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23章 金子信太沉默着

  “诶,是不是有枪声啊。”宗光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用衣袖抹了把额角的汗水。这个动作有点困难,毕竟整个衣袖上几乎都沾满了各种各样的粉状物,不过还是努力找到一片没那么脏的地方。

  “没听到啊。”信太说。

  配置炸药的工作已经在进行了。趁着天还黑的时候把炸药转移到了早川所在的据点附近的一栋房子里,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把那些东西搬到据点明显不是什么明智的举措。毕竟在十年前那次学生出逃事件后,程式中投入的防备力量明显加强,现在无论有没有特殊情况,都会采取卫星监视的手段。如果长期分别待在两栋房子里,很容易让吉田察觉到他们别有用心。出于以上考虑,大家干脆都迁移到了柊也放置炸弹原材料的房子,恕则还对着自己的项圈自导自演地编了个“还是无法忍受渡边兄妹尸体的血腥味”的理由。嘛,反正要搬的东西除了各自的行李,也只有一台电脑而已。

  现在,恕则、阿溯、濑也、柳子和柊也都在楼上进行注定会失败的骇客计划以及研究项圈,相泽则在楼下帮助朝冈集团的剩余三人配置炸药。

  “不,还是有的吧。但声音大概很小,比起放烟花还不如。”宗光说,“话说回来,我们已经是班里最穷凶极恶的人了吧。除了我们,还能有谁玩这个游戏玩得这么开心呢?”

  “不要总是用奇怪的话形容自己。”和树瞥了宗光一眼,想了想,“不过,有也不奇怪吧。反正……如果没有老大的话,我会玩这个游戏也说不定。”

  “我可能也会吧。我又没有逃出去的本事,这样的话,确实完全没办法信任其他的人。”宗光挠挠头,若有所思地说。随后突然露出灿烂的微笑,探过身,用肘部亲昵地撞了撞信太的肩头,“诶,打赌吧,如果没有老大,我们三个里面小信太肯定是最先死掉的。”

  “……叫信太。”

  “小信太。”

  “吵死了。”

  “闭嘴啦。”和树不高兴地出言制止,“这么说也太不吉利了。反正有老大在,我们都会没事的。”

  “诶,那个,你们那么喜欢朝冈同学吗?”一直在旁边搅拌着原料的相泽直树突然开口。“不过,说不定我也是这样。如果没有班代,我肯定也会去杀人的。”

  “所以说嘛!——你和班代的关系也真不错呀。”

  和树听着他们的对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不悦。或许是由于自己与柊也的关系被别人当成了类比的材料,但这个不高兴的理由无论怎么解释都太搞笑了吧?而且,他敢打赌,宗光和信太绝对不会因为听了直树这么一句话就感到不悦。

  也是。和树抽动嘴角,给了自己一个嘲讽的微笑。大家都非常非常感激老大,也非常非常尊敬他。但是,归根结底,一直在以那样一种姿态仰望他的,不是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吗?

  “对了,宗光啊。裕志最近怎么样了?”和树突然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问。一起来聊聊嘛,聊聊我们的对于同龄人而言略显沉重的日常话题,就像平常那样。大概是如此。或许,和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他们恐怕很快就再也没办法坐在这里,说起这样的话题了。

  天知道他多么想回到游戏开始之前,那个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因为宗光很快回答了他:“他最近混成他们年级的三把手了,势头强劲哪。”

  自从他们一起杀了那个男人,宗光的母亲便收敛了许多,但仍旧没有真正放弃为自己寻找一任又一任男友的行为。裕志也在渐渐长大,和树他们升入中学三年级(毕业考试与程式都令人提心吊胆)的时候,那孩子也进入了同一所中学念一年级。偶尔还是会到和树家吃饭。话说回来,和树的父亲常年酗酒,不喝酒的时候就泡在柏青哥店,他母亲只好常出去帮佣补贴家用。有时候宗光他们去和树家、家里却没有大人,和树就会亲手给他们做饭。味道当然不怎么样,至多能保证不会烧焦,而且基本上只会做蛋包饭这一种东西。

