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仪韶与谢青棠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对坐，耳畔响起的是如同流水一般的舒缓歌声。
谢青棠的那句话像是随口一提，接下去的路上她没有再询问，可常仪韶的心中还是种下了一根刺，得不到纾解便坐立难安。那份契约是横亘在她们的“拦路石”，见证着她们相识的荒唐和错误，但同时也是牵系着她们的一根细线，一旦轻易挣断了，她可能就再也抓不住那随风远去的“风筝”。
常仪韶觉得自己很是矛盾，她在织网，但是在网织好之前，她并不想放弃那窃来的“支架”。
安静的咖啡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她们坐在了靠近玻璃的一面。阳光照耀着，空调的冷风吹拂着，在这盛大的明亮中，并不感到灼热，而是蔓延着一丝丝的熨帖。谢青棠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微微上扬的嘴角勾起了那么一抹温馨的笑意，她的眸光明亮，一切阴暗都无处遁藏。
“你住在哪一边？”谢青棠询问道。
常仪韶轻声道：“不远处的酒店。”
谢青棠眉头一蹙，她的双手交叉压在了桌面上。她凝视着常仪韶道：“你打算在这里停多久？”
常仪韶抿唇沉默，她知道谢青棠的计划，如果每个展区停留小半个月，等到全部拍摄结束，那也得一年的时间。听起来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年，可真正过起来，却是不能轻易糊弄。
“要等到所有拍摄都结束嘛？”见常仪韶不答，谢青棠又试探性询问。
常仪韶忽地抬眸，她对上谢青棠的视线，一颔首，沉声道：“是。”
谢青棠有些讶异，不过面上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脑海中掠过了一个念头……等到结束，她们之间的契约也早就到头了吧？她真的能够停留那么久吗？思忖了片刻后，她又道：“那你打算一直住在酒店么？”
手工艺博物馆那边空屋子并不少，只不过都是给工作人员准备，如果常仪韶开始自己的“工作”，那勉强算是“半个”工作人员吧。然而要想入住，还是得姜老爷子首肯。“要不你先——”
“在这里买一套房。”常仪韶的声音同时响起，打断了谢青棠即将出口的话。
谢青棠望着常仪韶，哑然失笑。她与常仪韶的相处过程中，很容易就会忘记她的“身份”。譬如此刻。不过在常仪韶开口之后，她又醒悟了过来。长时间住在酒店不太妥当，以常家人的阔气，在这沈城置办房产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样我就放心了。”谢青棠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常仪韶则是凝视着她，追问道：“有什么不值得放心的呢？”
谢青棠：“……”对上常仪韶深邃的视线，她挑了挑眉，最后扬眉一笑道，“一些关于酒店的新闻吧。”虽然说目前没有什么恩怨情仇，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阴魂不散的女主，真的会完美地退场吗？
常仪韶一颔首，算是附和谢青棠的“奇思漫想”。“那这几天——”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谢青棠则是立马领会。按照她的话语，既然酒店不安全，那便是一刻都不可停留了。
谢青棠叹了一口气，她横了常仪韶一眼，懒洋洋道：“那你带上行李箱，到我这边暂住一段时间吧。”空置的房间得向姜老爷子询问，但是她的屋中住人，却是可以的。只不过房间于一人而言，足够宽阔，不过多上了一个人，怕是要委屈常仪韶了。
“那边有小厨房吗？”常仪韶又道。
谢青棠：“……”她的眉头很快便凝结了起来，像是秋夜里的寒霜。她逐渐地接受了这边食堂大锅饭的味道，找回了一点点过去“不挑剔”的自己，而现在常仪韶一来——她要是接触到了厨房，那胃口岂不是要重新养刁？那等她离开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谢青棠便忧心忡忡起来，然而那句“没有”，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既然是自由自在的养老生活，那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胃”为难？
常仪韶的眸光一瞬不移地落在谢青棠的身上，似是看透了她的挣扎。谢青棠最终是放弃了抵抗，叹了一口气道：“有。”
“嗯。”常仪韶的回答是简略的。
谢青棠看着她的神情暗自腹诽，有什么好“嗯”的。
从常仪韶的眉头间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笑意，谢青棠又想让她也不痛快。她眯着眼回忆着今日遇见常仪韶后的细节，最后展颜一笑，忽地重提了那个话题：；“对了，差点忘了，常老师，你还没回答之前问你的话呢？”
