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直播录屏的效果并不太好,常仪韶在唐榕那边发来海报的时候,就将之转发给了谢青棠。谢青棠明白她的用意,上架剪辑视线到平台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宣传宣传的。只不过看着上面的时间——她望着常仪韶,问道:“是不是太赶了?”她在印染工艺区怎么说也呆了一段时间,素材并不少。

  常仪韶过来帮助她,她却不想常仪韶太劳累和为难。

  “不会,这时间够了。”常仪韶应道,眉眼中闪烁着自信的亮芒。她自己都这样说,谢青棠倒也不好再坚持什么,念头在此事上停留了片刻,她又托着下巴冲着常仪韶笑问:“今天晚饭吃什么?”虽然人没有在渝城,但是到底过上了与在渝城时相差无几的日子。

  一方面担心自己的胃口再度被养刁,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口腹之欲。谢青棠在内心贬斥自己,想知道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上哪里去了,可是在上菜的时候并不“心慈手软”,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胃。在常仪韶的投喂下,她似乎丰腴了些许。

  并非所有人都是在食堂吃饭,有的离家近便直接回自己家,而有的与谢青棠一般动用起了小厨房。只不过,在见到了谢青棠时,这些上了年纪的长辈总喜欢揶揄一番。

  “小谢这个朋友,模样端正,品性、手艺也好,不知道哪个人那么幸运啊……”说起这样的话,他们总是拿眼神去看谢青棠,而谢青棠便是开始的丝丝窘迫一直发展到后来的八风不动。常仪韶的确是什么都好,可是——谢青棠也想不明白那所谓的“可是”后到底是什么,她总觉得差了那么点什么,所幸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去。

  “我看你漆盒也做好了,礼物送出去了吗?”老师傅们又问。

  谢青棠倒是想起了这事情来,近些日子重心都倾注在了已经定名为《匠心》的片子上,一时间没有想起自己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制作出来的“礼物”。再者,她也不知道送什么名头送出去,贸贸然拿到了常仪韶的跟前,总显得有几分唐突。

  谢青棠闷头不语。

  老师傅们一个个则是过来人的语气,砸吧着嘴,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旧事。故事的核心则可用一句话概括“寻不到送礼的理由,那就用一句看你可爱替代”,可爱之人值得世间一切可爱之物。谢青棠听的时候觉得有几分道理,可等到准备如此施行的时候,忽地恍然大悟。还是有些许不同的——老师傅他们以追求者的身份去,而自己这样做,当然是怪怪的。

  谢青棠到底是找到了送礼的契机,就在《匠心》第一集 ,也就是印染工艺相关的内容播出之后。常仪韶的色调和转场都是妙到极点,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将不同时期的画面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镜头下飘扬的蓝布与蝴蝶、染缸中泼溅出的蓝色水珠、染布投上晾竿时刻舒展的瞬间,力与美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在人的心中拨弄起振奋心绪的鼓点。 

  准时将视频传到了摩耶平台上,谢青棠与常仪韶也坐在一起观看。视频的播放量和评论都在稳步上升,所幸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现太多不和谐的声音。

  “常老师真是博学多才,精通各种。”谢青棠感慨道。

  常仪韶则是平静道:“都是以前学的,久了就荒废了。”她的过去不住接触、寻找新的能让她感兴趣的东西,从而将自己的满腔情绪倾注,直到这一切在熊熊烈火之下化作了灰烬。她不知道自己的动机是因为热爱,亦或是因为太无聊。

  片子只有半个小时的长度,想要真正从中学会一门技艺,难度并不小,此中传递的更是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常仪韶在剪辑的时刻,同样在思考,同样被这一股精神感染着,缓步朝着谢青棠所在靠去。她低垂着眼睫,听着视频中传出的音乐,心中则是想着其他的事情。

  谢青棠察觉到常仪韶在出神,不过她并未在意这点儿小事情。在播放结束后,她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转过了椅子走到了书桌边,拉开了底下的小柜子。雕琢精美的漆盒图案宛如堆叠的云山,正安静地藏身在暗色中,直到谢青棠将其拿出,才勃然焕发着光彩。

  她抱着漆盒一直走到了常仪韶的跟前,前方并没有一个小几,她也没有机会将东西放置在茶几上再往她跟前一推。她双手捧着漆盒,用一股轻快的语调开口道:“看看。”

  常仪韶凝视着谢青棠,视线从她的腕上滑到了漆盒上,她顺着谢青棠的意思将它接到了手中,随之又问道:“这是什么?”其实不等谢青棠的回答,她的心中便有了答案。她手中拿到了拍摄的素材,再加之偶尔也看着直播,当然知道这些是谢青棠在工艺区努力地成果。