  “难吃哦,和树。做了快三年蛋包饭了,也没有一点长进。”宗光常常会这么说。不过和树完全不在乎评价,只会踹宗光一脚作为回复——无论对方再怎么吐槽,也没有吃掉自己的蛋包饭之外的任何选择。“吃着人家的就不要唠叨个没完啊。”

  “不过就他那个小身板,能当上三把手还是那群小朋友看着我的面子吧。”宗光有点嘲笑意味地说。

  “他前些日子也染了个金头发啊。”和树问。

  “是,说是要和我染一样的,还在留长头发呢。说实在的,我希望他离这种生活远一点最好,不过现在看来,他大概还是要重蹈覆辙了吧。”宗光狠狠地搅拌着材料,脸上都蹭到了灰色糊状的不知所谓的东西。“这也不奇怪吧?毕竟他哥哥就是个社会渣滓,也带不了什么好头嘛。”

  “……每次听你这么说话,都觉得你在骂我。”和树忍不住,一时心直口快地感慨。不过,虽然宗光总爱用这种自暴自弃的腔调嘲讽自己,但大部分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们确实是社会渣滓吧。永远都在给别人添乱,真是烦人——大家对不良少年的态度不就是如此嘛。“对了,我记得裕志的生日就是最近吧。”看啊!我真当这是毕业旅行呢!熄灯之后,蒙在被子里的悄悄话时间,珍重得简直像我们在被子里又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庞大的世界。

  “认真算的话应该是程式结束的一周后?”说完这些话,宗光的嘴继续动着。和树觉得他一定是想说“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之类的话,但迫于自己的严肃的目光的逼视,他并没有完整地说出那句话。“其实礼物都买好了,就放在桌子里。不过没机会过了吧。”

  这句倒是真的,而且没多么不吉利。即使出逃成功,等待着他们的也将是无休无止的逃亡。无论如何,那是他们难以违抗的。“是对纯银的耳坠。那家伙之前染头发的时候顺便打了耳洞,不过总戴地摊货的话会发炎的吧,不像我皮糙肉厚,无论戴什么都能忍受。”

  买耳坠的钱嘛——当然是靠偷或抢了。然而说到底他们还是不良,这种程度微不足道得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对了,前几天你不是拜托我去告诉裕志我们有事,让他自己回家吗?”突然地,和树想起一件事情。只是并未来得及说出口(在这之前他们就已被选入了这场幸福得不得了的游戏)。闭上眼睛,想起裕志两边的耳朵上挂着的形状浮夸的耳坠,不得不承认就天然的审美来看,这两位还真是亲兄弟。

  “嗯,对啊,怎么了?”

  话说回来,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亲哥哥通知的。但宗光非得说他一个三年级学生到一年级小朋友堆里走一趟太丢人,坚决不去。当然,或许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宗光是不会说的,但和树多少能猜出一些。总之只好代替宗光跑腿了(之前宗光一直拜托信太,但后者也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于是和树干脆承包了这个工作)。

  “那天去找裕志的时候,正好看到班里有几个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就顺手制止了。”和树说。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呢——反正就是想说说。

  “和树总是这么正义。”宗光托着下巴感慨。

  “少用这种词埋汰我啦。不过那群小屁孩真的很烦人。”

  “所以裕志呢?跟着他们欺负人了?”

  “……那倒没有,他似乎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就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去插手的时候,他帮了点忙。”和树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那简直像上个世纪的外太空发生的事情,记忆已经非常淡薄了。“那女孩可能姓春澄,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不重要。被几个人堵在墙角,还脱衣服什么的,才十三岁嘛,这么狠毒做什么。”

  宗光吹了声口哨:“那这可是英雄救美啊和树,说不定小——春澄会爱上你的。”

  “……吵死了啊笨蛋。”话说回来,我们三个还都是处男呢。说不定不仅要处男毕业,还要处男到死了。和树的下颌动了动,即将把以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大概一年前宗光和信太还真结伴去过那种便宜的风俗店,但还没到店门口信太就打退堂鼓,只有宗光大着胆子闯进去。不过,事到临头,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女孩用手或者嘴都没办法,宗光最后只好狼狈地离开了。这件事也只有和树知道。

