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22章

  门后是个拄着拐杖的男人,鬓发斑白,满脸沧桑。他抬眼望来,多看了齐听寒一眼,才道:“回来了、进来罢。”说罢,拄着拐一步步走回屋内。

  齐可安回头见齐听寒在出神,催道:“想什么呢、马车拴好,赶紧进来。”随后蹦蹦跳跳追上齐云汲的步伐,搂着他的手臂撒娇儿道:“阿爹,这几日可累得我要紧。宋城又不在,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

  齐听寒听到一半,撇开脸去拴马了。此时殷青青从马车上下来,施施然伸了腰,靠着马车一动不动的,见齐听寒看过来,便调侃:“还是你命好啊,这齐家小宅可不是谁都能进。”齐听寒听得糊里糊涂,屋里就嚷嚷起齐可安的叫唤:“人呢!”

  殷青青挥手催他进去:“快去快去,嚷得人心烦!”

  齐家的小院子当真小的很,就一口小井,一个大缸,角落上还堆着杂物,四周爬满了一层青苔;再进去些就是略显破败的屋檐,老旧的门扉。正巧齐可安推开一扇窗,跌落的尘埃在日光中氤氲散开,好似层层飘动的纱帘。齐听寒看着那丫头早已挽起袖摆,见他进院子来了就哒哒哒地提着个木桶小跑出来,让他到井里打水。

  “咱齐家呢,还算富足。除了济安的老宅,还有几处小院子,不过有些都租借出去了。”齐可安推开井口的木板,道:“浙岭这处是前几年收回来的,平日里都锁着,回来一趟就得清理。趁着日头尚好,你我手脚麻利点,好清出房间来,不然又得睡马车上!”说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扫帚,塞好衣摆就跑回屋内去。

  齐听寒懵在原地,探头瞄了瞄屋内,只见齐可安在里头唰啦唰啦地扫得正起劲,哪有当日在船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过了片刻,齐云汲提了两根竹竿子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齐听寒便急急忙忙去打水了。

  小宅子不大,就隔出两间小房。屋内物件其实不多,毕竟闲置久了,到处都脏。好容易把屋子内外稍稍清扫一番,齐可安见两屋里的床榻连席被都没铺上,一问才知齐云汲昨夜到浙岭后在硬床板上将就了一夜,甚为生气,说了他两三句,气冲冲地抱着被子去晾晒了。

  忙活完的齐听寒坐在门槛上,看着被子上团花朵朵,鼻息间还有屋内尚未散去的淡淡霉味,忽而日光刺目、照得眼内发酸。不自主地、他想起了那个说着山门不好、要带着自家少爷回家去的小奴才。

  是否他所说的家也会如此,柴米油盐、团花朵朵。

  生父

  入夜前殷青青来过一次,是齐可安应的门。

  殷青青心疼她,知道屋内几人都不会下厨,特意备好饭食送过来。尽管如此,她连门槛都不敢逾越,只拉着齐可安在门外叮嘱了一串话。齐可安饿得很,翻开锦盒盖子就馋得不行,哪管她说甚。见状,殷青青嗔一句“小馋鬼”才放她回去。

  忙活半日,三人早饥肠辘辘,是以终于吃了一顿温饱,齐可安便拖了躺椅一张放在小院子里,整个人窝在上头不愿动弹了。

  门外有炊烟袅袅,人声熙攘,渐渐地、亮起了万家灯火。入秋后,夜里终是有些冷。齐可安窝在躺椅上不愿挪地,齐云汲只好取了衣物给她盖上。齐可安确实累得很,偏就不肯回屋内睡,拉着覆在身上的衣物,要睡不睡地侧趴在椅上,看着齐云汲拄着拐一步步走回去。

  齐可安霸占着小院子,齐听寒不愿自讨没趣,便一直躲在屋内不出来。齐云汲回屋后添了灯油,随后又挪挪周边摆件,反正没歇过。那木拐跟着他走来走去,咚咚咚的声响连着脚步声显得颇为热闹。齐听寒坐在桌前听着这声响,忽而想发笑,倒热茶一杯推过去,轻声道:“歇歇。”齐云汲顿顿,这才靠过来,摸着凳子坐下了。

  院子外的齐可安缩在躺椅上,探着头一直盯着屋内,见齐听寒抬眼望来也毫不闪避,那双杏眼瞪得圆圆,像冒出水面的鱼。

  “……她长得、不像你。”齐听寒无来由提了一句。其实这话不过是顺口而来,没多少意思,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齐云汲本端起茶刚到唇边,闻言,竟放下了茶盏。杯中茶水微微荡起涟漪,慢慢平复后,恰好映出齐云汲为难的神情。

  “嗯、”齐云汲道:“……肖似她生父。”

  齐听寒怔怔,正正经经看了男人一眼,眉目间不掩愕然之色。但待齐云汲看过来了,他却匆匆忙忙撇开脸,起身走出门去。齐听寒走得实在慌张,没留意到身后人的落寞神色,到了井边就打水洗了一把脸。

  “诶!”齐可安突然叫住他,道:“今夜里,你与阿爹睡一床。”齐听寒刚皱眉,她就大惊小怪地叫道:“这里只有两屋,怎么、你还想与我睡一床不成!”

  “我回马车上歇一晚就是。”

  齐可安怒极反笑:“我辛辛苦苦晒了三床被子,你要睡马车!”说罢竟脱了鞋子扔过来。齐听寒闪过一只绣花鞋,另一只也跟着来了,啪啪两下,鞋子打到角落上的杂物,弄翻了一个破瓷盆。

  “怎么了?”齐云汲听到声响,扬声问。

  齐听寒不尴不尬地站着,齐可安皱着鼻子不应声。齐云汲出来后见她鞋子不见了,问她咋回事。齐可安说是被猫叼走了。

  “胡闹。”齐云汲轻斥。

  齐可安挨了训斥,不甚高兴地赤着脚跑回屋内去。齐云汲一时没叫住她,只好四处张望与她寻鞋子。齐听寒瞧着他手上的木拐,颇感窘迫,还是回身到角落上翻出那两只绣花鞋来。

  那双绣花鞋不大,色彩艳丽,便是在夜里也能看出绣花别致精巧,实属上乘。齐可安说起齐家尚且富足,但应不足以穿着如此上乘之物。齐听寒只多看了一眼,就递给齐云汲。齐云汲拿着绣花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低声道:“……她就是被宠溺惯了——”

  “是沈正青、对么。”齐听寒打断他。

  这话问得突兀,但齐云汲轻易便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此时夜渐深,屋内灯火照不到此处来,但齐云汲却能看清跟前人的脸容——乍看之下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但若细细看来,他的唇与下颚更像沈正青。

  如是良久,齐云汲才答:“是。”

  齐听寒愈发想笑。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怎么偏偏还是沈正青呢。哪怕齐云汲娶妻生子,总比在这滩浑水里惶惶过日来得要好。

  齐云汲正欲解说,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瞧,又是殷青青。来不逢时的殷青青料不到应门的会是齐云汲,一时间张口结舌。齐云汲问她所为何事,殷青青见齐可安不在里头,当下有事也说无事,赶紧走了。

  门一关,齐云汲回头,小院子空荡荡的,儿女一双都不见踪影,只好空叹一声,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