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39章

  齐听寒并不晓得康启定要将他带到哪儿去。他浑浑噩噩坐在马车内,窗帘子随着冷风飘啊飘,光影乍隐乍现,映在满是红丝的眼内,酸酸涩涩的。

  康叔同坐在车厢中,见他昏昏沉沉的模样,随口便说要告知他一些事儿,好让他高兴些。

  他先说壁梁城兵变一事。说是驻军西北的赫家要造反,长子赫凌识破后悬崖勒马,与从苏凉归程的一支北戍军里应外合,镇压了叛乱。赫老将军自尽而亡,京里赫家下狱待审,除了赫凌一支戴罪立功免了罪罚,其余人等皆受株连。

  关家与赫家是姻亲,关夫人身为赫氏嫡长女自是首当其冲,不过关家愿意保她,现如今关夫人被软禁至一处庵寺,怕是要关到死的。而关宴虽一向与壁梁城走得近,却没留下任何把柄,偏就林德堂在北戍犯事,据闻是林德堂为谋私权,买通流寇企图刺杀赵小将军,被关题丰先斩后奏。君上本因赫家叛乱一事大为震怒,此事更是火上浇油,于是关宴挨了治下不严的责罚,虽是保住官职,军权却被沈家夺了。

  庙堂上无一敢为关宴说话的,毕竟谋反罪名谁也担不起,一旦惹得龙颜大怒连坐九族更不值当。更何况身为摄政王的关樊中都无动于衷,世家家族哪有蠢笨之人,都恨不得将自己摘出去,即便此事多有古怪,却纷纷三缄其口,闭门谢客。

  说到此处,康叔才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当年庙堂二分,关沈两家旗鼓相当,其他世家不过是依附而存。后来关赫二氏联姻,沈家式微退至西南,温家之流才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

  只可惜贪心不足,欲壑难填。赫家常驻西北,本是镇国之军,与关家联姻后企图借关夫人之手三翻四次插手摄政之事,此后更与西戎往来密谋,养寇自重。后来关宴从军,赫家扶持关宴私下自立一党,联合温家搅乱关家庙堂布局。

  当时关沈两家相持不下,南方沈家军绝无可能调兵西北接替赫家,而北戍军与北狄战乱频繁,根本分身乏术。无法一刀毙命、斩草除根,只能按兵不动。是以赫家猖狂如斯,关家暂且只能一忍再忍——直到赫家出了个变数:赫凌。

  赫凌是赫家庶出长子,其生母早逝,并不受宠。即便他天生聪颖、刻苦耐劳,在赫家地位与嫡出兄弟依旧是天差地别,长年累月免不得心生怨恨。关家利用这点,推波助澜之下将赫凌送进壁梁城当副手,日后更是暗地里助他争权。

  而此时赫家催使关宴寻上沈家,企图抢夺关樊中手上政权。赫家自以为沈家苦关家久已,应是欣然同意。但千算万算,算漏了沈家多年忍而不发,是有所顾虑的。

  多年前关沈之争后沈家人丁凋零,早已根基不足,便是关家没了,还有赫家、温家之流,当真吃力不讨好;其次,沈家掌权者早已从长子沈正墨倾斜至次子沈正青,而多年下来庙堂与江湖实力颠覆,山门暗线比朝廷势力更得沈正青的青睐。权衡之下,沈家联合关樊中设下局中局,与关宴虚与委蛇,将他骗入局中。

  关宴自以为是设局者,殊料自己才是身在局中。无论是北戍流寇与暗杀,抑或是山门内乱,不过是关家在借关宴的局去铺路,要将赫家连根拔起。只是关宴是关家血脉,也是这三兄弟中最为聪慧的,日后关家重担还是需要他来扛。关樊中看不得他折了,才要费尽心思,耗了无数心血,兵不刃血地赏了他一个巴掌。

  所以,赫家叛乱是假的,赫凌夺权才是真的;关题丰随军其实是要杀林德堂,就为了断去关宴东南军的臂膀;山门清洗是与余霜楼的交易,独留方褐一支来辅助关晟,不过是为关家日后提防余霜楼。至于其他人,不过是局中无关重要的棋子,生死由天,半点不由人。

  兄弟(上)