  或许,和那家伙小时候的经历还是有关系吧。和树想着,对自己摇摇头。这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好。

  ……

  在和树与宗光说着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信太还是沉默的。这应该就是他的常态吧。但他的脑中有许许多多的场景翻涌着——夕阳西下的教室里,带着有些没精打采的眼神回头的和树,两对耳骨环与一对耳钉都是磨砂黑色,在橙红色落日余晖的映照下被披上一层熠熠生辉的细边。对着他说“有事找我吗”的和树。在他还是习惯性地像小跟班一样地准备掏钱给所有人买饮料时挡掉他的手,将他掌心被汗水浸湿的硬币换成一张崭新的钞票,翘着嘴角说“今天我请客”的和树。回头对他说“快跟上啊”的和树。教他怎么出拳才能更快打倒敌人的和树。端上一盘冒着热气的蛋包饭,盯着自己问“难道信太也和那个混蛋一样对我的手艺有意见吗”的和树。那个不像老大那样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却能让信太真正感到心安的沼里和树。

  还有那家伙——“绝对是因为我们小信太实在太可爱了,他们才看不顺眼的嘛”,说着这种笨蛋话的宗光。细心地抹平自己花里胡哨的衬衫上的皱褶,叼着香烟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根”的宗光。隔着矮墙与他沉默地对望,那一天突然毫无征兆地抱住他,肩膀将他整齐的前发蹭得毛毛躁躁,与平常完全不一样地崩溃着哭泣着问“我应该怎么办呢”的宗光。

  能怎么办呢?此时此刻,这个问题也在不断地敲打着信太的心。

  微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信太抬头,盯着严严实实拉着的窗帘,意识到透过窗帘渗入室内的光线在逐渐变得稀薄。抬起手腕看表,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在此期间似乎没有再听到其他的枪声,不过也有可能是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吧。

  嗯。而他们配置炸药的工作也即将完成了。

  “去楼上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又要广播了啊……”直树说着,有些疲惫地起身。不过,在场的大家都知道,相泽直树的话里有着另一层不能让监听着这里动静的专守防卫军们听到的意思——现在,他们的计划已经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根据恕则所说,在十年前那次事件后,分校控制全岛所有学生的项圈的系统的安保等级提升了不止一个量级,不要说是他这种只是被父亲教了些电脑技术的初中三年级学生,就是早川贤章本人到场,也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侵入分校的电脑(政府才不会把维护系统安全与重新设计项圈的工作交给同一个人呢)。虽然恕则决定把黑客计划变成促使分校放松警惕的诱饵,但无论如何,这个诱饵也得做得像那么回事才行。

  而现在,恕则已经做出了那条通路。而且对照早川贤章留下的笔记本,他们已经有了拆除项圈的可能。启动病毒程序,让分校的人以为他们已经黔驴技穷,趁机拆掉其中一个人的项圈,趁着夜色启动缆车,让那个人在分校正上空投下炸弹,这游戏就结束了。退一万步说,万一计划失败,他们也可以自己解开项圈逃跑。只不过那样的话很难找到船,而且,游戏结束后他们还会在全岛范围内喷洒毒气,即使没有项圈的威胁,想要逃离岛屿也并非易事。所以,最好还是化被动为主动,直接干掉分校,趁乱离开。

  “相泽,你们上来了啊?”顺着楼梯登上二楼,几个人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了早川恕则的声音。被身边诸人簇拥着的恕则身下的旋转扶手椅带着他轻巧地转向直树等人的方向,一向不乏严肃的他此刻嘴角上挑,蓄起一个非常自信的弧度。有些过分灿烂。直树愣了愣,忍不住也露出笑容。

  “都准备好了吗?”恕则转回电脑前,右手握成拳,直伸出一根食指,指腹悬停在电脑键盘的回车键上方一厘米处,手指的线条紧绷。啊啊,笑得好开心啊。和树想,班代竟然也会有这种表情——富有破坏性的亢奋的表情——说不定现在我脸上也是这么一副神情呢。这一切早晚会结束的。去死吧,那群不把我们当回事的混蛋!

