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 有人摇晃我的肩膀。
我摆摆手,想把对方赶走。我毕业了知道吗不用早起上课了毕业的女人就是可以睡懒觉……
“醒醒,快醒醒。”
“白井小姐, 你怎睡在这里?”
谁啊!
怎么就如此的不懂……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依稀看见两道朦胧的人影, 四周环境一片昏暗, 影影绰绰。但……但这好像不是我家诶。
我猛然惊醒,手臂差点打到对方的脸。
“我……啊, 这是……哦, 对了, ”我想起来了,也冷静下来了,“这里是武装侦探社……”
而那个差点被我打脸的倒霉蛋是……
“社、社长?”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正是福泽谕吉, 他穿着那件春夏秋冬季节都会显得单薄的素雅条纹的和服。他垂下手——这只手刚刚正在回护脸面,然后双手收收拢到袖子里:“白井小姐怎么还在办公室里?”
“呃,抱歉, 不小心睡着了。”
我锤了锤肩膀。
嘶。
僵疼。
倒霉透顶。
非但没能收集到武装侦探社的情报,也没能找到他们的破绽, 结果自己还有点落枕, 脖子左侧的肌肉是真的疼。
“不,”福泽谕吉声音里透出一点无奈, “我问的是——既然白井小姐已经很疲惫了,为什么不回家睡觉呢?”
“啊?”
“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我疑惑地指着自己:“我可以回家了?”
福泽谕吉被我的态度弄得一愣, 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疑惑:“我记得,你不是港口Mafia的成员吧?”
“不是。”
小女子何德何能, 能把名字和这种大组织相提并论啊!
“也和芥川的妹妹没有任何关系。”
“呃, 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芥川龙之介有妹妹, 唔,很难想象那个凶巴巴的家伙也能有妹妹,他妹妹真的不会每天被哥哥吓哭吗?
“这样啊,侦探社当然没什么理由将你留下来……”福泽谕吉说到这里,忽然恍然大悟,他看向身后的青年,“你们没告诉她,她可以回家吗?”
他身后站着谷崎直美的哥哥。
抱歉,我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整整一天,谷崎直美都黏在她哥哥身边,若有若无地就把她哥哥拖走了,我甚至没和这位青年说过一句话。
对方挠挠头:“真的很抱歉,今天直美真的非常粘人……本来应该是我告诉这位白井小姐的。”
福泽谕吉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他眼神微妙地扫了我一眼,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这么晚了也不能让白井小姐一个人回家,但是谷崎……”
谷崎她哥想了想:“我记得,楼梯旁边有个杂物间,里面有乱步先生嫌弃太硬而扔掉的木板床。”
“……”
两人对视,又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表态说:“我都可以。”
于是,福泽谕吉返回办公室,翻找出了楼梯处杂物间的钥匙。他连连向我道歉。本来,武装侦探社有临时宿舍,大家也有自己的住宅。
比方说,国木田独步是横滨本地人,祖上有房子;织田作之助收养了十五个孩子,他家大得像幼儿园(啊,真的难以想象);再比如,谷崎直美其实还在上大学,在大学校园里有学生宿舍。
但在港口Mafia敌对的期间,力量不能分散,大家就只好都睡在侦探社内部的临时宿舍里,据说是塞得满满当当,只有江户川乱步有特权,可以睡床,其他人都在打地铺。
我忍不住问:“那治君呢?”
“治君?”
福泽谕吉很快反应过来:“港口Mafia的首领?”
“嗯。”
“他暂时被严密的看守起来。”
就在这时,福泽谕吉总算在一大把明晃晃亮闪闪的钥匙串里找到了杂物间的那一把钥匙,捅开了锁,瞬间,尘土扑面而来。
他连连挥手:“唉,谷崎你去拿扫把过来。”
整个杂物间是密封的。
我推开杂物间的窗户,微凉的夜风就吹拂过来,非常舒服。而杂物间里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杂乱,只是那张木板床确实硬邦邦的,腰椎不舒服的人应该会喜欢。
福泽谕吉和谷崎她哥配合着,展开折叠床。
除了这张床以外,我还荣获了一张印满了萌哒哒小黄鸭的被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上面还弥漫着一层奶香味——老实说,很难想象板着脸的福泽谕吉先生竟然藏着这么可爱风的小被子。
我抱着被子,连连感谢:“真的太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不,不用,反正乱步也有新的被子了,一年都没拿出来用过了。我们才不好意思,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拿出去晒晒太阳。”
“啊?”
