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54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14

  齐云汲踏出家门的瞬间,宛如世间的牛鬼蛇神都醒了,若有若无的窥视如蛆附骨,怎么也摆脱不掉。为此,他从陆路到水路、闹市到荒岭,仗着好马一路狂奔,硬是绕了个大圈子,好容易将那群蝇营狗苟甩开,腿上的病痛终究饶不过他,疼得他恨不能将腿剁了。

  偷偷回到当年临山的小村镇,可记忆中的那家农户已是家徒四壁、一片残垣。齐云汲这下慌了神,寻村民一问,得知前几年这户男人让山上的豺狼吃了,成了寡妇的女人悲痛之下发起疯病,让娘家人接回去了。再问农户家中孩童,皆说不晓得。

  满腔期待终成空,齐云汲整个人恍惚了许久,待回过神又急忙寻人打听农妇的娘家所在。一问,竟也不远,便连夜赶了过去。到了另一处村镇时,天已经灰蒙起来,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他只能挨家挨户去敲门。

  终是寻到人时,那农妇当真是病得不轻,话也是说不清了。这农妇娘家人偏偏不是好相处的主,见一个大男人无端跑过来要孩子,权当他是个疯子,非要将人赶走。情急之下,齐云汲一脚踹倒了农家大门,吓得当家的男人脚都软了。自家男人不管用,婆娘倒是气得不行,想着天灾人祸到头上,好端端来个要债的,还把自家门给踹没了。于是乎嘴上便不客气了,嚷嚷说:“那孩子是罢、早死了!埋土里老久,坟头都得长了三寸草!指不定转世投胎当个小畜生,你要寻、到畜生圈找去!”

  齐云汲冷了脸,问埋在哪儿了。泼婆子哪晓得埋哪里,又是一通胡诌。齐云汲一听,将人抓了过来,非让她带路。泼婆子不肯,又是哭又是撒泼打滚,可是齐云汲拖着人就要出门去,吓得男人抱住泼婆子,叫起来:“好汉饶命、饶命!那两孩子,卖了!都发卖了!”

  “你怎能将我孩子卖了!”

  “还卖不得!?那谁来养!”泼婆子嘴上不饶人,“你这当爹的,心肝是让狗吃了!自己的孩子能送人,怎么我们就卖不得!”

  齐云汲不与她纠缠,问:“你卖与谁了?卖哪儿了!”

  “这、这也好几年了……”眼看齐云汲的脸色越发冷峻,男子拍着脑袋,说:“等等、等等!我记得、当时是卖与一个商贩子。那人说是给贵人买去当丫头小厮的。端州离此地最近,那儿多是富贵人家!应是去了端州!”

  戏

  临近清明,齐云汲回了济安。齐管家见他空手而归,不忍多问。替老父母扫了墓,齐云汲又出门去了。

  刚开始寻人,茫茫然,不知天下有多大,人潮有多熙攘。漂泊一年,终是摸到一些江湖贩子的门道,才发现处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堆起来的路。恰逢第二年清明雨刚落,他才风尘仆仆回到家来。这一年除了隔三差五几封书信报平安,根本找不着人影,齐管家见他一脸憔悴,劝说齐家生意多往来交际的,不如派人去打听消息就是,莫要来回奔波、折腾坏身子。

  齐云汲思前想后,道:“交与他人,我到底不放心。过几日我还得出一趟门,家里多烦劳您老看顾。齐伯,出门在外、有些门道需要银钱疏通,您替我算算账,盘些银子与我罢。”齐管家便张罗把齐家的账目盘过一回,为方便齐云汲取用,又把银钱换了银票,放于钱庄保管。

  随后数年,齐云汲鲜少归家。端州伊始,由南至北跑了遍,人沧桑得厉害。一日疑心乍起,怕孩子让沈家抓了去,又跑到京里去查。在京里一年,免不了打听来关沈之争,才知道当年的自己多么可笑。

  本非同道之人,自以为置身事外,其实深陷泥潭而不自知,当真可笑至极。可细细想来,便发现事情不对头。

  归家五年,伤病缠身、父母双逝,诸多变故一时间让人无暇他顾。如今沉下心回顾往事,处处透着诡谲。除了与关樊中相识一场外,庙堂关家和他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怎么好似处处皆是关家的影子?