  互相对视,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和树注意到连柊也都进行了这一动作,错觉般地、优雅地、幅度不大地轻轻一点头。

  “那,就这样——”恕则斜斜挥下手指,清脆地敲下回车,“启动!”

  然后,就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运行中”的字样时,和树突然听到了“滴滴滴”的声音。很尖锐。是运行程序的音效吗?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不过他很快发现不是。在这样一种严肃的气氛下,班代干嘛要给自己的电脑加个这么中二的音效呢?不不。意识到这一点,和树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倒不如说,那声音是从他的身边发出的。

  和树的下唇不住地颤抖着,惊惧交加地转动着几乎完全僵硬的脖颈,缓缓回头。然后,他看到信太的项圈——镶嵌在项圈正中央的指示灯此前一直处于熄灭状态,说实在的,直到这一刻,和树才知道那一条如同LED灯管的东西真的是指示灯。

  可是、为什么、现在、那东西在闪烁着红色的的光点呢?

  大家似乎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退到门边,只留下金子信太——还有宫崎柳子,两个人站在原地,至少就目前来看,甚至还挂着有些茫然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于是,和树发现柳子的项圈也闪烁着红光。

  这、这是——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突然响起宗光的吼声。

  “项圈!!项圈啊!!!”

  项、项圈——对,项圈,那个会自己爆炸的项圈?对呀,不就是那样吗?啊啊,怎么回事呢?那个东西现在正套在信太的脖子上,红光乱闪、滴滴叫唤呢。可是——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还好好的呀。是的,没错,我的项圈并没有任何问题,但为什么——

  “早川!!项圈!!!!”

  和树突然感觉自己被粗暴地推开。肩背一带狠狠地磕在门框的棱角上,疼痛让他立刻涌出眼泪。宗光完全没回头看和树,上前一把揪住早川恕则的衣领,用力将他往信太的方向拖拽。滴滴的响声还在继续,就和树听来,每两声锐响的间隔似乎在逐渐缩短。点越来越密集,密集到无限的时候,会成为一条线吧?当这声音成为一条线的话,那东西……就要爆炸了吧。然后,会——

  和树的大脑一片麻木。思考已经无法正常进行。本来以为会感到或者悲伤或者恐惧,结果颅腔里只是令人可耻地空无一物。只听见宗光的声音。还在喊着,像野兽那样的吼叫。然后,几乎是同时,早川恕则与朝冈柊也一起挣开人群,疾步上前。

  “恕则!”柳子近乎声嘶力竭地带着哭腔大喊,“别过来!”

  “那东西炸不死我的,你别动!”恕则毫不犹豫地半跪下身。柊也自然而然地蹲到了信太面前。后者大概已经明白了目前自身的状况,双手扯着项圈,茫然的表情逐渐变为恐惧。

  从这个房子里找到的工具包摊开放在两组四个人中间。没有多说话的功夫,两个人立刻开始忙碌。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争——不,实际时间的话,给人感觉应该连一分钟都没有。说实在的,根本不知道从警报声响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我——

  “……”

  信太掀起眼皮。他现在应该是躺在地上。这样只能看到天花板,一片空白的天花板,正中央有枝状吊灯,角落里有浓密的蜘蛛网。如果把眼珠使劲往下捺,大概会看到黑色的头顶。那是老大的头吧。这样的视觉角度让他非常不安。除了不断加快的“滴、滴、滴”的警报声,还有就是各种工具在自己的项圈上划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不过,那是没有用的吧。

  为什么会选中我呢?在这一刻,信太突然明白了什么。事情大概就是他猜测的这样——除了简单地制止黑客行为,吉田还决定处决掉他们中的两个人,从而给剩余的人一些教训,吓得他们再也不敢造次。而这两个倒霉蛋肯定不是随便选出来的。听说那些高官们会利用“程式”赌博,而老大和班代……这两个如此强大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作为处刑的对象呢?就连和树与宗光,都比我强吧。最后他们杀掉的,肯定都是在胜率排行榜上无足轻重的人。

  对,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一直都是。

  被发狂的母亲殴打、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的时候。战战兢兢地递给小学同年级的小霸王饮料、结果被那个人一拳抡在脸上,肿起来的伤一周没有消退,夜里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看着一团乱麻的成绩与羸弱的双臂,无数次对自己露出讽刺的笑容的时候。