  这个漆盒很漂亮,在打开之后,则是一块方形的印染着凤凰祥文的柔软布料。

  一块布料上隐藏着从采蓝、制版、上蜡等无数的心血。

  “是送你的礼物。”谢青棠在常仪韶的身侧又坐了下来,她眨了眨眼,说出这句话后,心中陡然松快了不少,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和为难。送风筝时候的坦荡大概是一丝都不存了,谢青棠内心暗暗唾弃着自己的扭捏。

  自己亲手制作和从工艺大师手中购买得来的,到底是不同的。

  常仪韶的眸光深邃,她垂眸凝视着手中漆盒和“凤凰图”,许久之后才抬眸望着谢青棠道:“谢谢,我很喜欢。”

  “不用谢。”谢青棠的语调飞扬,她控制着疯狂上扬的嘴角,露出一抹略带几分矜持的笑容来。只不过眸中的亮色根本掩饰不住。

  常仪韶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微微敛起了神情,带着几分黯然道:“我却是没有什么好送你。”

  “你已经送过了。”谢青棠应道。

  常仪韶眨了眨眼,她偏着头望着谢青棠,那张温柔的面庞上流露出些许的脆弱来。“是么?”她的语调轻轻的,仿佛藏着愧疚与懊恼,仿佛藏着羞怯。“你送了我风筝和它。”常仪韶比了比手中的礼物,又道,“可我只送过一把扇子。”

  谢青棠沉默了片刻,她其实并不怎么礼尚往来。注视着常仪韶的神情,她无暇去揣测常仪韶的真正心思,思忖了片刻,开口道:“那以后有机会,你就送回来好了。”

  常仪韶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青棠从情绪中走出来,她望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漆盒的常仪韶,内心深处的那点儿狐疑也开始冒头。她的眉头忽地一拧。

  常仪韶时刻注意着谢青棠的神情,此刻温柔而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她自始至终都是温柔的,只不过温柔中藏着的那点冷那点儿假不知道在何时已经荡尽了。谢青棠原本想说,算起来吃亏的是她常仪韶,到时候她还是要补礼物,如此循环往来,怕是没有尽头了。可话到了唇边,又被她吞了下去。她摇头道:“没事。”

  见常仪韶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她按了按太阳穴,又解释道:“我只是在想,髹漆这边快结束了,等到了下一个,如果你的进度赶上了我的进度,就要等待我这边了。素材没有拿齐全,并不好着手处理。”原本只是随便想出来的一个糊弄常仪韶的借口,话说出来后,她便发现这件事情还真是存在于前方的一个小烦恼。思考了片刻后,她又道:“那时候你跟我一起?”

  常仪韶并没有马上接话,她最后一声“好的”,像是思考了许久之后的答案。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她的目的,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选择印染与髹漆是有目的在的,当目的完成之后,剩下的工艺区域选择则是全凭运气了——谢青棠用抓阄的方法选出了捏塑工艺。这里与髹漆以及印染区域都不同,有男人、女人,还有几个笑嘻嘻的小孩。小孩们的玩心使得他们沉浸在捏泥中,拉出小刀、坦克、弓等简单的作品。

  在看到一边放置的泥塑作品时,谢青棠已经明白自己一开始要做的事情——选泥。

  幼年的时候对黄土有着天生的亲近,只是这股亲近慢慢地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消磨,不知在何时变成了靠近泥巴是一件让人羞耻的事情。

  谢青棠望着那群玩闹的小孩,倒是希望他们能够一直保持热情。

  在她进入了泥塑工艺区的时候,常仪韶已开始着手剪辑髹漆工艺的片子。先前用笔记本剪辑过一些画面,但是那样的开始工作约等于无。对她们而言,谢青棠始终遥领一步,是最好的、最舒适的程度——这样她们谁也不用变得焦急和窘迫。

  只不过这意味着她们除了休息时间,便没有太多的见面机会。

  常仪韶想要融入谢青棠的生活,却不想仅靠着观看直播间或者视频上的一幕。

  她的“野心”是因谢青棠而生发的,她想要与其一道体味手工艺作品的生死与喜怒哀乐,就像在平窰的那段时间。

  这股油然而生的迫切心理使得她身心都沉浸在了工作中,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恍然将她惊觉。

  夜色降临,窗外是一片如同深海般的蓝,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微弱的光芒穿透了重重的夜色,如散落在天穹的星点。

  时间不早了。

  谢青棠那边应该早就忙完,而她尚未归去准备晚餐。这么想着,常仪韶的心中浮现了一丝愧疚,她满是迷茫地望着窗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谢青棠的轻笑声此刻传到了她的耳中。

  “忙完了吗?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