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远在体育馆门口没看到纪宸, 才注意到手机里的好几条未读消息。

  渣男:「临时有事,今天没办法接你、也不能吃火锅了,改天一定补回来。」

  渣男:「事情比较紧, 我不确定多晚能回来, 你今晚先回妈那里住。」

  渣男:「易远,不用找我,哪也不要去。」

  渣男:「等我回来, 亲口说我爱你。」

  *

  活了二十年, 这是易远最听话、也最沉得住气的一次。

  他没回拨电话, 更没有四处寻找, 但也没去妈妈那。

  很显然,纪宸做了长期的打算,除去给他发短信,纪宸还联系了上门家政,给小黄和乌龟喂食。

  易远支付了对方三天的工资,并通知他不用再来了。

  之后的一周里,易远照常上课,按时训练、遛狗,每晚会去妈妈那里吃饭。

  如果妈妈问起, 他就说:“纪宸最近忙,在外地出差。”

  易远知道他撒谎和伪装的能力很差, 但只要妈妈不问, 他就当她信了。

  当天晚上,易远回家。

  电梯门打开,门口站着个熟悉的女人。

  易远没打招呼, 径直往里走。

  “不请我进去坐坐?”孟弦跟在他身后, 看着易远熟练输入密码。

  她记性很好, 对易远的资料了如指掌。

  以前纪宸房门的密码,只会在他妈妈的生日数字间来回组合,现在却换成其他人的生日。

  这个人地位,和他妈妈一样重要。

  易远给孟弦倒杯水,揉揉了小黄,并喂零食给它。

  “你想说什么?”

  “你也太冷漠了吧。”孟弦抱着肩膀坐在沙发,“怎么说我也是你姐。还有,非要说的话,你能和小宸在一起,我算是媒人。”

  易远凹出个刻意的笑,“请问媒人姐姐,您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孟弦看着易远,揉了揉眉心,“哎,我怎么也没想到,我那个矜贵弟弟这么庸俗,竟然被你给迷惑了。”

  易远想发火,努力安慰自己莫生气,“姐,我可以当做你在夸我吗?”

  “不然呢,我弟当了二十二年的高冷男神,居然被你这种炸毛小子给融化了,这是对你的最大肯定。”

  易远快忍不了了,“如果你来只是为了闲聊,那我先把小黄溜了再陪你玩。”

  “你真的了解他么?”孟弦变得沉重。

  易远转身,“至少比大部分人了解。”

  “你知道他有很严重的鼻炎,特别是对动物毛,反应极大吗?”

  易远看着围屋子乱窜,每天黏着纪宸的小黄,“你胡扯什么?”

  “他为了收养你的狗,吃副作用极大的药物来抑制过敏症状。”孟弦说话时,心是疼的,“这种药会让他失眠、多梦、头痛,正常人宁愿一辈子不碰狗,也不会吃,可他连犹豫都没有。”

  孟弦苦笑,“这种事发生在纪宸身上,你觉得合理吗?”

  正常情况,易远该开心、该感动,开心纪宸这么爱他,感动纪宸肯如此付出。

  实际上,他并没有,有的只是痛和气。他讨厌纪宸默默的付出,爱情应该是双向的;又生气他总是瞒着自己,开始担心,纪宸是不是还瞒了他更多的事。

  “以后不会了,我绝不让他再单方面付出。”

  孟弦看眼前天真的青年,“易远,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易远倔生生的,“我管你为什么来。”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只让我等他回来,剩下的,我不需要知道。”

  孟弦没想到他会如此镇定,“你是真不担心,还是压根不关心?”

  易远额角有青筋,“你说呢?”

  “你觉得他还能回来么?”

  易远坚定不移,“他让我等他,那就一定能回来。”

  孟弦控制不住大笑,“易远,还是不够了解他,至少不够了解他的家庭。”

  “家庭?那个害死他妈妈,有掌控欲极强爸爸的牢笼,你把它称作家?”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喜欢作践自己?”易远嗤了声,“可怜,悲哀。”

  孟弦并不生气,“既然你知道,就该清楚,他这次回去,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能不能回来,你说了不算。”

  “行吧,我们聊点别的。不如就讲讲纪宸的往事,说说他叛逆的代价。”

  “从小到大,纪宸只违逆过他爸爸两次,一次是六岁时,他妈妈的葬礼和奥数比赛相撞了,他绝了一天食。后来他爸爸妥协,准他去参加葬礼。”

  “第二次违逆,是十二岁时,他要打篮球,热爱到想走职业道路。”

  “他爸爸不同意,他尝试过绝食、逃跑、哭喊、挣扎,但都没用,最后他妥协了。”

  “以上的代价是,篮球这项运动,成为了不能提及的禁忌,原本可以当做课余生活来热爱,但那次以后,他这辈子都不能打篮球了。”

  孟弦情绪激动,“可他为了你,却在镜头面前打过两次。你要知道,这件事让他爸爸看到,能打断他的腿!”

