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非人的怪物拖着沉重步伐一步步迫近,它的脚下淌着腥臭的泥浆, 背后是茫茫的黑暗, 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遥远, 整个世界上似乎就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齐妙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声,像是突然哑了一般, 四肢也恐惧到无力动作, 极大的惊惧慑住了她, 只能浑身颤抖地坐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僵尸走近。

  僵尸在她面前停住, 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灰蒙蒙的眼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齐妙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嗅得到齐愿近距离散发的来自死人的尸臭味,疯狂地摧毁着她所有的神经和理智。

  僵尸看着她, 说:“是你。”它的声音犹如破旧的风箱,碎玻璃一样的尖锐,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空洞回响,“你是凶手。”

  齐妙重重地喘息,被它用双手扼住咽喉,两只腐烂的手逐渐收紧, 想要活生生地将她勒死。

  她尖叫了一声, 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面孔扭曲地喊道:“那又怎么样?你该死——齐家每个人都该死!”

  僵尸冷漠地望着她:“……你没有任何悔过之心吗?”

  齐妙目眦欲裂,嘶声大喊:“决定做的事情,我无怨无悔!”

  她疯狂地挣扎、尖叫, 长长的指甲撕扯着对方的双手,甚至用脚去踹僵尸冷硬的身体。本能的求生欲使她不顾一切,甚至忽视了自身的恐惧。

  齐愿看着身下如同蝼蚁一样挣扎的渺小人类,高大的黑色轮廓微微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个模糊而古怪的笑。

  “……无药可救!”

  它骤然收拢双手,窒息感使齐妙的脸涨成猪肝色,她两眼翻白,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在巨大的痛感后失去了意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齐妙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蹿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仍是原来的样子,平时的书桌、大床、衣柜……全都好好地摆放在原地,她向下望去,木质地板一尘不染。

  甚至房门也好好地反锁着。

  ……刚刚的事情,难道是一场梦吗?

  虚惊一场,她蓦然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全身是汗,睡裙已经完完全全被汗浸湿。

  齐妙抹了一把额头,踢开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的噩梦过于真实,她的心跳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

  这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了同样的脚步声。

  齐妙顿时头脑紧绷,神经质地大喊:“是谁?!”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来,它的主人轻轻用手叩了叩门,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午饭准备好了,我来叫你下去吃饭。”

  这个声音令她感觉熟悉。

  齐妙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旋开门把,看见那个戴黑色口罩的“远房亲戚”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外。

  “……是你啊。”她松了口气,恹恹地说,“我马上下去。”

  齐愿打量着她满头大汗、虚弱苍白的面容,若有所思:“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齐妙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先下去吧。”她无意向陌生人袒露心声,更何况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齐愿点点头,乌亮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点莹润的光。她突然问道:“你经常做噩梦?”

  “……没有。你问这些做什么?”齐妙的眉毛竖起来,心情很不悦,本来做噩梦就已经是件苦事,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齐愿淡淡地说:“我只是听说心里有鬼的人,更容易做噩梦。”她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像是在笑,眼角缀着的泪痣突然令齐妙感到眼熟。

  齐妙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说说的。”远房亲戚朝她笑了笑,转身沿着旋梯往下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这回眸的角度有些似曾相识,如同往日齐愿顺着楼梯向下走那样。

  “快下来吃饭吧。”齐愿看着她,语气渐重,“姐姐。”

  齐妙站在原地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周身不寒而栗。她开始觉得自己精神可能出现问题,怎么会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看成齐愿。

  ……

  这顿饭算不上宾客皆欢,至少齐家人全都面如土色,但陆昕是吃得很愉快的,美滋滋地喝着洋参炖的鸡汤,而齐愿则时不时给她夹菜,自己的碗几乎没有怎么动过。

  齐父看到便问:“怎么不吃?不和你的胃口吗?”

  僵尸当然吃不下人类的食物,连气味都让它们感到厌恶。齐愿于是借口说道:“来之前吃过一点,现在并不饿。”

  “那总能喝点汤吧?”齐母语中带刺,“一口都没见你尝过,难道是嫌弃我们家的饭菜不够好了?”

  齐愿看着眼前黄澄澄的鸡汤,总能嗅到一股腥臊味,不由得蹙了蹙眉:“我是真的吃不下。”

  齐母脸色更冷,夹起一只剥好的海虾就要放进她的碗里:“多少吃一点点,小孩子可不能挑食……”

  陆昕突然抬起头,用筷子拦住她:“她不能吃海鲜的,会过敏。”

  齐思看了看她们,也插嘴说:“我听说海鲜过敏,全身会起那种红红的疹子,挺吓人的!”