她在到沈城之前与常仪韶有一场谈话，那会儿她询问了提前辞职的事情，常仪韶不应该不明白。这么算来，那是第一次递交“辞呈”吧？如此也过完一个月了。在此刻背离契约，她并不会失去那美好的品德——契约精神。
常仪韶神情一凛，早在坐在咖啡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能轻而易举地揭过。她确有此意，但不是现在。“不是。”她佯装镇定地回答道，“我来这里只是帮你，没有其他的意图。”
“是么？”谢青棠扫了常仪韶一眼，不疾不徐道，“可是我有解除的想法，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吧？”没给常仪韶说话的机会，她又继续道，“你看现在，所谓的‘白月光’已经回来了，你的目的似乎达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纸契约看起来没什么持续的必要。当我行事不再有意义，不再产生价值，那么那一份契约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包养。”
后面两个字谢青棠说得很轻，可常仪韶还是听见了。她能察觉到谢青棠对那两个字的不满。
“我——”
“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啊。”谢青棠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旧是笑意盈盈。
“不，你有价值，你值得。”常仪韶快速地开口，截断了谢青棠的话。
“是么？”谢青棠身子稍微往前一倾，只不过她们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子，再难以缩短距离。“那常老师你来说说，有什么价值？”她的询问漫不经心的，仿佛随意提起一口，并不想要常仪韶的答案。而常仪韶在此刻只能保持沉默。
她要是说出口，可能谢青棠更加不愿意留下。
“所以现在是——”谢青棠一挑眉。
“你不能走，还没有结束。”常仪韶抿唇道，她的所有无力感都是面对着谢青棠的时候产生的。
“这样啊。”谢青棠曲起了手指轻轻地敲击在桌面，她眼睫一垂，故作严肃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加钱。”
“好。”常仪韶应得干脆。
谢青棠一怔，继而是轻笑。不应说她贪得无厌？
就像她经历那些错乱的世界，世界的剧情线逐渐地脱轨。常仪韶与何延津根本没有复合的可能。果真是到了养老世界还是背负了任务和工作。但是此刻，她也该功成身退了，不是么？
常仪韶这与一开场截然不同的态度……她说她没有图谋，谁相信？
她不会落入网中，以往不会，这次也不会。谢青棠眨了眨眼，抛却了脑海中的杂念。
契约的事情草草定下，谁都没有再开口提及。
常仪韶的行李都在酒店，从咖啡馆出来后，谢青棠就陪她过去拿行李箱。
东西不多，符合常仪韶“简约”的性子。
“对了，你打算在哪里剪？”谢青棠又问道。
有台电脑就能够干活，但是想要追求更好的效果，自然不能够草草了事。“摩耶平台在这边也有个工作室。”常仪韶应道，设备那些在她来到沈城之前就已经办妥。
谢青棠闻言，眸光微微一沉，语气则是上扬了起来：“是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吗？”
常仪韶没去思考话中的深意，一颔首道：“是。”在决定了辞职来这边之后，她便着手安排诸多事宜。
谢青棠“啧”了一声，没有再接腔。
工作室都准备好了，找一个住的地方并不算难，根本就没有住在酒店的必要。
亲爱的常仪韶在“算计”自己。
可她到底是自己的“上司”，还能将她怎么办呢？
在回去的路上，谢青棠二人遇见了姜家父女。
“小谢呀，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小凤儿’嘛？”姜老爷子的视线在她们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意味深长，“年轻人啊，感情真好。”
谢青棠抿了抿唇，面上掠起了一抹绯红。姜老爷子知道她选择印染和髹漆的原因，她自觉内心坦荡，可是被那样的视线一扫，再加之常仪韶本人在侧，骤然生出一抹怪异的羞恼来。
姜老爷子和姜臻渐渐走远。
只不过姜老爷子的嗓音仍旧在道上回荡。
“姜臻啊，你看看你，不会说话就算了，你直接动手讨人欢心啊，可这么多年也不见你送出什么来，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呢？”
谢青棠：“……”
“什么？”常仪韶的神情有些茫然，片刻后逐渐地回过神来，她凝视着谢青棠，试探性问道，“你提起过我？”
谢青棠的脚步一顿，她双手背在身后，一旋身正对着常仪韶的眸光，应道：“是啊，我的一个‘宣传大使’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