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51章 沼里和树与千鸟夏生

  E1区(即将在上午十一点钟时被列入禁区,但如今才七点,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一处偏狭异常、似乎已经弃置许久的农舍内,能够清楚地听到东北方向传来的一系列枪声。最主要的是机枪的声音,夹杂着其他或沉重或清脆的单发枪响。

  啊,是枪战。和树想,与此同时惊讶地发现,在听到这样的声音时,自己内心产生的波动已然越来越小。又有谁死了呢?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我还真是冷血啊。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的确有个拿着机枪还对游戏有兴趣的家伙。该死。

  和树有些无奈,长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还剩几个人呢?连信太与宗光都离我而去了,就算再有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我的心情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波澜了吧。

  信太、宗光……

  想到他们的脸,和树的心中还是一阵抽痛。现在已经没人需要我了,不是吗?如果不是还有老大、如果不是还能追逐着老大的脚步,我就又会回到那种无意义的茫然的人生里了。

  可是那样的感觉,我不会想经历第二遍的。

  绝对不会。

  和树的左手(啊啊,没有右手可以用,可恶)缓缓握成拳。只是这样简单的用力,都会带着身上的不知什么地方尖锐地作痛。原来是这样。我原来已经成了一个需要依赖别人的废人了。如果再失去老大,沼里和树就真正一无所有了不是吗?

  这样想着,和树把目光转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柊也。现在负责警戒放哨的是恕则与阿溯,交班警戒名单将重伤的和树排除在外,但如今后者虽感到筋疲力尽,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上下眼皮怎么样都不肯老老实实地咬合。只好沉默地盯着柊也看。

  啊啊。老大这个人呀。我看不透摸不到的人呀。其实我从没有奢望过能真的追逐到老大,只是在地面爬行的时候能偶尔看到照射在我身上的他的一点光芒,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只不过,关于老大的事情,事到如今,我还是没有说服自己停止思考。

  和树垂下眼皮。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一件发生在他们初二那年的,关于柊也的事情。

  当上和树这伙不良少年的老大后不久,朝冈柊也就不再去援交了。

  当那个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的死亡带给和树他们的恐怖与异样的崇拜的浓度达到一个顶点后、那天的感受开始在头脑中被新的空气与血液稀释,就算没有人提起也能感受到“老大出去援交这种事情似乎确实有点丢脸”的气氛。但是这样的感觉柊也就像感觉不到那样,那时候与柊也还不算太熟(虽然柊也如今对和树的态度与当时也没什么区别,但和树他们在柊也面前总算更能放得开了吧)的和树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干涉老大的生活也不太好吧”,但还是担心哪天柊也做的事情万一被同校同学发现——那就太糟糕了。不知是出于这样的念头,还是存在其他的原因,有一段时间,和树发现自己总是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地偷偷地跟在了柊也身后。

  和树就是那样认识了那个名叫千鸟夏生的男……孩。

  千鸟夏生,人如其名是在夏天出生的,小和树一岁,但个子比和树还高一些。当时宗光的身高还没有猛长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一定要看着夏生的眼睛,朝冈集团没有任何一个成员不需要仰起头。抹着口红、看上去有些妖媚,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和树总觉得夏生与同班的敬哉有些像。不过敬哉并不抹口红,而且那家伙只是个赚老女人的钱的小白脸吧?所以果然还是错觉),非常好辨认,当第二次在跟随柊也的那条路上与他同行时,和树的内心已经产生了警惕。

  后来,那个人也时时出现。并非每次都到场,但一周总有那么两三天,和树会见到这个漂亮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同样穿着鹿尾中学制服的学生,耳朵里塞着耳机,状似漫不经心地与他同路而行。一开始和树并未想过“跟踪”之类的问题,可能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他在学校里随便打听了一下这号人,于是知道了那家伙的名字。

  那一刻,和树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他早就听说过“千鸟夏生”这个名字,知道那是一年级的不良集团的一把手,只不过,他对于那究竟是个什么人没有兴趣。他、柊也,还有朝冈集团的所有人——他们的境界比这群只是在校内逞威风的杂鱼们高多了嘛。

  不过,和树的确没想过那个千鸟夏生竟然是这样一个人。话说回来,虽然看上去像个女孩子(也不太像——作为一个初中女生,这样的身高未免过于夸张,更何况那家伙的五官和骨架有些硬朗,看上去略有违和),但那家伙的名字却实实在在地印在花名册上的“男生”那栏。那些被和树找到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因为千鸟君是个人妖嘛。尽管如此,整个初一年级还是没人能打得过他,而且那又是个很难缠的家伙——从那些支支吾吾的叙述中,和树得到的情报就是这些。

  终于有一天,在不知第多少次在那条路上碰到叼着维珍妮薄荷凉烟的夏生时,和树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径直走向那家伙,挡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家伙比和树高了半个头。但和树并不害怕他,虽说那家伙是一年级的一把手,然而和树从小到大打架从未吃过败仗,若非有柊也这种过于强大的人,和树如今也一定坐稳了二年级的一等宝座。面对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害怕。

  “千鸟夏生是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和树拿出他惯有的威迫气势,看着夏生。

  后者叼着细长的女士香烟,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却笑意盎然。二人目光僵持片刻,夏生突然往和树脸上吐出一口烟,这让后者不愉快地皱起鼻子。那尼古丁烟雾甜腻腻的,是和树闻了会觉得奇怪的味道。

  “哎呀。”那人却毫不惊慌,后退一步,朝和树露出一个纯真灿烂的笑容,不紧不慢地用清亮的声音轻快地说,“不要这么生气嘛,沼里学长。你不也在跟着朝冈学长吗?”

