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的义庄里在一夜之间盛满了曼珠沙华。密密麻麻的坟包塌陷下去, 火红的花朵吞噬了整片义庄,恣意疯狂的生长着,似是重重叠叠的烈焰。

  笼罩着此地的阵法轰然大盛, 金色梵文绕圈叠转, 将所有人困在其中,结界上裂纹密布, 隐约有崩裂之势。

  山上云海翻涌, 九重宫阙屹立于群山簇拥间, 寒霜侵覆了万里土地。

  驻扎道上的弟子未料到山下会失守, 急匆匆赶来看时, 瞧见无数双灰白的眼球滚动着,趴在战死的弟子兵甲身上,手里扯着内.脏,塞入了嘴巴,不停地嚼着,似是极为享受。

  一时间, 远近皆成了厮杀的战场, 四面血海飘杵, 血迹沿阶拖曳, 尸体堆叠成了堵墙。

  刀光剑影在邪魔的嚎叫中交织成光幕, 剑锋沿着咽喉一路劈下,锐不可当, 腥臭的污血爆现。

  沈闲带着弟子们立在其中,被密密麻麻的腐尸围住,他在混乱中望见山上风浪涌动, 料想到宗门里必然是出了事。

  “封住义庄。”他对身侧的弟子命令道, “一定不要让这些东西跑出去了, 此战必定要守住城中百姓,至于宗玄剑派——”

  他顿了顿,沉声道:“大家量力而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千百把长剑齐刷刷地出鞘,熠熠银光照亮了混沌天色,势如破竹。

  天地间厮杀声沸反盈天,剑光裹挟着血迹,四处飞溅。

  ——*****——

  萧衍拖着阿肆赶到时,瞧见了立于血海中的江之郁。

  九华山被浸染成了铺天盖地的血色,江之郁站在瞭望的高台上,一双清亮的桃花眼里露出了邪异的笑,怨毒似淬炼的蛇牙。

  “别来无恙,萧阁主。”他目光落在阿肆身上。

  “最近好么,江公子?”萧衍立在高台下,抬眼和他对视。

  江之郁笑意更深了,他从高台上飞掠而下,来到了萧衍跟前,萧衍瞧着他拢在袖袍下的双手,露出的指节上裹着纱布。

  他背过手去,似是而非的说道:“萧阁主,我等你很久了,先前找不到你人,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遇到你。怎么,你今日来,也是来看好戏的吗?”

  两个人在惊天的厮杀声里对立,天地间狂风哀嚎,吹得萧衍长袍翻袂,他扣着阿肆的死穴,不为所动的含笑道:“不对,我今日来,是来给你送人的。”

  “送人?”江之郁偏头看向阿肆,笑道,“晏顷迟带走了他,连我都不晓得人被藏在了哪里,又怎会在你手上?萧阁主该不会给我下了什么套吧?”

  “那怎么会呢?”萧衍也是笑,一身杀意尽数敛去,无风不露,“晏顷迟把人送给我,想让他来做我们之间的筹码,可我念着这毕竟是你阿弟,要着也无用,便准备还给你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同舟共济的么,江公子?”

  江之郁迎着萧衍的目光,想要窥探出些意味,可萧衍只是好整以暇的瞧着他,眼中笑意并不作假,让人捕捉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

  他如往日闲谈般的继续说道:“你在义庄闹出这么大动静,我闻着味儿便赶来了。怎么,这是和墨辞先里应外合要杀了晏顷迟了?”

  “倒不是,”江之郁佯作未觉的转过头,看向九重宫阙的方向,“墨辞先太磨叽了,晏顷迟先前重伤在宗门,他都无法杀了他,我不想再等,便寻到一个更稳妥的法子——我让谢怀霜去杀了他们。”

  “真该好好感谢晏顷迟的,他将谢怀霜尸首保存的这么完好,我都不需要再去给他找身子接上去了,你看,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让他们自相残杀,复生术的意义便在此处了。”

  他以余光睨着萧衍,问道:“萧阁主,你觉得呢?”

  他似是有意说出此言,想要探寻到萧衍藏压在镇定下的戾意,然而萧衍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唇边勾出了饶有意味的笑:“主意不错。”

  江之郁在这句话后倏然大笑,右手不轻不重的拍在了萧衍的肩上,说道:“你装的太冷静了,萧阁主。你说说看,你带着阿肆来,是想用阿肆换谢怀霜吗?既然是休戚与共,那我自然不会为难萧阁主的。”

  “我不这么觉得。”萧衍用小竹扇,略嫌弃的拨开了搭在肩上的手,“我是真诚来此处想将你阿弟还给你的,至于谢怀霜,倘若他能杀了晏顷迟和墨辞先,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说罢,松开了阿肆,朝前推去,阿肆意识不清,踉跄着摔倒在地,跌坐在江之郁脚边。

  江之郁垂下眼眸,忽地倾身扶膝,认真端详起阿肆,笑意不散:“好弟弟,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很久啊,你走了,要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阿肆在这满是恶意的目光里不敢乱动,适才的混沌化作了清醒,他忍不住战栗着,蜷缩起来:“江、江之郁……”

  “哥哥在这。”江之郁温柔地笑了,笑里渗着诡异的邪气。

  阿肆惊悚万分,他手脚并用,拼命朝后移着,想要爬回萧衍那边去:“萧衍,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我送回去!”

