。

  他说,只是人的命运不一样罢了,可能我天生的承受力就弱吧,我后来遇到的全是好人,汪益达他们也一直在,我还遇到了很好的老师。有得有失,我虽然在亲情上没得到慰籍,但其他方面也没太多波折,我还有一个聪明的脑子。

  陈进问他,那爱情上呢?

  既然刺已经拔了,接下来只要好好把洞口养好就行。

  一切多余的事都不要去想,活在当下。

  人不要在思想上挖坑,自我折磨。

  杨乔凑在他耳边暧昧地说,陈进,干我。

  这天陈进接到了苹湾村村长的电话。

  杨乔的手机已经很久没用了,早就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个柜子里。

  陈进听完,脸色大变。

  杨乔问他,怎么了?

  陈进担忧地看着他,犹豫地说,村长说……周文疯了。

  两人驾着车连夜赶回了苹湾。

  周文意识混乱,说不清话,也已经记不清人了。

  她晚上会披一件大红袍到处跑,发出怪异的笑声,很渗人。白天就痴傻一样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几乎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

  现在是由村里的妇女干部和村民轮流照顾,这样的状况已经有两三天了。

  杨乔他们赶到的时候,村长就在路口等着。

  村长也是开过会,才商量着打电话给杨乔的,没想到打不通,只好从警察局问到了C大,又从C大问到了陈诚那儿,才拿到陈进的号码。

  村长说,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她都这样了,你也就不要计较了,她这一辈子就挂念着有人给她养老送终,家里就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小杨,你明白了吗?

  杨乔不说话,自见到他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陈进只好把话头接了过去,说会安排好的。

  先是把人带去南城医院检查,说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又因为年纪太大并发痴呆症。

  陈进拿过单子,说住院,他找护工。

  杨乔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已经没有了正常人样,脸部肌肉抽搐,嘴边流着涎水的周文。

  他始终沉默着。

  两人暂时留在了南城,一切都是陈进在安排,杨乔变得很听话。

  每次去医院看周文,杨乔都在楼下长椅上坐着,陈进自己上去看,问过大致情况后会下来和杨乔一起回家。

  他会告诉杨乔护工的工作很细致周到,把周文的吃喝拉撒照顾得很好,有时候周文还是会神志不清披着医院的床单满走廊地跑,不过医生有自己的办法。

  有一天,陈进跑下来叫杨乔,说周文恢复了一点意识,吵着说要见杨乔。

  杨乔露出了为难和不愿的表情。

  陈进把他拉起来,说,没事,有我在,我们上去听听她要说什么。

  周文一看到杨乔出现在门口就变得很激动,原本是半靠在支起的床头垫上,她马上就挺起了身,嘴里呜呜咽咽地叫着,像掉光了牙齿的老人那样发出几个不清不楚的音节。

  杨乔和陈进走近床头,她好半天才把话理顺。

  她说,她再也不打杨乔了,让杨乔把乔芸接回来,杨大川在家等着他们。

  她又疯疯癫癫地傻笑着说,家里的老房子可值钱了,过几年拆迁能拿到不少的补偿款,那些都是要给杨乔的。

  杨乔喉结一滚,打断她,语气也变得有点激动,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晚了二十多年!你不觉得你真的很残忍吗?这种时候和我说这些,你还不如就清清醒醒地离开!

  周文被他吼得一愣一愣,她听不懂他说的意思,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奇又懵懂地盯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又傻笑起来。

  陈进揽过杨乔的肩膀,说,我们先回去吧,她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不用太担心。

  杨乔把他的手拍掉,吼道,谁担心了!!

  他往外面冲了出去。

  不担心那眼眶还红了?

  陈进追了上去。

  且不说周文有这样那样的可恨,亲情的纽带就在那,哪怕是假的。

  杨乔无意识中也把她当成亲人了吧,南城二中那些日子,吵吵闹闹,难道就一点温馨的时刻都没有?

  不然为什么填志愿的时候能把他骗走?

  离开金城第一时间就跑回了苹湾?

  那天晚上又是怎么说服周文跟他跑到河边的?

  陈进无从考证,只能慢慢地等杨乔愿意跟他吐露的那天。

  他只希望那天快点到来,就算是芝麻蒜皮的小事他也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