  “……”和树有些难以回答。实际上就和树本人而言,是和他人讲道理时难以占到便宜的典型。因为大部分时间他都没必要与任何人讲任何道理,如果谁不服气,那就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认同自己为止就好了。但显然在这里轻易出手不是明智的,和树稍微感到束手无策。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关你什么事?一年级?不要整天晃来晃去没事找事。”

  “呐,沼里学长很凶嘛。好吓人哦。”虽说如此,夏生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意。和树能够看到的只有一层砌得很厚的脂粉。然后注意到那家伙涂着黑指甲油,这让他又是一阵不适应。从来没有同这样的人相处过。

  和树隐约感觉到,或许这家伙真的如传闻所言,是个很难缠的人。算了,如果难缠的话就把他揍到难缠不起来为止,对待自己的小团体之外的不良,他一向持此类态度。

  然而,夏生维持着轻佻的语气,托着脸颊喃喃自语:“该不会沼里学长也像人家这样喜欢朝冈学长吧?”

  “你这混蛋说什么呢?!”和树愤怒地上前一步,一手狠狠揪住夏生的衣领。看来还是得出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不教训一顿就不行。

  “哎呀,开个玩笑。”夏生眯起眼睛,一面朝和树抛媚眼,一面漫不经心地说(虽然被抓着衣领,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曾经与朝冈同学共事过的人家的话,沼里学长多少还是听听吧?”

  可恶!和树想,可见的确如此——不动手的话就拿这家伙毫无办法。听了这句话,他全身不知为何变得非常沉重。他说什么?共事过?什么意思?和树脸上一晃而过的疑惑表情出卖了他。夏生顺势暧昧地贴上他的手臂,用撩拨的语调说:“就是那个意思啦。有个男的想玩三人行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我们两个——他可能就喜欢非法初中生吧?然后人家感觉朝冈同学与其他干这事的人都不一样,觉得他很有意思,很喜欢他,就忍不住一直跟着他了嘛。”

  “你先放开。”和树想指摘夏生莫名其妙的想法和行为,却被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态度搞得无言以对,感觉被一块牛皮糖黏上了一样没有办法,“你说什么?你——”

  “啊啊,我知道了。沼里同学是觉得你的老大出门援交很丢脸,所以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吧?没关系呀,你看我不也好好的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和树想再次威胁夏生,却发现刚才夏生刻意贴近自己时,他已经把那家伙的衣领放开了。此刻夏生敏捷地躲开了和树的手。

  “哎呀,没意思,真没意思。像你这种有话不肯直说又不肯求人帮忙的家伙最讨厌了。”夏生嘴里一连串地说着,往墙角掸了掸烟灰,灵活地边后退、边向和树挥挥手,“再见啦,沼里同学。”

  和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和那家伙打交道真累人——这是一向以好勇斗狠为主业的和树对夏生产生的第一印象。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他再次在同一地点看到夏生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与柊也攀谈,脸上还是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从那以后,柊也就没再去援交了。

  难道是一些劝告的话?“像你这种有话不肯直说又不肯求人帮忙的家伙最讨厌了。”那句话后知后觉地回响在和树耳畔。是个烦人的家伙……但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说句谢谢吧。

  然而,那之后,和树就没再见过夏生,那家伙就像在那条小路上人间蒸发了。过了一个月,千鸟夏生才回到学校,新打了耳洞,戴着黑色的口罩,本来就及肩的头发变得更长,染成亮眼的白色,右鬓处有一缕刺目的红色挑染。

  “啊呀呀,那个男的下手真狠呀。人家是喜欢有些粗暴的男人不错,但怎么能对女孩子漂亮的脸蛋下手嘛。真讨厌,把人家玩坏了。但是谁叫他给的钱多呢?人家对金钱的诱惑可是比对男人的诱惑还没有抵抗力哪。”和树还是去找夏生表达谢意时,夏生一脸无所谓地摘下口罩,展示那几乎横穿了下半张脸的细长疤痕,“就算刨除进医院外加这一个月不能干活赔的钱,也赚了好大一笔呢。”

  他笑得非常开心,让和树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这件事快乐着。话说回来,宗光致力于靠抢劫小学生自立门户(丢死人了,每次想到这事我都宁愿自己不认识他),这家伙要钱又想做什么呢?这样想着,和树已经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当然是攒钱做手术啦?虽然人家真的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但总有人不相信嘛。所以要证明给他们看啦。”夏生语气悠闲地说。从那之后渐渐和朝冈家族的四个成员都熟悉起来——虽然总是嫌弃和树磨磨唧唧、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指摘宗光的穿衣品味、故意站在比自己矮一个头还多的信太面前拖长声音大叫“信太学长”,不过,确实变得熟悉了。

  终于,在最近,和树随口对他说:“下次集团再一起活动,你想来就来吧。”

  “啊啊,这是小和树(“叫和树!”和树愤怒地插言)的邀请吗?可真是盛情难却哪。”夏生一派轻松、摆出矜持的模样回答,“不过人家可是独来独往的那种女人啊。所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结果我完全没得到那家伙的任何回复不是吗?因为没几天之后,我们就来到了这个狗屁地方玩这个狗屁游戏了。说不定,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话说回来,和树的印象里,在这些与智商无关、情商占主场的问题上,柊也算是能听得进去话——虽然他的听劝总是显得淡薄,给人一种“我这样也无所谓、那样也无所谓,所以姑且按你说的做吧”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真是个奇怪的人。

  但是,朝冈柊也本身就是个庞大的谜题——正是这个特质让和树更加痴迷柊也。虽然事到如今,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吧。只要我不失去老大就够了。只要我能说出我的心意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大概是说不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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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余9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