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杭禁闭不过半月，一天深夜，萧亦行再次出现在禁室门口。
门外石壁两侧的火烛已被点亮，明灭不定的火光下，他面沉似水，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严峻。
“出什么事了？”楚杭心思敏锐，一眼就察觉出异样。
“苍穹派以杀害谢宗主为名，张发檄文，联合凌霄宫一同讨伐昆仑宫。我接到裴雪的千里传音，他们已向其他门派求援。”
“苍穹派与凌霄宫势大，对外看来又占着理，有谁会与他们为敌去帮昆仑宫？”楚杭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也未必…”，萧亦行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方才陆掌门接到消息，琅琊阁有意支援。”
“什么？”楚杭颇为惊诧，“如今世人皆认为是昆仑宫刺杀了谢渺，此时公然支援昆仑宫便是与整个修真界为敌，琅琊阁为何要掺和这一趟？除非…”
“除非是想搅浑这池水”，萧亦行分析道：“这两派联手，拿下昆仑宫如探囊取物，可如此一来，昆仑覆灭，苍穹派和凌霄宫便会趁势坐大，于琅琊阁而言并无益处。况且，玄已、玄境真人死因蹊跷，在琅琊论道时就疑点重重，若让旁人抢占了昆仑宫，难保不会查出些蛛丝马迹。”
“那师尊的意思是，昆仑宫内可能还有证据？”楚杭蓦然抬头。
“我早就想去一趟了。二十年前之事已无从查证，可若玄已真人与当年纪师尊中的是同一种毒，未必没有痕迹可循。再者，琅琊论道各派相残的起因，正是有人指认昆仑弟子用梅花针暗杀苍穹派弟子，但直到最后昆仑宫也没有承认。或许这其中，真的另有隐情呢？”
“可是，我们碧云天向来不参与门派纷争，只怕陆掌门不会答应。”
“阿杭，你还是不了解掌门。如今纷争四起，实非偶然，这幕后之人既已发难，整个修真界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他的手已伸向你我，碧云天自然也已牵涉其中。陆掌门知晓其中利害，已经下令集结人员，明日清晨出发。”
楚杭一怔，“集结出发需得师出有名，碧云天立场又如何？”
萧亦行道：“掌门让我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陆隐南对萧亦行的极度信任和千斤重托。此去危险重重，碧云天几乎祭出了最强的阵容，一众长老中，除萧亦行外，叶无尘也会同去。
听到此处，楚杭心中涌起一个不安的念头，“师尊，你这会来见我，不会是与我告别的吧？”
湿冷的空气侵经入骨，他踉跄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萧亦行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你会让我同去的，对不对？”
楚杭咬字很慢，像是害怕被拒绝，目光中近乎带着祈求。
阴暗的禁室一片寂静，过了良久才听到一声回音，“阿杭，你不必担心。待你禁闭期满，我便回来了。”白色的身影在孱弱的微光中伫立，萧亦行凤眸清浅，温和的话语中尽是劝慰之意。
楚杭憋住心口蓦然袭来的酸痛，垂下头道：“还有谁去？星洛、屿白去吗？”
萧亦行见他还算平静，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星洛、沅宁都会去，屿白我让他留下了。”
楚杭低低应了一声，“易师兄同去，我多少也…”
“放心”两字还未说出口，须臾之间，他趁萧亦行不备，化出一根藤条直扑而去，他动作如电，速度之快几乎目不能及。
然而萧亦行的反应更快，白色的身影急速后退，转瞬间就要将禁室大门关闭。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师尊！”骤然响起。
楚杭吼得声音嘶哑，双目隐隐泛红，眼瞳中的戾气几乎要破面而出。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声来，让萧亦行登时定在原地。
楚杭从阴影中一步一步走来，每走近一步，那绷紧到极致的面容就愈发清晰。青年的胸口起起伏伏，似是竭力压制着某种要爆发出来的冲动，哑声道：“师尊…，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身涉险境，可将心比心，你我若易地而处，你又当如何？”
萧亦行蹙起眉头，“阿杭，你冷静一些。那人既能对你出手一次，便有第二次，你去了只会更危险。”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他的目标究竟是谁，尚无定论，但你要我在这儿等你回来，我做不到。”楚杭眸中情绪翻腾，他微微仰了仰头，拼命压下内心的恐惧与仓皇。
