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52章 辻浅穹写不出恋歌

  辻浅穹(女子10号)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沉默地看向天空。

  背后中了一枪,却依旧全速奔走逃跑,跑到E3区与E2区的交界线附近时,她发现这里附近的区域都已经被列为禁区,于是折返,前往D2区。在突如其来的危险带给她的亢奋感渐渐消退后,那打穿了腰部的枪伤让她倒下。在那之前,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是交错的枪声。

  按理说浅穹的运气实在不错。中的那枪打穿了腰部,但并不致命,尚且能够让她逃离广濑敬哉的枪下;行进的道路在时间上又与敬哉稍稍错开,不至于再度遇见那家伙。顺带一提,浅穹当然不知道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正是敬哉与日向昱名等三人枪战的声音;更不会知道在她还在苟延残喘的时候,一支霰弹枪已经要了那个杀了石川昼、又将她逼到这种境地的广濑敬哉的命。

  ——就算知道,浅穹的内心大概也开心不起来吧。毕竟,无论如何,她应该都活不下去了。就算那家伙死掉,现在也晚了不是吗?已经伤成这样,石川也白死了。

  啊啊。石川。突然又想到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地,浅穹的心中一阵没来由地发烫。那是个可爱的人啊。几乎是这辈子第一次,浅穹在心里如此想道。

  其实,浅穹一直不太关心身边的事情——确切地说,关心的方式是另类的。面对身边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一切,幸福也好、哀伤也好,她大部分时候只是审视着,却难以设身处地地感受。不是像朝冈柊也那样感受不到,也不是像广濑敬哉那样亲手将对善意的感知掐断,她想的只是——因为这个时代很无趣啊。幸福是肤浅的、哀伤是尖锐的。这样一个苍白的时代,我若加入,不就成为和其他人一样的被这个时代推着前行的人偶了吗?她想到的只是,这样的幸福、这样的哀伤,我能写出来就好了。用讥讽的语气也好、用缅怀的笔调也罢,只要我还能书写,就还能在这个时代找到自我。

  不过,事到如今,从不知道多久前以来,浅穹似乎是第一次跳出那小说家的旁观目光,设身处地地感受着那份来自于石川昼的心意。那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然而,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它的温暖。

  啊啊,可是你死了。浅穹想,我也要死了。你会失望的吧?

  不过,现在看来,我光是在晕倒之后还能醒过来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没办法再奢求更多。如果石川不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我可能早就死了。

  话说回来,在死的时候能看见天空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至少比只能看见特护病房里的白炽灯要强。虽然阳光有些刺眼,水洗过般的天空呈现出的颜色却无比的美丽。尽管身下被雨水冲开还未凝结的泥泞一定已经将我的水手服弄得肮脏不堪,但总地来说,我身处的场景还算不错。

  可是也只有这点不错了。

  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应该怎样去死。如果再写不出精准、优美又有力的句子的话就去死吧。如果辞藻变得虚无、浮夸、空洞无力,就去死吧。如果什么都感知不到,写出来的东西变成无力的流水账与说教,就去死吧。我以为能这样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无情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才可能拥有的能力(然而依旧有的是人不存在),等如此这般的时代将我抛入那个它的万劫不复的泥潭,磨掉我所有敏锐的哀愁与思觉,那样的我、变成了他们眼中优秀的成年人的我就该死了。于是我会在自己好歹还存在着的那个时候——在我还会想着死去的时候——选择结束这条生命。就是这样。所以我曾想过无数死亡的场景,不一定是像死在一片巨大的花海种或富丽堂皇的房间正中央这样的美丽场景,艺术性是一种模糊的东西嘛。就算从高楼一跃而下,面容扭曲、手脚折断,那一跃而下的过程也充斥着艺术的美感。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如果就这样死去,我简直就是艺术的悲剧。可恶。我啊……至少我应该对自己的死亡有选择的权利吧。到头来我还是得让他人决定我的生死,就像让猝死、癌症、阿尔兹海默症、与坐在我的床前商量着要不要放弃对我的抢救的年轻子女决定我的生死一样愚蠢又令人恐惧。

  对了。说到底我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

  浅穹努力集中注意力,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她发现头顶上的太阳比起自己刚刚昏倒的时候偏移了相当长一段距离,脸上感到密密麻麻的烧灼之意。啊,是这样,应该已经快正午了吧。

  于是看到几个人,都站在她的身边。睁大眼睛,但其中一个人已经先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是他们把自己弄醒的吗?