  孟弦的每一句话,都是利刃,刺在易远的心口。

  或许他真的不了解纪宸,并非不想了解,是纪宸总把好的一面露给他,自己偷偷舔舐伤口。

  “纪宸是他爸爸打造出的完美作品,他应该在合适的时间,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过一辈子。就算他不爱对方,也会为了事业和爸爸的命令,与她相敬如宾后半生。”

  孟弦捋了把头发,“都怪我,不该让他参加综艺,否则也不会遇见你,更不会有后来的荒唐!”

  “易远,我希望你能清楚,纪宸从生下来就是完美的作品,但因为你的出现,他的道路偏移了,他现在不完美了。”

  “作品?”易远攥拳,恶狠狠看着她,“作为他姐,你他妈的就是这么物化他的?不完美又怎么样?他不需要完美,他只需要做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孟弦不想听那些,“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扪心自问,你们真的合适吗?目前处在热恋期,靠的是激情,可激情退了呢?还有什么支撑所谓的爱情?”

  “你现在住他的高档房子,坐他的名牌汽车,还有你妈妈享受的优待,都是靠他纪少爷的身份得来的。如果这些都没了,他只是个临近毕业,四处找工作,还要为了住所奔波的普通大学生,你还会爱他吗?”

  “你先不用着急回答我。”孟弦语气很急,“就算你不在乎这些,你有没有考虑过,纪宸怎么办?和你在一起的代价,可能是失去以上的所有,你真的替他想过吗?”

  孟弦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事已至此,我们可以先谈一谈,到底怎么样,你才会离开他。”

  *

  纪家书房,传来敲门声。

  管家的声音随之响起,“纪先生,小纪先生给您请来了。”

  纪震霆把妻子的照片放回抽屉里,“让他进来。”

  木质大门缓缓打开,纪宸还穿着三天前,和他出席酒会时的西装。

  领带扯得松松垮垮,原本平整的衣料布满折痕,本该英俊的儿子脸色憔悴,唇边已有胡茬,他眼神无光,虚弱无比。

  纪震霆嫌恶道:“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纪宸站在他面前,只看地板,“嗯,给您和纪家丢脸了。”

  纪震霆:“你觉得这么做,我就会妥协?”

  纪宸:“我不做,您更不妥协。”

  “十年了,为什么还用绝食这套?”

  “用什么都一样,这个简单点。”

  不论作出何种反抗,在他爸面前,都如同蝼蚁,渺小无比。

  “既然知道没意义,为什么还要做?”

  “不做是妥协,做了代表反抗。”

  纪震霆压火,“我很早就提醒你,不要对任何人动感情,你为什么不听?”

  “难道您现在说不爱我妈,就能不爱了吗?”纪宸说:“您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

  纪震霆青筋暴起,“你明知我和你妈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走我们的后路?”

  “爸,我说过了,爱一个人,是没办法控制的。”

  纪震霆扯动领带,“你明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对普通人来说是枷锁。你真的爱他,就该早点放手,而不是等一切来不及时,才追悔莫及。”

  很多时候,纪宸是恨他爸爸的,但偶尔听到他房间里传来的哭声,又没办法恨的根深蒂固。

  在大部分人眼中,他爸爸对妈妈的感情不是爱,是变态的掌控,但纪宸始终相信,他爸是爱他妈妈的。

  大学毕业前,他爸爸除了有钱点,和其他大学生没有区别。他单纯又天真,以为通过了父母那关,就能和爱的人长相厮守。

  但爸爸的事业心极强,当他彻底接手家业才发现,坐在这个地位,要承受的东西有多少。

  因为事业,他不仅失去了爱情,还失去了他最爱的妻子。

  爸爸平日里冰冷无情,但妈妈的生日和祭日,纪宸总能听到醉醺醺的哭声,他哭诉自己害死了妻子,哭诉当年为什么娶她回家,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她有抑郁症。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绝不会爱上那个漂亮温婉的女孩,而是让她快乐,给她自由。

  妻子离开后,纪震霆便把这种思想灌输给纪宸,他们这种人不需要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事业才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

  纪宸说:“但我就是爱了,说什么都晚了。”

  纪震霆攥紧扶手,“执迷不悟!”

