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简洁干净,唯一可以和乱字挂钩的,只有堆满了稿纸的桌面。

  谢青棠走在了常仪韶的前方,她先一步迈到了桌子上,将凌乱的稿纸一扫,全部扔进了抽屉中。她回身望着常仪韶笑道:“房间不大,不过放点行李绰绰有余了。”

  常仪韶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视线从雕琢精美的窗棂上掠过,落在了碧色的绿植上,慢慢地又重新转一圈回来。她看到了桌面上那本摆放着的相册,不出意外的话,谢青棠来到这边之后,根本就没有翻开过。

  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东西,这才在谢青棠腾出来的藤椅上坐下,伸手点在了相册上,将其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拖。谢青棠扫到了她的视线,懒声道:“相册没什么好看的。”她一直不明白常仪韶将相册塞进来做什么,她又不臭美,何必时刻去翻相册看自己的照片?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人还是走到了常仪韶的身旁,一只手搭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视线往下一瞟。

  常仪韶低着头,她背对着谢青棠,神情难以被人看得分明。她的指尖在相册封面逡巡了一阵,终究是没有打开相册。她一颔首附和了谢青棠的话,应道:“是,没什么好看的。”

  她的语气让谢青棠产生了一丝狐疑来,难不成相册中藏着什么?她忽地伸手从常仪韶的手掌底下抽出了这本不算厚的小册子。随手一翻,映入了眼中的依然是盛放的花朵与看花人。她漫不经心地一页一页翻下去。此刻常仪韶已经转身,她微微抬起头,挑着眉凝视着她。

  相册中的三分之二是自己。不管是特写、近景还是远景,常仪韶总能够抓住那关键的时刻。看的时候她想得不是自己,更多的则是常仪韶的拍摄技术。不过这种感慨在后几页戛然而止——画幅上的人终于有了变化,她以为自己拍摄的技术不算差,但是跟常仪韶比起来,仍旧是差了点韵味。

  谢青棠将相册摊到了常仪韶的跟前,她微微俯下身,指尖划过了相片上的人,以及那顺风腾飞的风筝。谢青棠笑道:“这边也有扎风筝的工艺,到时候我们可以自己扎。不过能不能飞,要看常老师你了。”

  她的语气中含着几分调笑,但是她说起的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未来。常仪韶凝视着她,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触,她一颔首,应了一声:“好。”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床被子,原本只是为一个人准备的。比之家中的床榻,显得拥挤了几分。谢青棠起初还不觉得,等到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时不时因为大幅度的动作手肘相撞,到了这会儿谢青棠才升起那么一点儿窘迫和不适应。

  兴许是这段时间独自一个人的自在掩去了过去的习性。

  “抱歉。”常仪韶双手举在后脑正在摘扎头发的皮筋,此时不经意撞到了谢青棠,她低垂着眉眼,声音很轻。皮筋套在了纤细的手腕上,她抬起的双手已经放了下来压在了双腿上,柔顺的黑发如同流瀑般垂在肩头,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发丝从耳后钻出,虚虚掩着常仪韶的眉眼。

  谢青棠凝视着常仪韶,其实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她有意无意地避免、减少着对常仪韶的注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碰到一个各方面都符合她的审美的,极其容易见色起意。这么一来,一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一个好的工具人,是不会搅和到关键人物的感情线中的。不过这个世界,所谓的既定剧情线已经凉了,相当于关键人物都不存在,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那是不是意味着,对常仪韶可以多看几眼?心中才升起了这个念头,谢青棠便暗中嗤了自己一声,她带着几分不舍地挪开了视线,应道:“这床太小了。”

  常仪韶没有答话,她又道:“等你住处定下来,就可以不用遭受这样的事情了。”

  常仪韶:“……”她转身望着谢青棠,又问道,“你会跟我一起过去住么?”

  谢青棠眼皮子一跳,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在等着她。按照契约上的条款而言,她是要搬过去与常仪韶“同居”,可她现在是“工作状态”,这边有着“包吃包住”的待遇。思考了一阵,她对上常仪韶视线,诚恳道:“搬的话太麻烦了。”住在这里出门没几步就是工作区,在可以选择的事情上,她还是千方百计想偷懒的。

  常仪韶“嗯”了一声,面上情绪难辨。

  总归一切还没定下来,房子的事情还是一道难以捉摸的影,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侵蚀。她应当学一学谢青棠,这段时间自在就好,不要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髹漆工艺区是谢青棠经历的第二个区域,而在此之前已经有了印染工艺的画面。她们两人商量过,一期大概半个小时的长度,有缺少什么画面,可以随时过去补录。

