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中, 太宰治发出一声很浅的闷笑:“别多想……”
啊?
我回过神来,太宰治的发音刻意咬得又轻又软,语速又非常快, 一不留神就容易错过他说的话:“……事先说明,我和芥川的情况可不一样, 不是听到你的声音才刻意过来的……”
“……”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
我放在心头琢磨了一下, 但还没等我琢磨出什么更深的意味时,下一句话接踵而至:“只是单纯地睡不着觉, 于是出门溜达溜达而已, 刚巧遇到你, 仅此而已。”
他强调。
“……总之,不要多想。”
呃……
我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好像是吐槽武装侦探社所谓的“扣押”压根就是形同虚设,太宰治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吧。所以,太宰治让我别多想,大意应该就是, 虽然他能拆掉手铐溜出来,但并非真的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所以, 他依然需要我帮忙越狱。
明白了。
我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加油啊,秋子, 拯救世……拯救太宰治的重任就压在你肩膀上了。
见到我点头后,太宰治仔细审视了我的脸, 确保我是真的理解——并认可了他的说法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懈了一口气。
奇怪。
明明是松了一口气, 表情也是标准公式般的笑眯眯的表情, 可我偏偏就觉得, 他好像情绪更低落了,几乎要和这片幽微的阴影融为一体。
我忍不住问:“治君……”
太宰治抬眼看我。
——你好像就要消失在这一片黑暗里了。
声音截断在喉咙里,我不敢说,害怕自己一语成谶,他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化在黑暗里,跨越某种不可言说的界限,再也没有折返人间。我只好绞尽脑汁地掩饰:“秉烛夜游啊,真的好兴致——”
我抬眼看向月色。
太宰治轻声应和,听起来就像是我声音的回音:“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虽然诗本身肯定和太宰治没什么关系,但其中描述的忧愁,却好像很贴切。他自己就像是一个纤薄易碎的容器,里面盛满了千万年的忧愁,这沉重的忧愁几乎撑破容器,容器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全靠他用非同一般的意志撑住最后一点平静。
我走神了。
等回过神时,太宰治那轻飘飘的声音飘入耳朵里:“……我觉得这应该不算游玩,不过,确实发现了一点惊喜。”
“什么惊喜?”
太宰治凑过来,假装八婆地问:“你对芥川龙之介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我琢磨了一下:“看起来实力很强。”
“嗯。”
太宰治不置可否。
我发现了,他很喜欢考核我,但考核完毕后又不公布正确答案。反正考试就是这样,把试卷写满的同时向上天祈祷自己能多踩中几个得分点。
我硬着头皮往下说:“罗生门很锋利,切肉更切豆腐脑似的,刷刷刷的——”
“嗯。”
好吧。
这应该是不满意的意思。
我心领神会:“而且,芥川龙之介的耳朵很灵敏,大家都没注意到我在客厅,只有他注意到并警惕地出门查看。这说明他是我们的逃亡路上的大敌,必须提前想出对付他的办法。”
哇哦。
绝对的满分回答!
我要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太宰治好像被呛了一下,他微微张口,连那句“嗯”都没能成功地哼出来。片刻后,他用手托住下巴,微微惆怅地看着我。
“你这是什么表情?”
“秋子小姐真的很……”他看起来很想叹气,但硬生生憋住了,“……甜。”
他继续用那种惆怅的眼神看我。
——就差直白地说出“我原本已经努力高估你的甜,没想到还是太过乐观了”。
我不太高兴:“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请直说,好吗?”
“我对秋子小姐没有任何意见啊。”
呵。
太宰治的嘴!
骗人的鬼!
谁信谁傻逼——!
“没有的,我绝对没有贬低秋子小姐的意思,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太宰治认认真真地说,他说话时的语气让人情不自禁地想相信。
虽然太宰治的演技很烂。
——但他的情话真的超一流。
我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心想,他不去做乙女游戏的声优真的严重屈才了,同时,果断地捂住了耳朵,再听太宰治说下去,只会严重干扰判断力。
但说话声还是从指缝里钻进来。
“我只是……”他叹息了吗?我不太确定,“……秋子小姐有没有想过恋爱呢?”
我的脸颊瞬间红了。
但太宰治恍若对此毫无察觉,我行我素地烦恼着:“……乱步先生虽然很聪明,但是在追女孩子这件事上绝对是笨蛋呢!而且,他随心所欲又……谁要是和他在一起,绝对又操心又劳累……”
他在说什么呢?
“芥川倒确实不会让身边人陷入危险,但是,那家伙一打架就上头,又不爱动脑子,很容易被计算。为人既不温柔,也不体贴,一点浪漫细胞也没有……”
我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算什么,治君?”
太宰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难道数来数去最后只剩蛞蝓,哇哦,这个绝对不要!绝对不要!我就算是死也会死不瞑目的——”
“治君!”
我提高了音量。
太宰治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我,刚想说什么时,又被门外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往这边走来。
“……”
“……”
我猛然从原位蹿起来,抓着太宰治的肩膀,他被迫半斜着身体,站起来也不是,不站起来也不是,很辛苦地维持着弯曲的姿势。
我急得团团转:“不能让武装侦探社的人发现!”
