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34章 长谷川宗光的雨季

  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沼里和树已经能够正常思考。

  此时,和树左腕上的手表指针(断掉的是右手真的太感谢了,否则还得赔进去一块手表,那可就糟糕了)已经指向将近十二点,恕则等人却仍旧没有到位。不过,与之前的白天相比,这算是个比较和平的夜晚。几个小时前曾有两阵密集的枪声,听上去似乎是机枪与手枪的枪战。两阵枪声相隔时间不长,甚至像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是那个拿机枪的人先后遇见了两个(或者)两撮不同的人吗?也可能另有隐情。

  总之,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岛上持有机枪的并不止他们三个人。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他们特别谨慎。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十二点,和树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安。这个夜晚几乎毫无凉意,潮湿闷热,令和树数度难以呼吸,制服外套早脱下扔在一边,穿在里面的打底衫还是里里外外都被汗水打湿了。不过,或许也和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行有关系吧?

  话说回来,在十二点的那次广播中,如果吉田念到早川他们的名字,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在这六个小时里死于非命。当然,他们的出逃计划也就彻头彻尾地失败了,更失去了在这里继续等下去的意义。但如果早川他们还活着,就有一线生机。

  怀揣这样的念头,在吉田的第四次广播真正响起的时候,和树的心已经由于过分紧张而皱缩成一团。

  “同学们,这里是第四次广播。不过,活动了一天,各位一定累了吧?但现在还不可以放松哦。要知道,在你打退堂鼓的时候,这个班上也有无数你曾经的同学在为共和国的辉煌而不懈战斗着。好了。现在来宣布死亡同学名单。”

  和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看到宗光也显得有些焦虑。

  “这次死了八个人,势头不错呀!照这样下去,你们中的优胜者很快就可以回家了。首先是男生部分——2号,相泽直树同学;4号,伊藤律人同学;8号,樱井久辉同学。再来是女生,这个有点多哦。3号,池田郁子同学;4号,今井真美同学;8号,谷崎澈子同学;17号,丸山绫乃同学;20号,宫藤雨响同学。好了,就是这样。然后是禁区……”

  和树赶紧用仅剩的一只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他自己的铅笔和地图,用手腕将地图压在膝盖上,困难地用铅笔在地图上做标记。用余光看到宗光没有动。

  “好,从一点开始,A4区,三点开始,F3区,五点开始,G1区。都记清楚了吗?”

  和树用铅笔艰难地在被标记为禁区的方块内画着斜线,但每一根都画得歪歪扭扭(真该死,这样我即使能活着回去,不也成为废人了吗?)。当画到G1区的时候,和树终于意识到什么,条件反射般看向放在缆车站一角的那两组炸药。

  ……诶?我们所在的不就是G1区吗?

  也就是说,在五点前,我们的计划必须施行。过了这个时间就没机会了。意识到这一点,和树立刻变得心急如焚——早川那群人还没来吗?虽然没有车、又有随时的威胁,他们行进的速度肯定快不到哪里去,但随着这个时间的枷锁突然落到身上,和树立刻感到自身的焦虑被放大数倍。

  不过,好在从广播来看,他们并没有死。……不,相泽死了。但那三个人还活着。这代表什么呢?

  和树正想着,突然听见柊也的声音:“开车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了惨叫,好像是相泽发出的。”

  啊……是这样吗?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晕倒了吧。和树回想着相泽直树的言行举止,心里有些难受。但不可思议的是,也仅仅是“有些难受”而已。似乎自从信太死去,他已经可以很平和地接受其他的同学——甚至是曾经的战友的死亡了。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话说回来,照这个情况,他们还活着,就肯定在往这边赶的吧。和树稍微安下心,突然发现宗光从刚才起就没说话。

  马上看向他。安静地坐着,惨淡的月光为他毛茸茸的金发披上一层薄薄的银辉。

  啊啊,对了。我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刚才吉田在广播里说——丸山绫乃死了。那个曾经被宗光注意着的女生死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尸体在渐渐变冷、腐烂,甚至还会被虫蚁啃食。啊啊,在这种大热天,死了还没人收尸。烂透了。实在是烂透了。

  “喂,如果有喜欢的人不在身边,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会去找吗?”