  “如果真的爱他,就该为他考虑!那种牢笼和枷锁,连你妈都接受不了,你觉得他可以?”纪震霆带着压迫性的口气,“小宸,听爸的,如果你爱他,就给他自由。”

  “爸,您太小看他了,他和我妈不一样,他不会妥协,更不会寻死。”

  易远曾无数次在逆境中成长,他压不塌、击不垮,现实有多残酷,他就会变本加厉的坚强。

  “何况,您忘记了一件事,爱情是相互的。”纪宸异常坚定,“经历过妈妈的路,我绝不会让他受妈妈的苦,当年妈是爱你,才愿意为了你妥协。”

  “而现在,因为我爱他,我也不会让他妥协。”纪宸拉扯领带,缓慢走近办公桌,“纪少爷我当够了、做腻了,我只想成为普通人。”

  他从来不是神话,也不需要这种头衔。

  “我爱他,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纪宸把领带、西装外套依次放在桌上,最后拆下手腕的名表,“我不需要他走进牢笼,我会为了他走出去。”

  “这就是你着急开公司的原因?”纪震霆不为所动,“纪宸,那种小科技公司,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

  如果他爸想搞垮,眼睛都不用眨。

  纪震霆靠向真皮座椅,要挟的态度,“你真能接受一无所有的自己?”

  “那您大可以试试,等您搞垮我,搞得我走投无路时,我会不会回来向您低头。”

  “逆子!”纪震霆摔碎了茶杯,“他现在喜欢你,是被你所拥有的东西吸引,等你变成普通人,平凡又贫穷,他还会喜欢吗?”

  “这种假设我不想回答。”纪宸转身,只留了个背影,“但请别侮辱他,更不要侮辱我。”

  *

  易远发现,全程听纪宸的话真他妈难,有些事不能惯着。

  耐心耗尽,他打断孟弦,“得了得了,你不用谈,我也懒得跟你谈。”

  去他妈的容忍,老子不忍了!

  “这位姐姐,我把话放这儿,今天你就算打断我的腿,把我脑袋砍下来,我也不会离开他。”

  “哦对了。”易远翻出手机,找出张转账记录递给她,“一直忘了说,我和纪宸确认关系当天,就把节目组的奖金,原封不动转了回去。”

  “我是同性恋,我不配拿那十万块钱。”

  孟弦摇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你失去的只是十万块,你想过纪宸失去的是什么吗?”

  “你是普通人,但你知道他是谁吗?作为纪家的独子,你知道他身上肩负的是什么吗?”

  “我管他肩负的是什么!”易远不耐烦摆手,“别跟我扯那些,懒得听。”

  可孟弦也不听他的,话语间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易远,你就那么有自信,他一定会回来?”

  “为了你,真不要纪少爷的身份了?”

  如果两个月前听到这番话,易远也许会动摇,但现在,他绝对不会。

  易远自知冲动又缺乏理智,但纪宸不一样,既然他决定公开关系,一定是考虑周全的结果。

  他对纪宸的信任无需推敲,彼此的感情也经得起考验。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丢下纪宸,再也不会。

  他只需要等纪宸回来,不管多久。

  “这位姐姐,你又真的了解纪宸吗?不会觉得他稀罕狗屁纪少爷的身份吧?”

  易远打了个哈欠,“絮絮叨叨这么多累不累?差不多得了,别做无用功。”

  孟弦紧绷的状态松散下来,她怂了耸肩,“好,我不劝了。”

  “祝你如愿以偿。”

  *

  房门紧闭,一切回归平静,只有易远的心是空的。

  一周没见了,正式交往后,他们从没分开过这么久,明明几小时不见都会想。

  易远抱着纪宸的衣服,坐在卧室床边的地毯上。浅淡的气味无法慰藉心灵,只会让想念野蛮生长。

  小黄过来蹭蹭他的腿,倚在他身边,嗷嗷叫了两声。

  易远揉揉它的脑袋,“别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起初,他以为自己能轻松面对,可过程太难了,每个眨眼的瞬间都度日如年。

  易远蜷缩在纪宸那侧的床上,手机在枕边响,他晕晕乎乎接通。

  “易远,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周正文差不多能完结了,宝们有啥想看的番外吗?还有欠的专栏右边我正文完结后会全部补上的,最近实在太忙,抱歉让大家久等么么。

  明天周四,下午六点更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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