  人虽然已经来到了沈城,可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她们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像极了在渝城时的状态。

  “我说,仪韶,你也太不厚道了,人都到了沈城,竟然不说一声。要不是陆黎提起,我还不知道呢。”唐榕坐在了常仪韶的跟前,午休的时间,她到底是将人喊出来喝一杯咖啡。

  常仪韶抿了抿唇,她掀了掀眼皮子道:“并没有多久。”

  “住的地方,找好了吗?”唐榕关切地询问道,她望着常仪韶,又道,“我那有一套闲置的公寓。”

  常仪韶听了唐榕的话,眉眼间浮现了一抹暖意,她手指曲起,搭在了腕上,莞尔一笑道:“找到了。”从渝城到沈城,她并不需要改变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并不算难。可是她觉得,自己总应该要有一份窘迫和仓促,所以她没有联系这边的朋友。

  “在哪儿?”唐榕试探性问道,她并不指望常仪韶的答案。

  等到常仪韶说出地点,她眸中掠过了一抹惊异之色。“在那边啊?姓姜的有点龟……吹毛求疵。”她及时地改变了到了唇边的话语,见常仪韶不解,她又说,“我指的是小姜,而不是姜老爷子。你还记得我在聚会的时候跟你吐槽的么?就是他们那。”

  常仪韶轻笑了一声道:“倒也是巧了。”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们跟姜小姐也不会有太多的接触。”

  “你……们?”唐榕咀嚼着常仪韶这两个字,末了挑眉一笑。她问道,“情况如何了?需要军师吗?”常仪韶从小到大都没有追过人,就算有一段“恋爱经历”,她依旧是学不会这项技能。如果陆黎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位谢小姐内心冷如寒铁,恐怕好友要撞上南墙。

  常仪韶眉头一挑,她不信任的视线掠过了唐榕的脸,摇头道:“不用了。”她的印象中,唐榕、陆黎她们除了瞎起哄,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

  唐榕听了常仪韶拒绝的话语,顿时兴奋起来,她的身体往前一压,建议道:“在摩天大楼的LED显示屏上滚动播放‘我爱你’?或者我们重组乐队,给她开个一个人的演唱会?组建车队摇着带字小旗子呐喊?”

  常仪韶的笑容一敛,她大概知道什么叫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我建议——”常仪韶望着唐榕慢吞吞地开口,“建议你们少看点小说。”她不觉得这是唐榕一个人的主意,大概陆黎也曾多次参与讨论。

  她不想被谢青棠当作病入膏肓的人来看待。

  唐榕“啧”了一声,像是在遗憾自己的计划派不上用场。她抱着双臂往后仰靠,许久之后才肃容道:“你是认真的么?”当年的事情她们只作起哄的看客,内心里都没有“认真”以及“责任”这样的词,可能那时候的开端就是错误的,轰轰烈烈之后只能余下平静。

  时间终于将她们全部赶入了生活的长河中。

  “我喜欢她的潇洒与自由。”常仪韶沉默了片刻后,忽地感慨道。

  “可一旦坠入了爱河中,很大概率会失去这些。”唐榕残忍地开口,这不仅仅是小说给她的经验。

  “我陪她一起潇洒。”常仪韶抿着唇,那双清寂的眸中填充着认真的神色。

  唐榕哑然失笑,在她们之中,算是过去的常仪韶最为潇洒,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举动都过了火。曾经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可常仪韶的沉淀却又是她们之中最快,也是最狠的。

  她对何延津残忍,对自己心狠。

  说起来,她们后来也有了另外的猜测,常仪韶的热爱从来不是沉浸式的,她整个人是空的,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抽身而去。

  唐榕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发现自己真的不能给常仪韶提出具有参考性的意见,许久之后,她放弃了挣扎,长舒了一口气,鼓励道:“那你加油,你可以的。”顿了一会儿,她又道,“那位在手工艺区,是打算成为手工艺传承人?”

  “不是。”常仪韶莞尔一笑,她的眸光明亮,“她愿当一座桥梁,只要有一人入心,那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唐榕一怔,她望着常仪韶道:“那某种意义上,你们也算是志趣相投。”当初的齐老爷子可是惦记着常仪韶,想要将她拐到自家当闺女。

  “需要帮忙的,尽管提。”唐榕豪情万丈地开口。

  “真的?”常仪韶挑眉道。

  唐榕的脸蓦地垮了下去,她看着常仪韶道:“不会吧,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吧?”

  “设计不是你的专长?”常仪韶悠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