  和树想起宗光问过的那句话。现在回答那句话的信太死了,这句话的主角丸山也死了。泪水在一瞬间堆满和树的眼眶。为什么我们非要这样不可呢?

  “宗光……”和树试探着发出声音。

  “嗯。”宗光翘着腿,松松垮垮地靠在墙角。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他的耳坠在浓重的黑暗里闪烁着微光。“还是死了啊。果然我当初应该去找她对吗?”

  和树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宗光却像察觉到他的意图那样打断了他的话。“不,没什么。反正游戏已经进行到这时候了,基本上谁都可能会死的吧。找什么啊,我竟然说这种傻话,说不定我……脑袋已经坏掉了吧。”

  用这种无所谓的口气说。但和树听出宗光说话时尾音在微微颤抖。

  宗光应该很喜欢、很喜欢绫乃吧。

  至少和树这么觉得。像宗光那种人,总是把“因为我烂透了啊”挂在嘴边的人,如果真能对什么东西表露出哪怕一点点喜欢,那么一定用了他能用的几乎所有勇气吧。

  可是,宗光转移了话题。

  “啊,那个,老大,手受伤了呢。”宗光轻声说。和树这才发现宗光的眼神并不是聚焦在没有任何意义的某处,而是一直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柊也优雅地叠放在膝头的双手。

  柊也“嗯”了一声。清冷的眼神沉静地注视着宗光。

  如果一定要说,和树一定会觉得朝冈柊也有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那种纯净无垢的白纸。说到底,无论是善还是恶,都是后天的环境赋予我们的吧——但柊也不是。和树总觉得柊也就像一切事物还没开始之前最原始的样子。即使做了善事也不能形容他为善人,当然,做了恶事也不能说他是恶人,他只是单纯地做一件事——一件无知无觉的、纯粹的事情。不过,这种想法很好笑吧?和树想。可现在,那种想法在柊也那样注视着宗光时又出现了。

  是错觉吧。

  “之前的擦伤而已,不用担心。”柊也说。用的是非常坚定的语气,不容反驳,令和树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本能地选择了相信。或许宗光也是这样。

  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宗光将眼神移开,开口说道:“啊,我决定了。”

  ……哈?怎么连宗光这个大笨蛋也开始扭扭捏捏、干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了?和树没来由地感到一些不安,总觉得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在如今这隐晦难明的气氛的压迫下,他又没办法开口询问。只能问:“你说什么?”

  “决定了,我要为信太和绫乃报仇。就像之前老大告诉我的那样,现在再带上绫乃吧。我——”

  宗光突然再也说不下去。这次是真的哽咽了。将脸埋进臂弯里,宽却单薄的双肩耸起来,不住颤抖着。那个往信太背后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信太大笨蛋”的宗光、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伤疤和其他人商量下次在这里纹什么图案的宗光、为了给弟弟买耳坠叼着廉价香烟用美工刀抢劫低年级小学生的宗光、总是喜欢恶劣地笑着用马丁靴踢人屁股的宗光,此时此刻浑身颤抖着,发出潮湿的呜咽。

  “……和树……为什么呢,和树?”

  啊啊,为什么你说不出话了呢?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呢”?可是,就连和树都沉默着,难以发出声音。

  啪嗒、啪嗒——啊啊,宗光的眼泪沉重到要砸碎地面了吗?有一瞬间和树还这么以为。但显然不是——啪嗒啪嗒的声音很快变得密集、铺天盖地,在极短的时间内笼罩了这座孤零零漂浮在海上的岛屿。

  下雨了。

  和树动了动,沙发上的柊也却已经起身,快速走到窗边,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象。能够听到雨滴敲打在缆车站的金属顶棚上的声音,在夜里,岛上又没有灯光,看不到在空中飞舞的雨丝吧?

  这样的雨不足以影响他们轰炸分校的计划,反而让和树的内心产生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平静。

  啊啊,对呀。五月真是个多雨的季节呢。只不过,这时候的雨天与鹿尾町那种绵长而哀愁的雨季还是不同的吧?

  话说回来,这样的雨能够冲刷掉多少鲜血呢?

  残余15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