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御景猛地从树下弹起。她像是很不理解沉惜的话一般, 抓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让我做这种事?”
她眼角微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沉惜:……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笑道:“哪种事?”
御景一噎。她打量着沉惜的神色, 确定小桃花并未动怒。
“就……回去当什么天帝的事啊。”
她一边说, 一边盯着沉惜的脸, 企图看出点心虚来。
沉惜把脸别过去。
“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御景可不给她回避的机会,立刻跟上,用下巴抵着沉惜的肩头,笑问:“哪种人?”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她眼尖地瞧见一片红霞。
“哈哈哈哈哈, 脸红了吧?”
湿热的触感从耳垂处传来。
这顽劣的剑仙顺势亲吻。
沉惜气得对着她的头锤了一下。
*
冰夷正好撞见她那失而复得的妹妹没有形状地躺在海底的细沙上。
沉惜见了她, 一骨碌站起来。她哪里还像个端庄温柔的神君,行动间也被御景带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姐姐。”沉惜喊她。
冰夷拉了她的手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御景,她道:“天界那边派人过来了。”
御景挠了挠头。
双眼迷蒙道:“啊?”
冰夷于是又复述了一边。
“天界遣了使者来, 说如今天界群龙无首, 想请你回去继任天帝。”冰夷道, “御景——”
“不去。”御景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缓缓起了身, 却仍旧没个正形。
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冰夷:总觉得这丫头嚣张不少。
她这头正想着, 那头御景不疾不徐地道:“魔界那边还有叫我去当魔尊的呢。姐姐莫非也要劝我去?”
冰夷道:“我并未劝你, 只是此事你与沉惜都牵扯其中, 不如趁此机会分割干净, 也好过日后再被拉进这一团泥淖中。”
御景不语。
沉惜道:“御景她固执得很, 姐姐不必同她置气。”
她眸光一闪,温柔道:“此事就交与我来办。”
冰夷看着两个姑娘,心里哀愁更胜一筹。
“说到此处,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 用一种极复杂的目光看着两人,“你们如今是道侣了?”
御景不满道:“什么从前如今的,早就是了。”
沉惜却道:“还、还未……”
两人同时出声,说完都微微张唇,对于对方的回答都有些吃惊。
“怎么就不是了?”御景拉着沉惜的手,皱眉道,“你还想跟谁好?沉惜,呜呜……”
沉惜看她唇角分明是勾着的,没有半点要哭的样子,却干嚎得如此生动。
她咬了咬唇,道:“我自然别无二意。只是御景……”
御景:“呜呜呜呜呜呜——”
“你且听我道来。按说我二人如今确实算是道侣,只是……”
御景:“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身份不够气派,呜呜呜呜呜呜——”
好烦啊这女的。
沉惜的脸黑了黑。
她从前只觉得御景性情豁达开朗,却未曾想——此女活得越久,脾气却愈发地古怪来。比前世那个还要古怪。
若说只是平时爱阴阳怪气,她就忍了。
御景还迷上了朝她撒娇的快乐,整日嘤嘤呜呜的,着实叫人不耻。
沉惜推了推御景的肩膀,再仔细一瞧。
——哟,那双眼睛竟真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沉惜:“是我错了。”
御景这才雨过天晴,耷拉着的嘴角再度扬起来。
见证了这一幕的冰夷:不是很懂我妹妹。
她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我想着你二人能携手至今实属不易,且如今动乱刚过,海界也需要举办一场宴会来庆祝一番。不如就为你们举办一场结契大典——”
“什么?”御景一震,“万万不可!”
沉惜真的没见过她这样着急的样子。
御景冷静下来,一转头便对上了沉惜意味不明的目光。
御景:糟糕,要完。
沉惜看着她,忽地抽了抽鼻子。
她哭起来自然是梨花带雨,与御景那只会嘤嘤呜呜的干嚎不同,充满了美感。须知这哭泣也讲求章法与节奏,切不可一时哭得太过使后继无力,也不可一味虚应失之真切。
御景见沉惜哭得如此有水准,手指缩了缩,皱眉道:“我、我……”
沉惜眼中蓄着泪,缓缓地抬头、缓缓地问:“你、你什么?”
御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冰夷见了心中也十分焦急。她道:“妹妹有何难处何不直接说出来?沉惜并非不讲是非道理。这结契并非小事,总不能无缘无故就——”
御景很是羞愤地瞪了自己姐姐一眼。
冰夷自打破了心魔,也生动了不少。她被御景瞪得愣了愣,心里想:“这丫头竟然瞪我,莫非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可……不该吧?”
若是连御景都觉醒了这等本事……
御景忍无可忍,道:“我已同别人结了契!”
沉惜原本只是哭着玩,听了这话,心里一空。将落未落的眼泪就顺着脸庞留了下来。
“原是如此。”她凄凄一笑,“原是如此……是谁?”
御景噎了噎。
就……
“景剑!”
她说完,再不肯说话了,一双眼睛在沉惜与冰夷身上来回转。她攥了攥手。
原来是景剑,怪不得……
沉惜正垂着泪,忽然意识到不对。
冰夷已道:“你同一把剑结什么契呢?”
御景摸了摸脑袋。
她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憋了好久,她才道:“这,我们剑仙都是这样的。”
她心虚地看着沉惜哀怨的脸。
“莫说了,我这就去跟景剑解契!”