  私以为当年下药害他的人和追杀的死士,都是沈正青的人。可沈正青骂他自甘堕落给关家卖命,最后竟留他一命。若说沈正青城府极深,放他一马不过是想留着他去寻那个孩子——但沈正青说的对,光是拿捏住他齐云汲的底细一事,便有千种万种法子可以撬开他的嘴巴。若不是沈正青,那又是何人?

  关樊中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何至于让沈正青劝告他不要沾惹,甚至是何千段欺辱他时也曾提起关家。是以当年那场戏台子上,关家到底唱的是哪个生旦净末丑。

  奇怪事

  事儿越是古怪,便愈发查得细致。可惜道上门路,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齐家那点小本经营怎么耗得了。短短数年,账上便开始捉襟见肘。正巧当时齐管家腿脚不好,某日摔了一跤,差些把人摔糊涂。这事还是齐云汲回来扫墓时才晓得的。

  齐管家多年侍奉在齐家,算是齐云汲半个亲人,眼看着也一日日衰老起来,直教人难受。

  齐管家说自己老了,齐家生意恐怕操心不来,问齐云汲作何打算才好。

  齐云汲便说:“我也不是经商的料子,都盘出去罢,留着老铺好好经营就是。”接着又说:“齐伯你多留心身子,家里的事情我帮不上来,你去寻个好苗子、帮携左右。只要是你挑的,我都放心。”齐管家见他心意已决,只好随他去。

  不过这回出门时,齐管家神色有点奇怪,欲言又止的。齐云汲问他有何事,齐伯犹豫半晌,道:“家中有件怪事,想想还是得说与少爷听听。”

  原来临近清明时节,齐管家总会遣人给齐家祖坟修葺修葺。这两三年好是奇怪,齐家下人过去开路修缮,发现齐家父母坟前有人拜祭过。头一年还以为是哪来的善人拜错了山头,可是错一次还得错第二、三回不成?是以齐管家今年特意让人提前守看,看看谁在装神弄鬼,哪知道看守的护院平白无故昏睡一场,还是没逮到人。

  听到此处,齐云汲挺是糊涂。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唯恐牵连家里人事,便吩咐齐管家不必管。离了家,他转头就寻上江湖牙人去查这事。

  这牙人专是与人穿桥搭线、买卖消息为生。几年下来,齐云汲算是他熟客一个,自然欣然应之。可查来查去,倒腾了一个多月,难得摸到一点线索竟让人掐了。再见到齐云汲时,牙人面带难色,说这生意黄了,不止这回的事,连着齐云汲寻人的生意也不做了。

  齐云汲问他为何不做,牙人答:“与你坦白了罢——是做不了。

  “江湖万千事,得从道子上买卖。以前尚有‘一线堂’专是包打听的,可是不知咋的,忽然就金盆洗手了。这些年接上这些买卖的,是余霜楼。奇怪的是,前些日子余霜楼的人寻上我说,你的买卖、我不能做。”

  齐云汲听出来端倪来了:“那谁可以做?”

  “这得问余霜楼。”

  心有余霜

  余霜楼的堂口是一处客栈,入内说要住店、天字十一号房。店家回话说天字十一号房不住人,答曰:那上去喝口茶。店家问什么茶,答曰:君山尖。店家回头招呼小二带路,去的是天字十一号房。

  上了三楼,一间雅阁,房间不大,甚为僻静。可是雅阁还有门,门外又有路,路上又有门,拐了几回,才到了一处茶室。茶室里的人奉上茶,问:“这位爷想做什么买卖。”

  “寻人、能做么。”

  “自是能做的。爷是要寻什么人,可知底细、相貌?”

  “一个孩子,生于丙寅年仲冬、端州连河县一个叫三道岭的山村子。”

  对方怔怔,默默端量着齐云汲,须臾就道:“爷您稍等。”说罢便出去,过了一会领着一个年若二十七八的男子进来茶室。

  来人说:“鄙人姓商、名清秋。不知爷贵姓?”

  “我姓齐。”

  商清秋又问:“齐爷祖籍何在?”

  齐云汲问:“这有干系?”

  “有。”商清秋笃定。

  “济安。”

  商清秋一脸恍然,说:“齐爷这生意,小店做不了主。您可否暂等两日,鄙人传讯回楼内,待总堂遣人过来?”

  齐云汲问:“你家主子,姓沈姓关?”

  商清秋答:“余霜楼的主子,当是姓沈的。”

  心有余霜未曾除,乍然听说这人,又冷又痛。

  “好。”齐云汲说:“我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