“有什么问题吗?”
“我用乱步先生的被子?”我其实对江户川乱步没有多少尊重,但好像整个侦探社都尊称,我也下意识跟着一起这么称呼了。我指了指自己,说,“乱步好像不太喜欢我,他之前还喊我大笨蛋来着。”
“……”
“……”
他怎么这个表情?
福泽谕吉眉毛抖动一瞬,嘴角抖动一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沉沉地吐出来:“乱步他……他没有讨厌你。”
“但是……”
“他虽然有些……口不择言,”福泽谕吉艰难地搜肠刮肚,真是难为他的文学素养了,“但他绝对没有讨厌你,他对讨厌的人,压根就不会多看一眼。”
我觉得脑门上快冒出问号了。
那种表现,竟然不算讨厌吗?
哈哈哈白井秋子你瞎想什么,明明是讨厌才对,不然,还可能是喜欢吗?
“放心吧,我们刚刚搬东西的声音那么大,乱步肯定听到了,如果他有意见,肯定早就跳出来了——现在还无动于衷,肯定就是默认了你可以用他过去的床和被子。”
既然福泽谕吉都这么说了,我只好点点头。两个人又检查了一遍杂物间的安全,这才离开。
唉。
我倒在床上。
白井秋子啊!
你看看你,确实是个笨蛋!
原本计划好的事情没做到,最后还欠了武装侦探社一大堆人情。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难还吗?就是人情最难还!
不过,侦探社的社长真是好……
不不不!
白井秋子,你要坚定立场!
你的屁股是坐在太宰治这边的——强调,只是坐在太宰治这边,和港口Mafia没关系,总之,万万不可在紧要关头,临阵投敌,就算武装侦探社看起来人都很友善,也不可以!
我给自己打气。
不知道是那股奶香总往鼻子里钻,还是因为之前睡足了,我半点困意也没有,睁着眼睛,窗外偶尔有几只乌鸦呱噪地飞过。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咩咩叫……
……
……
第三千六百二十一只羊,第三千六百二十二只羊,第三千六百二十三只羊……
我痛苦地在床板上翻身,头直接从枕头上滑下来,嘶,这张床板是真的好硬啊。我揉揉后脑勺。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失眠就是我的命运。
算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厕所。
夜晚的武装侦探社空无一人,冷清的满月悬挂天穹,桌椅的平整面反射着惨白的光,而墙角的椅子垃圾桶饮水柜几乎化作了漆黑的鬼。
窗外,一道黑影晃过。
什、什么东西?
我捂住脸,差点尖叫出声,然后才发现,原来刚刚的黑影是一只蹲在窗台上的三花猫。它背对着月色,宛如夜晚的精灵。
我想起神社里的三花猫母亲。
是你吗?
我对窗户的方向招招手,然而,这只三花猫面对着我,露出了非常人性化——仿佛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三花猫站起来,晃了晃尾巴,一跃而起,踩在建筑物外的水管上,一路滑行往下,很快就消失在城市的钢铁丛林里。
唔。
是那只流浪猫吗?
我不太确定,夜色太重,花色也看不太清楚,不过,那只三花猫的体型好像比那只流浪母猫更大一点。
我还在感动于“猫猫来找我”、“猫猫担心我”、“四舍五入就是我和猫猫是真心相爱了”的想法里,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浅浅的响动,一回头,又看到一道黑影。
“……”
“……”
什、什么玩意儿?
