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55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15

  这一等,五天。

  天公不作美,几日来大雨连连,连客栈门前的路都淹了巴掌来深。齐云汲住在店里,大雨滂沱,是哪儿都去不了。不知道商清秋安着什么心肝,日日前来拜访。偏生这人处事极其老道,让人生不来半点厌恶。

  商清秋看着老相,其实就二十起头,性格温文,乃至有些文绉绉的,料想齐云汲并不待见余霜楼的人,自是没有处处逢迎,居然拉着齐云汲做起生意来了。起先是招呼人住下来,又一顿夸客栈厨子手艺好。齐云汲想着哪儿吃住都一样,图个方便就留了下来。只是出门多日囊中羞涩,近来大雨外出不便,连钱庄也没去成。商清秋这人精,改口便是余霜楼有赊贷经营,月息一分,童叟无欺。齐云汲是啼笑皆非,好容易才将人打发走。

  一日晌午,雨小了些许,空荡荡的街上有马车疾驰而过,轱辘所经之处,水花四溅。待马车停在客栈后院不久,商清秋便又寻上门来了。

  这些天腿上旧伤隐隐作痛,齐云汲一直留在房内休养,不曾随意走动。商清秋来请他时,才发现他走路稍有趔趄,可齐云汲几日下来未曾显出弱态,想必不愿招人注意的,于是不敢多问。

  商清秋领着人回到当日的茶室。小小茶室内早已有人在等候,只是阴雨天里室内略显昏沉,齐云汲愣是许久才将人瞧清楚。十年不见,是人皆憔悴。好似这辈子,他俩看彼此都是如此狼狈模样,莫不是八字生克罢。

  两人默不作声,各坐一端。商清秋开了一壶老酒,刚要给两人斟上,沈正青却稍作示意,径自取过酒坛子,慢慢倒满两杯酒。

  酒气四溢,香得很。就是当年提着好酒一坛、从竹林冒雨而来赔罪的人,教会齐云汲赏酒的。犹想那时陋室之外雨声滴答,少年郎谈笑间无拘无束,从无遮掩。恰恰有一句话,二人都记得清楚。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以为家

  “无庸多费周章。”齐云汲说:“开门见山就是。”

  “随你。”沈正青放下酒坛子。

  “余霜楼在我身上放了多少盯梢。”

  “不多,随你离开济安的有一路人马,在济安还留着两三人罢。”

  “那孩子、在你手上?”

  “若在我手上,何须多此一举。”沈正青说:“你从牙人处买来的消息,是余霜楼能查到的所有线索,没有半点欺瞒。”

  窗棂让风雨吹刮得吱呀作响,在幽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突如其来的无声僵持让人有些无所适从。见状,商清秋走到一旁点灯。灯火刹那亮起,火光映在两人身上,明明人已如此沧桑,可地上的影子依旧与昔日少年郎时别无二致。

  “别找了。”沈正青说。

  道不相谋、多说无益。齐云汲起身就走。

  “当年之事、我未能细察,我有错。”

  闻言,齐云汲愣在当场。

  “十一,别找了。”

  万般思绪烂在胸腔内,齐云汲回过头。“十年了、”他说:“沈正青,你想要的都有了。可我什么都没了。”

  家中无亲故,师门无旧人,就连唯一的血脉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何以为家。

  门扉关上不久,雨下得更烈。店内来人传话,说齐爷走得急,劝都劝不来。商清秋悄悄打量起沈正青,但见对方依旧不动声色的,正忖度该说些啥,便听沈正青问话了。

  “关家那边、可有眉目?”

  商清秋答:“关家私兵藏得深,处事诡谲神秘,未曾留过活口。如今只查到半点蛛丝马迹,尚未能查出其确凿所在。”踟蹰片刻,问:“二爷,齐爷那——”

  “若有消息,照旧先传信与我。未经我允许,不得透漏半个字与任何人。”

  “是。”商清秋见他蹙起眉头,便侯着下一句话。

  “那个孩子,若真在关家手上、”过了半晌,沈正青道:“死了比活着好。若真在关家找着了,你替我送他一程,利索些、莫让他受苦。”

  “是。”

