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哧呼哧跑到长椅前,影子不由分说地插进两人之间,他唤方琼树,口气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自然亲密。
“怎么还不回家?”
长椅上两人双双侧目,方琼树敛了笑,迟钝地慢慢斜过来脑袋,没马上开口,反倒是那张生面孔先有了反应,瞄他一眼,询问方琼树。
“嗯?琼树,你认识的人吗?”
琼树?
程森歪歪头,视线带上呲呲的火星,平移到跟方琼树磨着肩膀的那人脸上,有些防备地周身扫视一通。
他留着当下小鲜肉时兴的那种中分飘逸的发型,手指插发丝里从前往后一撸,刘海分在两边,露出菱形嘴,窄细双眼皮,模样也是小鲜肉的俊秀。
驼色羽绒服,抽绳运动裤,踩了一双连鞋底都漂白的名牌运动鞋,黑色的袜子边,更衬得那露出的一指宽脚腕的白,在程森看来,这与君陶陶露的腿,有异曲同工之感。
程森不想承认,但这人长得还不错,穿得也挺花心思。
方琼树缓慢地站起来,企图挡住程森唐突的端量眼神。
“南一哥,这是程森,跟我合租的室友。”
“程森,这是南一哥,我的朋友。”
程森的手插在裤兜里,两手已然攥成个拳头。
南一哥,程森,朋友,合租的。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顺耳?
他胡思乱想着,沈南一已经友好地对他伸出了手。
“你好,听琼树说起过你。”
面前的手,白,修长,骨节分明,不是操劳的手,程森迟疑一下,被方琼树小声提醒后,松开拳头,五指张开,每一个指头上都有磨人粗粝的茧,他握住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手,结结实实回了他一个具有挑衅意味的握手礼。
骤然箍住手的沉重力道,越收越紧,加上程森用力的下颌角,方琼树跟沈南一同时察觉出了程森的不对劲。
“琼树,你这室友,手劲儿挺大。”
沈南一干笑两声,后撤胳膊,挣了几次才把手抽出来,整个手背已经红成一片,他缩在袖子里,偷摸活动手指让血液流通。
“那今天就聊到这里吧,琼树,我们下次再说。”贸然露面的人让轻松闲谈的氛围急转直下,沈南一急着要结束谈话,比程森有礼貌多了,还主动跟他道别。
“那程森,下次见。”
“再见!”
这声再见说得干脆,面对沈南一离去的背影,程森的胸腔不再憋闷,他回过头,像个获胜者那般昂首挺胸,愉快地喊方琼树回家,却对上了一双略带责怪的眼。
方琼树好像不高兴了。
“你今天怎么了。”
进了门,两人站在洗衣机前脱火锅味的外套,方琼树的声音不大不小,语速很快,没有任何起伏,听着硬邦邦的。
“我怎么了,没怎么啊?”
程森不明所以。
“南一哥是我朋友,你怎么招呼也不好好打。”
“又是南一哥…”程森拖长音,揪着这个比喊他名字更显亲近的称呼挑理,嘁了一声。
方琼树听到,蹙眉瞟他,程森便缩缩脖子,乖乖噤了声。
脱完衣服,程森退了半步,到浴室外站着,这么待了会儿,方琼树问起了君陶陶的事。
“你跟君小姐,怎么样了?”
他细致地挨个口袋掏兜,把程森随手塞进去的纸,零钱,笔帽,都摸出来,拉上拉锁,扣上摁扣,扔进滚筒后,再倒洗衣液。
程森支在浴室门边,斜着身子,专注地追着方琼树忙来忙去的背影。
脱掉外面的蓝白格夹袄,他里面是件高领的白色毛衣,纯白,贴身,柔软,竖的麻花纹样在上身中断收紧,勾出一把薄纤的腰。
“什么怎么样?”
他不专心地反问,眼睛已来到腰线下面。
方琼树偏爱宽松直筒的牛仔裤,有好多不同颜色的同款,也确实很适合他,可以藏住他不健康的瘸腿,臀部还能恰到好处贴合圆润的臀型。
“她不是说喜欢你吗?”
方琼树忽地回了头,程森偷看被抓包,瞬间跟罚站一样挺直了身体,然后捏脖子,摸鼻子,右手扶额,做了一整套类似搓澡的假动作。
“她是说喜欢我,但是我没什么想法。”
方琼树的眼帘松了松,盖住一半的眼睛,他似笑非笑,口气没那么紧绷了。
“你拒绝她了?”
“…没有。”
程森眯眼,从指缝中看方琼树,他的嘴角又抿成了条线,他提着口气继续道。
“我怕她缠着我,答应跟她约定一个月试试,这样,她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哦。”方琼树把头拧了回去,旋开洗衣机旋钮,后半句伴着滚筒运作的隆隆声,听起来很低沉,像自言自语,“那还是同意了吧。”
“这算吗?”
程森问方琼树,没有得到回答,方琼树默然低头走出浴室,路过他,看都不看他,只把他口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程森摊手慢了,东西零碎地散落一地,程森似埋怨地哎了声,蹲下去捡,边捡边看方琼树。
他的背部僵直,没有回头。
他从不会这样,他大概真的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