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22章 山本峻竹与狙击手

  山本峻竹(男子18号)手中紧紧握着一根金属球棒,蛰伏在草丛中,谨慎地观察着数步开外,靠着一棵树坐着的伊藤律人(男子4号)的背影。参加了足球社,由于长期的室外活动,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的脸上起了一层薄汗,应该不是因为天气炎热(虽说是五月份,可这里是座岛呀,怎么也不会太热),只是出于纯粹的紧张。

  峻竹藏身之处几乎正位于辻浅穹(女子10号)与石川昼(男子3号)所在的瞭望台的正下方,如果这时那两个人恰巧往下看,他的一切行动都会暴露无遗。当然了,峻竹并不知道浅穹与阿昼的存在。说句实在话,如果包括他在内的全班大部分同学得知那两个人此刻竟然正一起行动,一定会非常惊讶。

  那家伙看起来似乎真没什么武器。峻竹在两分钟内第三次上上下下打量着律人。如果有手枪的话一定会拿在手里或者别在身上吧,是什么冷兵器的话,那就更显眼了。但那家伙身上什么也没有。峻竹知道有非常逊的武器存在——他到处游荡的时候先后碰到了野村广明、青木咲与新井惠理的尸体(峻竹完全不知道西川泪子曾经目击过自己的身影,至于泪子的死与他有多少关系,更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前者身上中了几枪,又从山上摔落,不死才奇怪呢。手边躺着一根差不多一米长的木棍。再长的话恐怕无法塞进包里,不过假如那就是他的武器,这么个即使武学高手用起来都会尴尬的长度,他拿在手里实在更可笑。可笑极了(嗯,那附近也有个瞭望台。而目前这个瞭望台则位于野村陈尸处的南部,正对着文旅中心,地势更高一些。不过这些事情都不要紧)。后面那两个女生则死在一起——他想去文旅中心找点物资,结果看到某家店门可疑地敞开着,走过去就看到这副景象。看起来那两个家伙似乎在自相残杀,后来新井用酒瓶碎片成功杀了青木,却被某个来到这里的第三者一枪终结。行李都被拿走了,那个酒瓶不知是政府发的武器还是居酒屋里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副拳击手套。后者与居酒屋的违和感太强,几乎马上可以断定那一定是她们其中一人的武器。还有这种烂东西?伊藤拿到的不会也是类似的奇怪玩意儿吧?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峻竹是个枪械爱好者,平常也喜欢玩各种射击游戏。在这样的场合,他显得格外留心。或许是出于自己的癖好,他特地将嵌在野村与新井身体里的子弹取了出来。结果发现竟然是一样的,都是九毫米的帕拉贝鲁姆手枪弹。

  不过,单凭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是目前世界上适用范围相当广的一种手枪弹,所以杀死这两个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同一把手枪(换言之,约等于同一个人)。不过,知道这件事总比不知道强。

  而且,至少,看上去不会是面前这家伙。

  峻竹和律人并不熟悉。实际上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人。律人的学习成绩算得上不错,又会拉小提琴。虽然待人不错,但偶尔会有些神经质,在峻竹看来多少有点难以打交道。尽管对方在与自己打交道时也总是笑脸相迎,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峻竹会觉得难以放开手脚。嗯,就是这样的人。但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死掉呀。可是……

  要动手吗?峻竹再度问自己。这样的问句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下定决心。说实在的,虽然他平常自由散漫、脾气暴躁、看上去谁也不怕,但实际上离能达到被称作“不良”的程度尚且有着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更不用提杀人了。更何况,峻竹才不是那种记仇的人,过两天就能与同自己争执过的同学和好如初——总之,山本峻竹不是个坏人。至少不是那种很有城府的人。

  然而,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如果在这里死掉,就永远无法回去,也就永远见不到她了。想到这里,峻竹感到自己的心抽搐一下。那个与自己相恋了一年多的女孩子,却不与自己同班。幸亏如此,她逃过一劫。现在应该知道自己的消息了。直子她,应该很伤心吧?毕竟活着回去的概率只有四十二分之一。

  可我怎么忍心让她哭呢?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峻竹再一次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律人动了动,似乎准备起身,这驱使峻竹终于下定决心。双手紧握球棒,自草丛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起身,然后脚下发力,用足球社天才前锋的起跑速度朝律人奔去。

  十米。五米。四米。应该很快就会跑到了吧?以我的腕力,打中伊藤的话,他应该会立刻倒下的,不会错。啊啊,直子,我在杀人呢。他还没有发现我。就是这样,一鼓作气,冲过去吧!