  但是……但是——

  信太突然睁大双眼。

  不是的。

  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刚才还挥着拳头挑衅地笑的小学时代的小霸王重重摔落在布满泥泞的地面,后背被一只穿着低帮帆布鞋的脚重重踏住。那家伙张开双臂,像鸭子那样徒劳地挣动着。沼里和树用一只脚就控制住了那家伙——不过,甚至没有一只脚也无所谓。那小子已经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哈!看你那衰样——”

  宗光双手插在衣兜里,哼着歌绕到他前方。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下一秒,突然出腿,马丁靴的鞋尖不偏不倚地踢中了那家伙的下颌骨。对方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发出惨叫。

  “叫你闭嘴。吵——死——了——。”宗光大拇指朝下,做着鄙视的手势,然后再次踢向同一个位置,“说过了——我最讨厌听到你这种人的声音,听到就想吐哎。怎么办呢?”啪!“在问你呢。怎么办啊?!”

  “信太!”突然听到和树开口了。于是有些怯懦地往前挪了几步。真——真糟糕。即使这样,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害怕。或许我一辈子就是这么害怕着吧。那个被当做臭虫一样的人啊。

  “信太!”又是一声呼唤。是和树那不算低沉,有些沙哑的声音。“出拳,打他。”

  他犹豫着。他的瞳孔颤抖着。他不规则地呼吸着。

  “喂,你啊,我怎么教你的?”和树突然将脚从那人身上放下,随即俯身,一把揪住那家伙的头发,扯着那人的头皮,将他揪起,上半身离地,悬在空中。那家伙的阔嘴里已经发不出号叫,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继续着。

  再向前一步。

  “信太!!”

  停顿一秒。或者更久的时间。他挥出拳。

  “信太!!!”

  击碎的却不是那个人的门牙。或者别的东西。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感知到——睁开眼,他又回到了那里。苍白的天花板之下。

  “信太——!!!”

  “宗光!你冷静点!别打扰他们思考!”这是和树的声音。

  躺在地上,信太叹了口气。

  “……吵死了啊,宗光。”

  “……哈?”眼眶里蓄满泪水,宗光错愕地呆立原地。如同催命符咒般的项圈的声音提示信太,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信太!你别说话!”和树急促地呼吸着,发出大吼。警报声在他的吼声里逐渐加快,由点成线。与此同时,柊也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迅速。

  终于,项圈弹开了。就在它在柊也手下成功地一分为二的同时,从项圈内部发出的高能量的爆炸冲击波席卷而来。柊也及时地将双手从信太的脖颈下抽回,这才避免了断指之痛。大动脉被炸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得柊也满脸都是。

  警报声停止了。那也是信太最后能够理解到的声音。还是差了一步,即使只是短短数秒钟,他也仍然未能得救。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刚才如打开高压水龙头般迸出的血柱已经停止喷发,现在的信太显得比平常还要瘦弱苍白。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嘴角还残存着一抹笑意。

  是不像话的、鼓励着他人的笑容吗?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这样。

  信太想。和树,一定要活下去。或许你可以渐渐原谅叔叔阿姨吧。

  宗光,小心点别死了。裕志一定不会成为像我们这样的人。他会快乐地活下去。

  老大……大家都拜托你了。你也一定会远离那个家庭的。到那时候,你也会笑出来吧。

  “信太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和树说过。

  金子信太是个好孩子。

  尽管没有人这么觉得。

  可是,那个遍体鳞伤、被当成臭虫的信太实在是个好孩子。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好孩子。

  这样的孩子,曾经也拥有过一段很快乐很快乐的日子。

  而现在,即将走向死亡的现在,让他们好好活下去——那就是信太被和树打断,没有说完,也再没有任何机会能够说出口的话。

  那几乎也是他唯一的奢望。

  当啷一声,早川恕则手中的改锥掉落在地。面前是宫崎柳子的尸体。房间里残余的六个人面面相觑许久。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男子7号 金子信太 死亡

  女子18号 宫崎柳子 死亡

  残余24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