  “既然她不能吃,就别逼她了吧。”齐老爷子淡淡地说。

  齐母只好悻悻地放下筷子,嘟囔道:“一身毛病,不知道真的假的。”

  齐愿偏过头,看了看陆昕的脸,目光逐渐定格在她的嘴角。

  陆昕感受到身旁视线,不由得侧目轻声问她:“怎么了?”

  齐愿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嘴角,眼里含着笑:“沾上东西了。”

  陆昕哦了一声,双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她刚刚吃得太忘我,也难得这么敞开肚皮吃一次。

  她连忙伸手去擦,擦偏了,最后齐愿突然矮身凑过来,用纸巾轻轻帮她刮去,她低头一看,是一抹淡褐色的酱油印子。

  齐愿冰凉的手指触感仿佛还留在颊边,分外清晰,她的脸烧得更红了,各种原因的羞赧都有,幸而低着头,没有人看清楚。

  齐愿平静地把纸丢进垃圾桶,瞥了一眼陆昕的表情,又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容隐没在黑色口罩之后。

  吃完了午饭,一家人到后院的花园里散步。

  齐愿跟随在爷爷的身后,她看见大片大片的矮牵牛和茉莉盛放,红白交织,花团锦簇。还有种在院角的那棵伴她成长十几年的老榕树,高大茂密,午后的阳光落在斑驳的叶子间,洒下一地浓荫。

  几个月过去,这里一切都很好,即使没有她在,花草树木都依旧繁盛,如同她生活在齐家的每个夏天一样,只是她觉得恍若隔世。

  这个城市无论有她与否都在稳定地运转,人们会悼念她,但很快又会投入生活的各种琐事中,将她逐渐忘记。

  越来越少的人会提起齐愿这个名字,也会淡忘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看过的那些风景。

  而她也已经没有办法再用齐愿这个身份活下去了。

  但上天让她重活一次,总是有缘由的。或许是为了让她朝前看,走出来,找到曾经未能实现的意义。

  她望着远方掠过的飞鸟和乌绿群山,突然感到有些惆怅。

  突然一只手轻轻地牵住了她,掌心是属于人类的暖热。陆昕凑在她耳边,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齐愿看了看她,又摇摇头。

  陆昕也不勉强她,只是和她双手合十,手牵手慢慢地往前走。她们落在最后面,没有人会发现。

  午后的阳光很好,陆昕仰着头,忍不住闭上眼睛,沐浴在一片宁静的温暖之中。再睁眼时,她发现齐愿正直直望着她,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看什么?”她忍不住问。

  齐愿坦然地说:“看你。”她又笑起来,“你好看。”

  陆昕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你比我好看。”

  齐愿反驳她:“你最好看。”

  “那你世界第一好看。”

  走在她们前面的齐思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们,目光一言难尽:“……谈恋爱真的会变幼稚?”

  傍晚之前,她们终于在齐家人庆幸的目光中驱车离开了齐宅。

  汽车只停在了逼仄的巷口,她们下了车,齐爷爷摇下车窗,向她们告别。

  他的目光很温和,让陆昕感受到了一股来自长辈的慈爱。

  “谢谢你,陆昕。”齐爷爷的语气郑重而真挚,“谢谢你愿意帮小愿做这些事情。”

  陆昕也朝他点头,认真地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们目送着汽车开走,转身走进长长的巷子。此刻暮色降临,天空上隐约点缀着几颗星星,落日的余晖落在狭小的巷子里。

  小巷有些破旧,道路崎岖不平,陆昕有轻微的夜盲,夜晚总是看不大清楚,齐愿就牵着她的手,小心的避开地面上的坑坑洼洼,慢慢地往前走。

  眼看着巷子的出口就在尽头,齐愿轻轻捏着她的手指,突然问了一句:“后悔吗?”

  陆昕怔了一下,摇摇头。

  如果回到最开始,她还是会带走齐愿,把她从那个混乱与漆黑的地方拯救出来。

  齐愿扭过头看着她,笑起来:“我也是。”日光落在她漂亮的侧脸上,化作一片灿烂的剪影。

  她们迈了出去,漆黑的小巷落在身后,路旁的几盏街灯已经亮起,照耀着回家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