  齐听寒下马车时,只见林地上营帐重重,四周旌旗耸立,远处地上已是薄雪一层——原来下过雪了,可他甚至都不记得初冬第一场雪是何时下的。

  “阿寒!”忽而身后一声叫喊,关晟兴匆匆跑了过来。一月不见,不知在关晟眼中自己是何种模样,只是关晟见了他,当即哑了声,拉住他的手不肯放。或许是齐听寒的错觉而已,此时的关晟好似脱胎换骨,长大了些。

  “朱贞在我手上,阿寒若要将人剥皮去骨,一句话的事。”关晟说。

  刹那间齐听寒只觉可笑极了。这样一盘棋里,就是杀了一个朱贞,还有千万个朱贞,能杀得尽么。

  “……将人放了罢。”

  “好、”关晟不问缘由:“只要是阿寒的意思,我都去办。”

  “七爷,先生还等着齐公子呢。”康叔在旁催促。

  关晟脸一沉,牵着齐听寒往营帐走去,边走边轻声道:“听闻你要被派遣西北——我知你不想去的,我能帮你!如今有方褐协助,我已想好了法子躲开大哥的耳目。日后你随我一起,不必依附其他人。只要你点头,我就向父亲讨你过来,好不好?”话音刚落,关宴便来了。

  短短半月不见,关宴憔悴不少,他看见齐听寒时神色有些松动,下一刻关晟已是挺胸向前,将齐听寒挡在身后。

  “就这出息。”关宴斥道,再看齐听寒一直垂着眼不做声,道:“张叔贵的事是我处理不当,你要怨我我认了。但有句话我总该提醒过你的——该是我的总会是我的,迟早而已。这趟西北我权当你散心去的,若敢一去不回,我可多的是法子折腾,不信咱们等着瞧。”关宴这番话说得狠,但正因为看得透彻,才有这般底气。

  毕竟外敌环伺,内乱纷扰,关家不愿亦不能废了关宴。关樊中年岁大了,关家日后何去何从不能撒手不管,任三兄弟内斗不止。关家兄弟中,关晟年岁太轻尚不能担事,而关题丰是庶出次子,根本斗不过关宴。若不是关宴私欲过重,唯恐他日受赫家蛊惑遭至反噬,关樊中根本不会如此费心拔掉赫家这根钉子。如今赫家废了,关宴兵权被夺,但其埋在庙堂的线其实并未受到冲击。假以时日,关宴还是关家之首,不过那时候事过境迁,关家兄弟几人休戚相关,其中利害得失已无需制衡了。

  兄弟(下)

  “大哥何必把话说死呢。世事难料,爹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大么。再者,阿寒也不会去西北,大哥少操这门子心!”关晟黑了脸。

  “真是个蠢东西!”关宴恨得牙痒痒:“莫以为有方褐助你,就没上没下,敢与我放肆!”

  “轮不到大哥来训我。”关晟回嘴:“成王败寇,大哥认了就是!丢了脸面就朝我与阿寒撒气,大哥就剩这点能耐了?!”气得关宴当场甩了他一个巴掌。

  “是以我骂你是个蠢东西!蠢货!”关宴大骂:“你我同出一脉,你与我斗?!可曾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我兄弟两败俱伤,想过到底谁得了好处!你知道他为何要去西北?因为他依仗的靠山便在北边!如今谁刚在北边掌了权,还需我提醒么!”

  关晟愣住了,而关宴的话还没完。

  “莫忘了是谁准他去西北!”关宴怒其不争:“赫家的事你袖手旁观,就等着我倒霉是罢!可知便是没了我,也轮不上你!我以为你蠢归蠢,却不想活成个笑话来了!真真是窝囊废!”

  关晟涨红了脸,死死瞪着他,待他骂完了才道:“我没有。

  “养寇自重本是叛国重罪,到最后我才知晓,我能做什么!你是我大哥,赫家是我舅家,我乐意看你们倒霉么?!我从未想过将大哥取而代之,我只是——只是不愿意学大哥,什么都非要攥在手里不可、怕这怕那的。阿寒他想如何都行,便是、便是去西北,都随他去就是!反正我长了腿,还怕追不上他了?!倒是大哥畏首畏尾的,又何必纠缠不清!”一番话说得关宴面若寒霜,气得脸都青了。

  兄弟正争执不下,一旁插不上嘴的康叔忽而喊了声“先生”,场面顿时静下来了。齐听寒回头一看,关樊中就站在帐口处,不知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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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