  那张脸逆着光。可能是长久的昏迷与鲜血的流失让浅穹的头脑变得迟钝,更何况,如今她正在不停地发着抖。盯着那人的脸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男生班代表——早川恕则(男子14号)。旁边的是远藤兄弟、还有朝冈与沼里。他们还有两个人——啊啊。死掉了。我忘了这件事。他们好像没有恶意。

  不过有也没关系。浅穹想,反正我快死了。我的死已经像现在这样毫不艺术了——没救了,所以干脆叫他们把我的脑袋打烂,给我个痛快也无所谓。可惜,他们似乎没有这意思。

  “辻同学,你……”浅穹怀疑恕则想说“你还好吧”,但显然,自己一点都不好。那是句蠢话呢。想必恕则没有与快死的人交流的经验,尤其是对自己这种和他完全没什么交集的女生,他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辻同学。”另一个冷静的声音。“是谁做的?”

  浅穹抬了抬眼皮。说话的人是朝冈柊也。啊,是那个一向给人有些淡薄的感觉的人,如果换了别人,在这种场合一定不好意思问她这样的问题吧。早川、朝冈,还有其他的人……五个?他们在一起行动吗?她张了张嘴,有些惊喜地发现虽然费劲,但依旧可以发出声音。“广濑。他有很多枪,还杀了石川。”

  恕则张张嘴,本来想问浅穹之前是否与石川在一起行动,后来却发觉如今阿昼已经死去,浅穹也已奄奄一息,这样的问题毫无作用。“广濑死了。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不知道是被谁杀的。”

  啊啊。是吗?原来死了呀。然而浅穹心中,只是掠过这样模糊而淡薄的念头。

  “其他人呢?”柊也静静地问。

  “……抱歉。”山本和伊藤的事已经无关紧要了。除此之外,由于拿到的狙击步枪使得她不必一直移动,她对这场游戏的整体局势的确所知甚少。浅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流失着,说话越来越有气无力,然而一个等待被证实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没有多加思虑(反正我快死掉了),浅穹打算把那件事弄清楚。“晚上的那个爆炸……”

  “是我们。”柊也还没发出声音,甚至恕则也没有,阿溯就那样回答了浅穹。反正和一个快死的人讲这些也无所谓了吧,浅穹想。她感到背后的枪伤已经不再疼痛。实际上,一切感觉都要没有了。

  “现在呢?”浅穹缓缓地问,“现在……没有办法了吗?”

  一时间没人说话。从浅穹这个仰躺着的角度,看得最清楚的是朝冈柊也的脸——柊也看着他,双唇紧紧抿着。沉默了片刻,在他眼中,浅穹的眼神渐渐涣散。

  “没有了。”柊也静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了。”

  浅穹却看到其他的人神情里掠过的异样。不知为何,她希望那不是错觉。

  “你做得没问题的。”浅穹的耳边突然又响起阿昼的声音——那是她杀了山本峻竹、手脚发冷之际,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其实,她就在等那么一句话吧。

  就在那一刻,浅穹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阿昼。现在我觉得,如果有你在的话,即使是这样没办法由自己掌控的死亡,其实也是有点美丽的。虽然从来没写过谈情说爱的故事,但现在,如果我能用笔把这一切写下来,应该也是美丽的恋歌吧?我会用它吹出撕破这个时代的号角。你就静静地看着吧。

  啊啊,就这样。我要死了。

  “谢谢你。”浅穹轻轻说。不知道是说给此时此刻的站在自己身前的五位同班同学,还是说给另外的人——那个死去的人。那就是她的遗言了。当然不是什么华美的词句,她甚至没有写一份遗书。不过,那的确是一句真挚的话呢。

  就这样,在柊也等五个人的注视下,辻浅穹平静地死去了。有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柊也俯身,从浅穹的身下抽出她的补给包——她的背包大概在逃跑的时候丢掉了吧。

  濑也凑过来,看向包内,眼睛在一瞬间惊讶地瞪大。

  那把巴雷特M82A2狙击步枪,静静地躺在拉链敞开的黑色单肩背包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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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10号 辻浅穹 死亡】

  【残余8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