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23章

  虽然这日过得颇为闹心,但好歹齐听寒识时务,没跑去睡马车。只是他与齐云汲睡在一床上,到底有些挤,他便背过身侧躺着,免得挤到齐云汲的腿。

  夜里静悄悄的,秋风时而吹得老旧的窗子吱呀作响。屋内昏昏暗暗的,床上没有挂帐子,齐听寒盯着床外物件各种打量,可是小小的屋子一会儿便看了一圈,他便暗忖着睡罢睡罢,才朦朦胧胧歇了一会。

  不知何时、屋外吭哧一声,齐听寒惊醒,但见月色已经透过窗棂来到了屋内。身后之人似乎睡得熟,齐听寒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声,整个人莫名烦躁,终究是受不了了,才小心翼翼爬起床跑到小院子外。

  此时月已西斜,齐可安的躺椅并没有收回去,在月色下安安静静地放着。齐听寒走过去扶住躺椅椅背,想着先前齐可安缩在躺椅上的模样,倒真像只警醒的猫。不过猫可不会一言不合就扔鞋,齐云汲说她被骄纵惯了,还真没夸大其词。如是这般想着,忽而身后一点窸窣声响,回头一看,是齐云汲拿着外衣出来了。

  他把外衣递过去,齐听寒不曾拒绝,却转手将衣衫搭在椅背上。一腔好意落了空,齐云汲瞥开眼不看那衣衫,迟疑道:“睡不习惯?”

  齐听寒不知该说什么,扫了一眼这小院子,明明这院子姓齐,他也姓齐,却彼此生分得很。

  “可是在生可安的气?”齐云汲试探。

  一听齐可安的名字,齐听寒更觉力气使在棉花上,当真是有劲使不上。瞄了眼齐云汲的腿,见他没拄着拐,闷闷道:“你坐着罢。”

  “旧伤而已,早就不疼了。就是前段时日还在养着,才拄上拐。”

  “怎么伤的。”

  齐云汲摸着腿,说:“三十年前捅了沈正青一刀子,让他给打断的。当时养得不好,留了根。”话是说得轻描淡写,不提当年下手之人有多狠,本意就是要废了他的腿。

  听到此处,齐听寒却是笑了。好似一日以来的祥和被一句“三十年前”揭开了遮羞布,底子里血淋淋的,看得人恶心。

  “所以你捅他一刀,他打断你腿,然后你与他再生了个女儿。”

  齐云汲面露难色:“我与他、并非你所想那般。”

  齐听寒笑意不减,却不再做声了,转身便要回屋。

  “你可是在怨我?”齐云汲喊住他。齐听寒顿顿,心里一片凉,却想:有何好怨的,整日想着怎么活就足够烦了,哪有心思惦记这些。偏偏齐云汲见他沉默,便误会了,一时失措,慌张辩解:“可安、可安她是——”

  “沈正青在族谱上有个女儿,名沈苒。”齐听寒打断他:“年岁十三四,侧房所出,养在深闺无人得见。虽然年岁对不上,但是齐可安就是沈苒,对么。”

  莫怪齐听寒有此猜测。沈家人丁零落,长子沈正墨无所出,唯有沈正青有个女儿,虽是侧室所生,自小身体不好才养在深闺,但是沈家上下无不当她是宝。尤其是沈老夫人,是恨不得将她疼到心坎里去。早些年沈老夫人回去祖籍渝宁养老,今年恰巧是她八十大寿,沈家子孙定会到渝宁贺寿。齐可安此去渝宁,估计就是去给沈老夫人贺寿的,如此猜测,齐可安应是认祖归宗了。沈家本来就子息困难,不可能让嫡出血脉漂泊在外,加之沈正青乃至余霜楼对齐可安态度暧昧,难免让人猜想。

  齐云汲料不到他有此一问,脸色又沉几分,说:“年岁上的手脚,是沈正青的意思。”竟是将这事认了。

  “既然她已叫沈苒,又何必添多一个名字。”齐听寒有些难受。当初听到齐可安这名字时,并非不曾动容的。

  可安可安,齐可安。怕不是这三十多年来,最让他心软的字眼。

  可惜越是心软之处,半点疼痛都熬不了。

  无可衣

  “她是我齐家人,与我姓齐,本是应当。”齐云汲腿上旧伤开始钻心地痛,却依旧站得如钝刀一把,不肯弯折:“我齐家虽非大富大贵,也无泼天权势,但只要我活一日,轮不到外姓人插手我齐家内事。”

  能使余霜楼堂主殷青青连门槛都不敢雷池,一封亲笔信就能让关樊中对齐可安客客气气,恐怕也就齐云汲有这番底气了。便是这样,他齐云汲又能在关沈两家的浑水中活出个什么人样来。蹉跎大半辈子,断了腿,丢了儿,容颜老去,锐气已消,剩下的也就骨子里那点硬气,才把一身风烛残年之躯勉强撑起来。

  “你在关家多年,我不知道你听来多少。但只要你问,我绝无保留。

  “可安在沈家,确实有沈苒之名。当年她出生后因我常年在外,顾及不上才让沈家代为照看;她年幼时住在沈家,与沈家人更亲近,沈苒之名也是那时才添的。沈家将她纳入族谱时我并不知情,是沈正青与我坦白,我才知晓。

  “她在我齐家家谱上,写的就是齐可安。”齐云汲道:“而你,是齐可衣。”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齐家子、衣否安否。

  这话不仅说的人等了三十多年,听的人又何尝不是。齐听寒双眼微涩,万般言语都在咽喉里支离破碎。但见齐云汲静静站在原地,两鬓霜白、形容枯槁,明明已过知天命之年,半点儿孙福分没享过,偏还在红尘苦海沉浮,苦不苦。好容易度过这三十多年,试问怎能用他人的三十年再次打断他的腿,折弯他的脊梁骨。

  “世上从来无可衣。”齐听寒道:“齐云汲,你不该寻我。”

  “无所谓该或不该,我终是寻到你。我齐家也总算完整。”腿上疼痛几近忍无可忍,齐云汲一把攥住椅背,勉强扶住自身:“你莫怕关沈两家会生波澜。齐家的寸瓦寸土,我齐云汲还是护得了。”

  “我在关家活得称心如意,何须你齐云汲护着。少自作多情了。”齐听寒打断他:“这三十年来,我都当你死了;此后三十年,你便也当我死了。你我两不相欠,正好。”

  齐云汲怔怔地看着他,月色落在身上显得无比颓丧。齐听寒看不得他这般,连屋也不敢进,想着马车栓在院子外,先将就这一晚,莫显得落荒而逃似的。正要翻墙而出,齐云汲便要追来,只是碍于旧伤复发,整个人撞翻在躺椅上。

  “阿爹!”齐可安大叫着自屋内跑出来。

  齐听寒根本不敢折返回去查看,匆匆把自己塞在马车里,颓唐地瘫坐一角,脑子空空的,总觉得天怎么一直还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