黑影蠕动了一下,探出头来,露出牙齿参差的小脸来。哦,对哦,罗生门看起来也挺像是黑影的。我伸出手,挠了挠罗生门的下巴,罗生门就软乎乎地直接趴在了我的手掌心里。
既然罗生门都在了——
“在下听到你发出声音了。”
果然,是芥川龙之介。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怪里怪气的癖好,他应该也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后脑上的头发都不安分地翘起来,但纵然如此,他的衣服也穿着整整齐齐,就连那件厚风衣也没脱下。
其实,我早就想吐槽了。
这都七月了,大夏天,白天最高温度高达三十度,我穿裙子偶尔都会觉得热,芥川龙之介你套着那件看起来就停暖和的风衣,真不会中暑的吗?
“放心啦,我不会逃跑的……”
等等,不对!
他们社长都说了,我可以回家了!
我为什么要对芥川龙之介的脸,看着他那不用皱眉也自然而然可以去案发现场扮演的脸。
我没怂。
我这只是紧急避险。
“……我只是上趟厕所,你也要跟着来吗?”
芥川龙之介倒也不至于无耻到要跟着我上厕所,就连罗生门都很乖巧地守在厕所门口。等我出来后,这一大一小的黑影还蹲守在门口。
我很无奈:“我真的只是上厕所。”
芥川龙之介斜了我一眼,可恶,长得高真就了不起。他脸庞的轮廓被月色渡上了一层银辉。
他闷闷地说:“在下也翻过垃圾桶。”
“……”
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你蹲在女厕门口守着半天,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
芥川龙之介又看了我一眼。
抱歉。
不是我不想揣摩他的情绪,而是芥川龙之介的表情就只有一个,我实在没办法从那张仿佛凝固的凶恶表情里揣摩到他的情绪变化。
片刻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般地补充说:“……找吃的。”
哦。
这个不用你说,我能猜到。
但我只觉得脑门上的问号更多了:“所以呢……?”
想证明你很惨吗?
我也这么惨过,才不会同情你的呢!
芥川龙之介面色微沉,他的嘴真的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如果不是夜深人静,足够安静,我还真听不清。
“……那个,有机会的话,在下可以试试那个……芥末汤……”
他话刚说完,就僵着身子,居高临下地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同手同脚地返回宿舍了。我还听见,他好像笨拙地踩到了谁的手,对方发出了“哎哟”的怪罪。
“……”
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什么都没发生的就结束了?
这家伙三更半夜不睡觉地夜游,就是突然想喝芥末汤?
搞了半天,他竟然和织田作之助一样是超级辣口?!那我之前送的牛奶糖,是不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爱吃?
我脑子里转悠着各种不着调的想法,再慢悠悠地折返回杂物间,一回头,又是一道黑影晃过。
“……”
“……”
你们侦探社是不是不用睡觉?
那道黑影就坐在我的床头,如果说,芥川龙之介是张牙舞爪式的令人害怕。那么,这道黑色的影子好像本身就由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每一次风吹来的轻微晃动,都仿佛感觉到杂物间里更暗沉了一层。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
是这个轮廓。
我走到床沿,伸手,碰触到那根半垂落的红围巾,柔软丝滑,没错,也是这个质感。
我惊疑不定地问:“治君?”
太宰治抬起头来。
他蜷曲的短发就像被墨染过般,覆盖着半张脸,明明什么话也没说,但无形的压力压过来,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再次呼唤:“治君……?”
太宰治如梦初醒。
他眼珠转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停留在我脸上。太宰治咬住下唇,好像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沸腾的事物,片刻后,他一点也不轻松也不愉快地——露出了一个安抚般的笑容。
“刚才是吓到你了吗,秋子小姐?”
“你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太宰治又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一只被解锁的银手铐晃着圈圈,闪闪发光。
我不由沉默。
回想起,社长福泽谕吉言之凿凿的“严密看管”的话语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他升起了一点微妙的同情。
这是严密看管吗?
这压根就是太宰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进三出,七擒孟获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宰(醋意120%),发疯爆炸蓄力中。
是的,你们期待的“好想让某人看到这一幕”的剧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