  萧衍充耳不闻。

  “萧衍!萧衍我求你了!”阿肆在惶恐中抱头哭嚎,扯着萧衍的衣袂央求道,“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晏顷迟已死,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复生晏顷迟,我求你不要把我交给江之郁!我求你了!萧衍!”

  江之郁闻言,攥着阿肆的手腕,要把人重新拽回来。

  正当此时,空气中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江之郁未来得及反应,手被这力量打偏的瞬间,阿肆便被这股巨力拖了回去。

  “别急啊江公子,”萧衍笑着,踩住了阿肆的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江之郁敛起了笑,站起身,问道:“萧阁主此举何意?”他一抬手,四周黑影倏然晃动,围到了他的身后。

  一张张扭曲狰狞的不约而同的对准了萧衍,腐臭霎时间漫溢在空气之中。

  萧衍目光从江之郁的面上移到了脚下,再到那些腐尸杂乱交错的倒影,江之郁身后的腐尸悄无声息的越聚越多,一齐簇拥在他的身后待令。

  萧衍的袖袍被风吹起,乌发在风里肆意张扬。

  他瞧了眼现下的局势,面不改色的说道:“江公子,我是真好奇,你为何非要你这个无用的弟弟呢?又为何这么害怕他落在晏顷迟手上呢?”

  “因为我舍不得啊。”江之郁唇间泄出声轻叹,多有无奈,“这是我江家至亲至纯的血脉,是我唯一的弟弟。”

  “是么?”萧衍意味不明的笑了,“我还以为江公子离不开阿肆,是因为他对你而言别有用处呢,既然只是江家血脉的缘故,那我便放心了。”

  他言罢,妄念倏然斜掠幻化,冷芒沿着剑锋掠下。

  江之郁揣摩不出他话中意思,不觉愣怔一霎:“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只说将你阿弟还给你,我可没有说把什么样的还给你。”萧衍眼里的真挚在顷刻间尽数被抹杀,悉数化作了翻涌戾意,“你听见了么?阿肆这么害怕你,宁愿来求我救他,也不愿意跟在你身边。可他连身体都是你给他拼凑缝合的,他应该也离不开你才对,为何非要执意杀了你?”

  江之郁嗤笑出声:“你要说什么?”

  “实不相瞒,我曾经听闻过一种东西,叫做孪生镜像,”萧衍缓慢说道,“只有孪生兄弟之间才会存在的一种感应。”

  他话音未落,忽然将妄念对准了阿肆的手,锐利的剑锋瞬间刺穿了阿肆的手心。

  阿肆登时嘶喊出声,手背上青筋暴起。

  江之郁心中骇然,脸上却滴水不漏。他没有让手下去将阿肆抢回来,因为他在赌,赌萧衍猜不透这中间隐瞒的事情,倘若自己现在动手,反倒做实了他的猜测。

  萧衍拔回剑,将染满血的剑锋在阿肆身上来回蹭了个干净:“可为什么你和阿肆之间有一方受伤时,另一方没有太大的感应?是你在藏?还是另有隐情?此事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其中端倪。”

  他边说边以剑尖游走在阿肆的背脊上,似乎在寻找下手处:“所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把我问得都答清楚了,你答错一次,我便会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喂你的手下。”

  江之郁又是笑:“阿肆只是我的弟弟,你便是把他大卸八块,我也不会有任何感应。可萧衍你最好还是想清楚,如果你再动他一下,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协作到头了,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吗?”

  “是么。”萧衍眼中漾起了笑意,他没有任何的废话,又是一剑钉在阿肆的腰腹上,剑锋过体,又在下一瞬被抽出,带出殷红的鲜血,迸溅到了江之郁的袍角。

  阿肆发出了凄厉的大叫,面容扭曲。

  萧衍以剑尖挑出一小团血肉,扔到了那群腐尸中间,登时有腐尸扑上前,连着泥土挖起来,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

  阿肆喘息尚存,额上滚出汗,他挣扎抓挠着萧衍的脚,在他的鞋面上扒出了无数血痕,萧衍却不为所动。

  江之郁终于面色微变,他在萧衍冷漠的目光中,觉得这目光太过摄魄:“萧衍,你今日来此,其实是想杀了我对么?”

  “是也不是。”萧衍说道,“因为我要杀的并不止是你。”

  江之郁冷笑:“晏顷迟今日必死,你要杀了我,这世上便再无人能复生他了!”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