“你尚在禁闭，期限未满，不得出去。”萧亦行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冷声道：“别任性。你做得到也得做，做不到也得做。”
他极少用这样命令的语气同楚杭说话，原以为多少会起到些震慑作用，可没想到却更加激怒了楚杭。
两生两世，四十载聚散浮沉统统涌入这副十九岁的年轻身体中，炽热的，悲凉的，绝望的神情在他眼眸中一一闪过，最后化成一声自言自语地嗤笑。
“这禁室，关不住我。”楚杭撂下一句话。
“你说什么？”萧亦行蓦然回头。
“我说…这禁室，关不住我。”楚杭咬牙道：“无论你准与不准，我都一定要去。”
萧亦行冷笑一声，错步挡在禁室门口，“我倒要看看，你打算如何出去。”
楚杭没有接话，他气运掌中，用力一掌拍向右侧的石壁。劲道之大，整个禁室为之一震。
这十打十的一下，以掌相击，不带丝毫水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手登时渗出血来，顺着掌心、指尖滴滴落下。
萧亦行别过脸去，沉声道：“没用的。”
“是吗？”楚杭毫不在意地甩掉手中血珠，“师尊，你再看呢？”
他话音刚落，整个禁室的墙壁都开始震颤起来，细小的石缝中似乎有什么在生长蔓延，撑的裂缝越来越大。
萧亦行恍然想起，这石缝之中，有野草。夹在石壁中，仅凭借着潮湿的水汽和空气顽强生存下来的不起眼的小草，在菁纯的木系灵力召唤下，焕发了更强的生机，在须臾之间疯狂生长。
再坚硬的石壁也抵不过这股旺盛的生命力，一丝丝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若照这样下去，不消一会儿，整个禁室都会坍塌。
“够了！”随着一声断喝，楚杭抬手一挥，汹涌的灵力终于平息下来，停止了波动。
“你真是…疯了。”萧亦行无奈按了按眉心，这楚杭，远比记忆中的那个人，要疯得多。
“嗯”，楚杭并不否认，他缓缓走到萧亦行身前，耳语道：“若让你一人孤身前去，那我才是真得疯了。”
……
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灵器轻甲、丹药符篆、阵法布置…，萧亦行和叶无尘几乎彻夜未眠，终于在黎明时分带着十几名精挑细选的弟子，踏上了灵舟。
昆仑宫远在极西偏远之地，时间紧迫。比起上一回去琅琊阁赴会，这一次灵舟前行的速度要快上许多，褚云晗连夜灌注内力贴上三道符篆，用自己的念力催动着，让这庞大的舟身速度竟堪比御剑。
可无论再怎么快，从碧云天到昆仑宫，最短的路程也需横跨东西之境，没有两天两夜根本无法到达。
好在昆仑宫位于昆仑山脉之巅，终年冰雪覆盖，气候极寒，地势易守难攻。这苍穹派虽距离昆仑宫稍近一些，但既然联合了凌霄宫，势必会一道出击，不会贸然行动。
还有时间，应当来得及。
趁着灵器飞行的功夫，萧亦行迅速分析了即将发生的种种可能。苍穹派失去谢渺和左淮风，纵然宗门实力雄厚、弟子众多，但并不足以为惧，倒是凌霄宫易惊秋、穆青远的实力不容小觑。最关键的是，琅琊阁牵涉其中，敌友不明。
北桓是琅琊阁主，萧亦行自入门以来的内功心法、武学修为皆传承于琅琊阁，自己的功法招数与弱点，此人一清二楚。他与北桓正面交锋并无胜算，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真相、找出证据。
正在思索之际，楚杭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侧，压低声音道：“师尊不必苦于寻找线索，说不定线索会自己浮出来。”
萧亦行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你昨夜说，那人既然对我出手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若他的目的真是打破五行封印，或许依然会从我这儿下手，毕竟这牢不可破的封印里，顾衍之的生魂是唯一的变数。”
“你想将计就计，把背后之人引出来？”
楚杭摇了摇头，“事涉封印，我不敢拿此事冒险。只是若那人真有此意，怕是会主动找上门来，防不胜防。”
萧亦行面色凝重，“你心魔未消，冰凌花余毒也未清，确是有可能再趁机而入。你症结在心，若不除去总不是长久之计。”
楚杭轻叹一声，“心魔若是容易除去，就不称作魔了。”
“大战在即，不容有失。”萧亦行倏忽间迎上他的目光，“阿杭，让我进入你的心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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