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美人有令>第十八章 生辰

  

  文嘉十七年,正月十二,京城。

  谢静川一下了学便收拾好准备回府,临行前却被夫子叫住:“谢公子留步。”

  他焦灼着要赶回家,突然被截了步伐,心里郁躁,但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夫子何事?”

  “今天你写的赋确实是精彩,”夫子展出他的赋文,“不过此处有待提高,你过来看……”

  谢静川对赞词无甚所谓,但若是指点,他只愿听爹的,可又不能拂了夫子的面,指点之词听在耳中,夫子见他一言不发,还当他在认真思索,实则在某人心里听一句驳一句。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谢静川拿回赋文道: “夫子所言极是,学生这便回去修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门口就看见谢府张灯结彩的架势,谢静川愣了,跑入府内:“爹!”

  “回来了。”谢巍正指挥着下人大红灯笼挂哪里,便见他下学归来,“跑这么急。”

  “你怎么不躺回去休息?”谢静川见他一脸病态,只披了件外衣站出屋外,“喝药了吗?”

  “没。”谢巍倒很诚实,“苦,不想喝。”

  这话给谢静川气的:“苦也得喝!苦口良药!”

  “那边也记得挂一个。”谢巍转移话题太明显,糊弄不了这个已到他肩膀的男孩。

  “药也不喝,跑出来整这些做什么?”谢静川环视一周,谢府素净,很少有机会被艳红铺天盖地,“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谢巍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感慨这个少年都这么高了:“今天你的生辰啊,怎么这都能忘?”

  谢静川面色一滞,忆起先前跟乳母问来的话。谢巍浑然不觉,面露喜色道:“怎么样?这些喜欢吗?”

  他敛目:“喜欢。”要怎么喜欢。

  别人的生辰是纯粹的快乐,他的生辰却是母亲的忌日。

  “有什么必要搞这些呢?我都十二了!”每一年谢静川生辰,谢巍都会搞得特别隆重,只是不请旁人,但府中父子二人与一干仆从一同庆祝。

  “怎么没必要!”谢巍笑笑,“别说十二,以后二十二,五十二,八十二都要这样欢欢乐乐地庆生。”

  他吩咐仆从拿件物什过来,那是一个布质盒子。

  “生辰快乐。”

  看着他笑吟吟的,谢静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一方面在感动,一方面则是怕他又来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一打开来看,是两条绣了暗银色云纹的发带。

  绿发带。

  谢静川首先注意的是它的颜色。

  “这个我们一人一条,现在就束上吧。”

  谢静川强忍住想扔回去给他的欲望,一连后退几步:“我不要!你上一年给我买青玉头冠!上上年绿衣裳!还两人份!”

  “你又不是不知阿爹最喜青绿。”

  “一年年的你都绿上头了吧!”谢静川义正辞严,“这绿了吧唧的我不可能戴头上!”

  谢巍明明是芝兰玉树的公子,性子却像一个孩童般活泼,甚至有些顽皮任性。比如说不想喝药,就是赖着不想喝。

  “所以你什么时候把药喝了。”谢静川可不会被他带偏重要的事。

  谢巍愣住,犹豫半晌,还是认命了:“家里没蜂蜜和蜜饯了。”

  谢静川看着他:“你不早说?我现在去买吧。”

  “我还要两串冰糖葫芦、一袋山楂糖和一斤冰糖。”

  “怎么这么多?”谢静川一直都觉得这人就是个塞不满的糖罐子。

  仆从本想上前抢回自己的本分,少年早已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老爷,府上没有蜂蜜和蜜饯,您怎么不和小的说?好让小的去买?”

  谢巍道:“因为我以为我能逃脱喝药的命运。”

  仆从:“……”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

  糖铺的老板娘见他一口气要这么多糖,又见这小公子面如冠玉,喜欢得紧:“小公子买这么多糖啊?这么爱吃甜的呢?”

  “……不是我吃。”

  还不是拜家里的大顽童所赐,药半碗蜂蜜也要半碗。谢静川提了两手满满,抬脚往谢府走。

  待行至一隅巷路,谢静川突然撞上一堵人墙,一个趔趄没站稳又被另一个人狠狠一撞。

  “神童,上哪去啊?”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瘦高少年抱着双臂睨着他,“还买这么多吃的呢?跟我们分一点呗?”

  谢静川发觉自己被三个少年团团围住,而且三人都认得出脸——他在学堂的同学。

  “你们是谁?走开!”谢静川皱着眉怒目而视,自己跟他们平时也没什么交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来找上麻烦?

  “走开?呵,”瘦高少年一笑,狠狠踹上他一脚,两手的东西都散落在地,“神童大人连我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哎!”