“诶。”
太宰治的态度不能说是完全不在乎,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想要蹿到门口和这位来客打声招呼。
啊啊啊——
这里明明是个杂物间,结果连个能藏人的柜子都没有,这像话吗?!
脚步声逐渐清晰。
我甚至能听见对方拧开门把手的声音:“……奇怪,我刚刚怎么听见了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
他发现了吗?
应、应该没有吧。
我死死地捂住嘴,感觉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就在刚刚,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太宰治看起来对躲起来兴致缺缺,但他还是拉着我,两个人一起滚进了床底板下。
“……”
“……”
好安静。
这张折叠床原本就没考虑过床下藏人的需求,同样,它之所以被收起来,恐怕也是因为原本就是按照十四五岁青少年的体积设计的——江户川乱步成年后,这张床铺就不再适用了。
而现在,床底承受了它本不该承受挤压。
——对。
真的太近了。
这,这姿势,说是投怀送抱都不为过啊。我整个人都贴在了太宰治的怀里,脸抵着他的胸膛,不过五六秒,他的体温就穿透了质地丝滑的西装,暖烘烘地烘烤着我。
呃啊……
我……
这简直……
大家好,我现场给大家表演一个白·井·秋·子·的·裂·开,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给大家助助兴。
喂!
太宰治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你自己藏起来就可以了,我不用躲的,你……你到底清不清楚啊?
我用额头碰了碰太宰治的胸口。
“嘘——”
一只手盖上我的头顶,把我蓬松松的头发全部压下来,我甚至能脑补出太宰治声线版本的“乖,别动”的话语,然而,等我好不容易在他的西装和围巾里拱出两只眼睛后,却发现太宰治根本没看我。
他靠着墙,位于更里处,朝向面对着门的方向,手指缠着我的头发丝,将流落在外的几缕头发丝慢慢地拉回,而太宰治的视线则飘在来人的鞋子上。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啊。
莫名的丧气。
虽然,我也从没觉得,自己是光彩照人又拥趸如云的明星,或者风情万千簇迷倒众生的花魁——
但太宰治的态度也太过分了。
我不信邪地贴近他的胸膛,一声,两声,三声,节奏稳定得令人发指。我不甘心地想掏出手机计算他的心率,大概是磨蹭的动静太大,太宰治又揉了揉我的头,然后,他垂下手——
自然而然地揽住了我的腰。
“……”
“???”
这啥,啥情况Σ(っ°Д °;)っ
我大脑里的保险丝都烧断了几秒钟,等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他好娴熟!他好自然!他究竟抱过多少个女人的腰才练出来的自然?!”的语句疯狂循环。
更可恶的是——
他现在的心跳还是稳的。
“……”
可恶,既然你心跳节奏这么稳,怎么就不干脆稳成一条直线拉倒啊!
我愤怒地在太宰治的怀里拱来拱去,用他超昂贵的西装磨牙,如果不是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就是倒在地上,不可能第二次倒下,否则,他肯定要被我拱翻两次!
没错。
两次——!
我可是超凶的!
太宰治挠了挠我下巴,但安慰失败,最后,他从我的隐藏口袋——怎么是个人都能猜到我的隐藏口袋在哪里啊——摸出我的手机,解锁,打字,盈盈的荧光映在我脸上。
屏幕上写着:
「秋子小姐,这可是你要躲起来的哦,这么闹腾肯定会被发现的!」
哼。
你别想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我重重地锤了一下腰间那只手,再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太宰治。他先是一愣,神色从恍惚到清明,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做了什么——
他触电般地收回手。
“咚。”
太宰治回收的手肘,撞在了床板上,那声音听起来,我都替他疼。而他的呼吸乱了,那稳定得仿佛钟表声的心跳也跟着彻底乱了。
一片混淆没有规律的杂音。
不是!
大佬,你醒醒!
这是你自己干的,好吗?
现在低着头,躲躲闪闪,鬼鬼祟祟,好像偷吃了八百斤老母鸡的狐狸,总算反应过来“偷吃是坏文明”一样——你是不是反应迟缓过头了?
但我顾不上担心他。
此时此刻,原本就在杂物间巡视的人,循着声音,缓步走过来。
可恶,全怪太宰治。
我纠结着,用什么借口才能更好的解释我会躲在床底下,或者,干脆用什么借口将对方直接引走。
“……叮铃铃!”
手、手机?!
我难道手机没设静音?!
鞋子都已经踩在床板前的人停下来,下一秒,国木田独步接通了电话——谢天谢地,不是我的手机响了。
我回过头。
——目瞪口呆。
太宰治半捂着脸,视线躲躲闪闪,看起来很是羞怯,他捏着我的手机,对手机另一头的发出了完全不同于自己声线的另一种声音:“您好,这里是警察局,国木田先生,您今天上交的那份文件出了几处笔误,需要修改,能麻烦您修改后再提交一遍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妹:可恶,你到底练过多少次,才这么熟练啊!
宰:……(其实一次都没有,但书里的其他线的太宰治和秋之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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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秋子妄自菲薄了。
另一条线的秋虽然没当上花魁,但也是花魁预备役。
没当上的原因是,秋还在培训时,就被太宰治端掉了整个组织,把人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