  从未

  这一别,过了数月,商清秋不知从哪处旮沓里冒出来了,一声声齐爷,喊得毕恭毕敬的。可谁是他的爷呢。齐云汲正想撵人,商清秋便直言无讳,说是生意谁做不都一样、何苦舍近求远;若是齐爷赏脸,余霜楼还能销价让利,便是打个对折又何妨。

  齐云汲笑骂:“滚远些。”

  “叨扰叨扰。”商清秋倒知情识趣,挨了骂立马拱手辞别。

  小小波折,一下便抛之脑后。

  后来齐云汲回了一趟齐家,得知齐管家在远房亲戚里寻了个小侄子回来带教,乍一看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站在一角昂头挺胸的,很是有趣。临出门时,他与齐管家吩咐道:“那拜错山头的是个瞎子,你寻几条恶犬守在那儿,能赶就赶、赶不走就罢了。”齐管家这下心里通透,于是连声说好。

  或许是揭去那层纱,是人是鬼都见了真章,事儿反倒顺利许多。

  齐云汲仍是寻相熟的牙人打听消息,虽说牙人的消息还是从余霜楼来的,终归眼不见为净。直至查到关家人事上,牙人实在没这个胆子了,商清秋就抖搂精神又上门来了。

  深知跨不过这坎的,齐云汲便问商清秋这盘生意可以做到何等份上。

  商清秋答:“只要齐爷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齐云汲说:“那我问你,关沈两家你都知道什么。”

  料不到齐云汲如此直接,商清秋怔怔,回话:“若说关沈两家的事情,是说来话长,想是庙堂事物并非齐爷所关心,待在下想想应从哪儿说起。”当真沉思许久,又道:“思来想去,不如从一个女人说起——说来,齐爷应是有印象的。”

  齐云汲奇怪:“女人?是殷青青?”

  “当然不是。”商清秋解惑说:“她名叫于凤岚,乃是沈家嫡长子沈正墨的续弦、二爷的嫂子。”

  虽素未谋面,但齐云汲当真对这么个人有印象。其一是曾于沈正青口中听来的,其二是前些年从江湖牙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但仅仅知道沈家嫡长子夫妇情深不寿,早已和离。

  “这女人还有别的身份。她是关家独子关樊中的师姐,亦是关家养的私兵细作。当年她陷害二爷,让沈家生起萧墙之祸、同室操戈。便是齐爷您与二爷当年遭人设局,这女人也脱不了干系。”

  商清秋果真毫无保留,日上中天伊始,叨叨不断直到日头西斜。从沈家之祸,乃至关家私兵、余霜楼立门始末,全无保留。说起昔时齐云汲受人追杀,同是毫无避讳。

  “追捕您的几批人马皆非一路人。余霜楼能查出的便有关家私兵和沈家的人,当初二爷与家中断了联系,是通过师门的路子去寻你的。昔日余霜楼根基未立、势孤力薄,若非关沈两家势力角逐相斗,怕是最终是寻不见您。”

  “沈家想让我死。”齐云汲说。

  商清秋颇是为难:“那个孩子来得蹊跷,沈老夫人性情刚烈,定是容不下他的。可若真要对您下杀手——齐爷莫怪在下出言无状,您当时独木难支、势单力薄,能在关沈两家势力下保存性命,真的是侥幸么?关家作何打算,在下不好妄自猜测;但是沈家那边,是二爷从中斡旋,求沈老夫人手下留情的。

  “这些事,大多是前几年二爷查出来的,知道的人并不多。在下有幸得二爷信赖,得知两三事。如今直言相告,齐爷若是不信,大可从今日话中事物一一去查证。

  “只是说到这份上,莫怪在下多添句偏颇的话。

  “人心所求皆不同。可自始至终,二爷是从未想过要害您性命的。”

  听到此处,齐云汲却是笑了:“那又如何。今日便到这儿、你走罢。”

  “齐爷……”

  “你是余霜楼的人,自会替你家主子说话。我不怪你。你与我捎些话给沈正青。

  “当年之事遑论对错,都已成事实。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孩子我是找定了的,这是我齐家家事,与外人无干系,让他沈正青少给我指手画脚的。”齐云汲语罢,就把商清秋打发走了。

  那时已过开春,待这年冬日过去,那个孩子就满十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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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进入尾声了,因为本来就是不谈情的,所以也是OE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