  究竟有没有抵达那里呢?这也变得不再是峻竹需要关心的问题。事实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活在奔跑的喜悦与即将展开杀戮的亢奋中。他就是那样带着对生的渴望去向了天国。反正被迫参加这场游戏的大家,得到的结局几乎都是死亡,这样的死法说不定还不错。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一颗子弹已经从峻竹的后脑穿入,再从他的面部穿出时裹挟着脑浆、血液以及破碎的颅骨,那张脸已经不能说是被搅乱了顺序,而是完全地被一个巨大的血洞取代了。夺走他性命的是一枚12.7x99毫米的NATO M33型机枪弹,如果他能把那东西从自己脑袋里抠出,应该能认出来。不过显然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附近存在一个蛰伏的狙击手,峻竹就已经死去。

  伊藤律人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回头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球棒滚落在一边。腿一软,刚起身就又跪回地上。有一瞬间在犹豫要不要前去拾起峻竹的武器与行李(毕竟自己的武器只是个投掷飞盘。可恶,我又不是狗!或者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短短三天内在岛上找一条狗,用这玩意训练它帮我杀人?),但考虑到未知的危险,律人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抱着自己的行李奋力奔逃(那个飞盘甚至没有拿出来的必要),这一次,那个狙击手并未开枪。

  峻竹陈尸之处正上方的瞭望台上,辻浅穹趴在地上,盯着被加装了灭音器的巴雷特M82狙击步枪的后坐力震得发麻发红的掌心。就那样沉默了一会儿。以初次开枪来说,这绝对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你见过哪个曾经完全没摸过真枪的人第一次走进射击场就拿到十环呢?只能说,在危险的环境里,人的潜能确实会被激发。毕竟在射击场可没有人因为没打上十环就被枪毙呀。可恶!

  总而言之……我还是杀人了。描述这种感觉有些困难,即使是浅穹,此时此刻,也只是感到文学的语言一片枯竭,变成了可以吞噬一切的恐怖的空白。从古至今,有无数个伟大的文学家因为自觉创造力的衰退而结束自己的生命,浅穹也曾暗暗立下这样的誓言。我才不要变成一个庸俗虚伪的普通人。如果就那样变得一片空白的话,那么就在彻底麻木之前死去吧。

  可是,现在,已经快变成那样了吧。不是吗?

  浅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头晕目眩。从此地俯瞰,趴在那里的峻竹的尸体显得出奇单薄,简直像一张纸,他头部前方的一片血迹也红得不甚真实。我没做错,如果刚才不开枪的话,死的就是伊藤了。就算这样理智地劝说自己,浅穹还是有些不适。

  “辻同学,山本他想玩这个游戏吧。”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昼突然发出声音。不知为何,浅穹竟然有些感激——无休止的沉默几乎要压榨净她肺里的所有空气。“你做得没问题的。”

  浅穹点了点头。你做得没问题?话说回来,有段时间没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了。有的认为她离经叛道、有的认为她自命不凡,反正无论如何,大家都想挫掉浅穹身上的棱角,将她变成一个空白的人。在班上唯数不多能说上话的女生是鹤见她们,不过也没有太多交流——她不习惯。总之,能够这样对她说话的人太少了。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啊,那个,我下山把山本的行李捡上来吧,在那里放着也是放着。”阿昼继续说。

  浅穹又点点头。说不出话,也实在没什么话可说。“你当心点”?似乎是很合理的一句话,但是,终于,浅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笑着。那说不定是个灿烂的笑容。真不可思议。

  男子18号 山本峻竹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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