  谢静川正欲起身却被另外两个孩子一人一手压制在地。

  “不就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做了宰相的儿子,还神童神童,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瘦高少年扯着他的头发挥了他一巴掌,下一刻就用一件布塞住他的嘴,谢静川动弹不得,又叫不出声,只得被押着走。

  瘦高少年捡起地上的未拆过的糖葫芦,吃得滋滋有味:“劳烦神童跟我们一起玩玩呗。”

  谢静川挣脱不开,便想一脚去蹬压制他的人的腿,结果一下子被瘦高少年踹进一间柴房。

  瘦高少年撸起袖子对着谢静川就是不舍半分力的一拳,谢静川痛得呜咽一声,又挨了他几脚,忽而远处传来一声女音:“臭小子你跑哪去啦!还不滚回来!”

  “老大,夫人喊你了。”

  瘦高少年还不解气,临走前不忘多踹两脚:“你等着!”又对另外两个人道,“你们把他的手脚绑起来。”

  总算回归平静,却又陷入漆黑,谢静川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地板上的茅草扎得他可疼,因绑住了手脚却又站不起来。

  浑身哪里都疼,脑子里嗡嗡响,明明外面太阳还未落山,屋里却暗得不见天日,连自己在哪里、怎么会遭遇这种事情都一概不知,谢静川不由得对这一片黑暗心生绝望,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就是想叫“爹”都喊不出来。

  ——“你还好吗?”

  这狭窄寂静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着实吓了谢静川一跳。

  他才发现这屋里关了不止他一个。

  那是一个瘦瘦的男孩,没有被绑,头发凌乱,手臂竟满是淤红,他小心翼翼地爬过来问:“你疼吗?我帮你松松绑。”

  解这绳子还颇为费力费时,好难才帮他解绑。

  “可以了,谢静川。”

  谢静川抽出自己嘴里的布,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你是谁?你认识我?”

  “我……”男孩道,“我听他喊你‘神童’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继而他轻轻打开了门——门竟不锁,颇为警惕地往外面看了看:“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不回来了,你快走!往那条巷跑就可以出去了。”

  谢静川见他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你不一起走?”

  “我出不出去都没所谓的,你快回去吧,你爹肯定很担心你。”男孩帮他打开门催促道,“再不走他们就回来了!”

  “我出去后一定答谢你!”谢静川对他道下最后一句话,刚起身时因为浑身痛还险些没站稳,快步溜了出去。

  谢静川头也不敢回一路狂奔,冲出了那条巷路,一个不小心撞入一个怀抱。

  他抬头看,是谢巍满是担忧的脸,顿时鼻子一酸,泪珠儿断了线:“爹——”

  “不哭不哭。”谢巍将他揽入怀中牢牢抱紧,“爹在呢。”

  谢静川洗了澡上了药,换了一身新衣,决定去寻谢巍。

  一派红色沉寂在黑夜里,大红灯笼也被夜晚浇熄了热闹。

  谢巍坐在凉亭里背对着他。

  “爹。”

  谢巍转过头,予他一个满是歉意的笑:“川儿。”

  好好的生辰搞成这样,最难过的还是谢巍,他的父亲向来喜笑,难得见他此番落寞之态。

  谢静川坐过去,道:“爹,生辰宴怎么还不开饭?”

  谢巍却没有露出谢静川料想的那种由悲转喜的表情,嘴角扯出的笑容依然带了苦意。

  “这就开饭,走。”谢巍揽过他的肩膀,招呼仆从们准备上桌。

  谢巍有两大喜好:美酒和甜食。

  在谢静川的眼皮子底下,酒是免谈了,只得看着别人喝个痛快。

  三杯两盏之下,有仆从喝大了开始说得天花乱坠,更有甚者还对谢静川道:“少爷要不要喝酒?”

  “不喝。”谢静川可不想像这帮醉鬼一样。

  “都十二岁,酒早晚得尝一次的。”仆从满脸酡红,“况且,老爷可是海量呢!少爷肯定也是!”

  谢静川蹙眉,他倒不讨厌酒香味,可见他们喝醉的人一派洋相,心里不愿像他们那般。

  转念一想也有谢巍这样千杯不醉的,虽然一身酒气,但风度不减。

  “川儿要不要试一点?”谢巍拿出了他想恶作剧时的招牌笑容——谢静川基本能知道他的意图。

  “……这玩意儿真的好喝?”谢静川瞅一眼那清冽酒水,香味倒是很诱人。

  “少爷试试不就知道了,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谢静川一直以来的最后悔的事。

  在酒量上,谁规定虎父不可以有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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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一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