*
景剑炸了。
这并非是某种夸张的描写,而是真实的描述。
大约是神剑的自尊都要比旁的兵器更高一层。景剑自诩从上古之时便是御景的佩剑——甚至对方的姓名都是因它而来。
它是真的想不到,自己会受到被解契的对待。
而且起因还是因为御景要跟它相中的小桃花结契。
沉惜原本心中仍有几分不快。
【御景!混蛋!】
神剑蹦到沉惜面前,这样哭诉着。
沉惜忽然就觉得有些歉疚。可她转念一想,自己才该是御景的正经道侣,让景剑占着这位置是怎么回事?
打定了主意,沉惜的神情便严肃起来。
没有人能与她分享御景,剑也不行。
沉惜道:“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景剑当场表演了一个裂开。
原本闪着湛湛寒光的神剑,就这样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赶来的御景伸出手想要接住景剑,却僵在远处。
“我的剑……”她心痛地看着这一幕。
沉惜福至心灵。
她不可置信地抚上落在地上的景剑剑身。
“怎、怎么会这样?”沉惜抢先悲痛道,“明明,我已经打算放手,不再让你和御景解契了……景、景剑,你为什么这样傻?”
御景动容地拍了拍沉惜的肩膀,把裂成两半的景剑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
“沉惜,呜呜呜呜。”她泪眼朦胧道,“我从未想过,你竟这般善良。”
沉惜看着她,眼中也闪动着泪花。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而且景剑对我也很好——”
“啊这个,”御景破涕为笑,她一手抓着一半的景剑,“我没有同你说过吗?景剑从前便是双剑。”
沉惜一愣。
她缓缓垂眸,看向那从剑身裂到剑柄的剑。它完美地将自己一分为二。
单刃、双剑。
那纤长优美的弧度,仿佛是女人长而细的脖颈。然而那一闪即逝的剑光又像是高悬于天的新月。
御景执剑舞了舞。
“很像月亮对吧?”
“左手这个为上弦月,名日;右手这个便是下弦月了,因此叫京。”
沉惜:您还挺讲究。
她第一次被自己的急智害惨,心中憋着一口气。
偏生她方才已经说了,不再让景剑同御景解契。
这……
沉惜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御景那单纯天真的脸上。
有时候她真的分不清这人所作所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有意为之。
“太狡猾了。”
这就是帝尊与帝后培养出的继承人吗?
御景:唉?
她不太明白沉惜在说什么,仍旧笑眯眯地用额头去碰沉惜的。
沉惜被她一把按住,不情不愿地与她肌肤相贴。
却听她神秘道:“姐姐要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沉惜眯起眼睛,打量着御景的脸。
御景乖乖巧巧地任她打量。
沉惜伸手掐了一把,又拧了拧。
“找到了哦。”她笑得温柔和善,“打算扔了。”
御景一听,连忙将她抱住。
也不知从何处学来如此腻人的行止,缠得沉惜无暇思考更多。
“不可以扔。”她哼哼道。
沉惜嘴角翘了翘。
有时她会觉得御景离她很远,有时却又很近。近在咫尺时太过腻歪,可一旦隔得远了,却又是令人愁肠寸断的苦事。
太奇怪了。
沉惜的手插在御景发间。御景的发丝蓬松。沉惜轻轻抚着,忽然有了倾诉的兴趣。
她道:“我从前只想把你拴在身边。”
何其傲慢、何其自满。
但,却是羡鱼心声。
御景蹭了蹭她的手心,仍阖着双目。
“栓栓栓,沉惜——”
沉惜一听就知道她又要歪了话题,立刻道:“如今不想了。”
御景立刻睁开眼睛。她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沉惜塞了一嘴的花。
柔软的桃花被缓慢咀嚼着,渗出甘美的汁液。
“唔……”
沉惜仍想问天界、问魔界。莫说是御景不愿,沉惜自个儿也不想叫御景去管这些。世间无人可管此事。只有御景一个不同。每每思及此处,沉惜都忍不住叹息。
有一天御景短暂地离开,回来时罕见地受了伤。
沉惜在给她上药时,被她环住。
御景似乎永远都长不大,最丰满的时候也是高瘦一个,略略带些不能显露的风姿。
这样单薄消瘦的女子,却握了一把剑。
沉惜于是不再问外界。
她们徜徉在深海里,朝而往、暮而归。有一日海水将要枯竭,仙人一跃而出。
似锦的朝霞成了陪衬。
日光照耀着她们的面容。她们彼此对视,其中一个露出了忍耐的神情。
她忍无可忍,轻轻取下了另一个头上不知何时粘附的海藻。
那女子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面对崭新的世界露出笑容。
“神明大可不必自傲,这世上本就没有强者恒强,弱者恒强的道理。”
她大步向前,赤着脚踩上坚实的地面。
“睡了一场之后,这世上果然有了大变化。”
“沉惜,我早同你说过,不必将三界挂怀。”御景笑道,“一个强者或许能干涉一时,可将这个世界推着走下去的,却并非那些强者。”
沉惜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像是被春风吹拂一般颤动着。那双眼眸也如春水,被缓缓吹皱,起了波澜。
“是,你说的不差。”
“可——”她指着似乎并无变化的天空,声音也颤了颤,“天界呢?”
御景朝她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