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门,外面还有许多人郊游踏青,采花折柳,陆元朗和许初二人也闲逛了一会儿。忽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人,屈膝行了个礼,点头哈腰地拦住他二人。
“两位官人大福大贵!我观二位面相,方才所求之事不出今年必将心想事成,若要仔细看看,可到小人摊子求个签,面相、手相、八字、姓名小人无一不精——”
陆元朗掏出几个铜板给他,说声“借你吉言”,便带着许初离开了。
“再不走,他就要说些什么最近必有血光之灾之类的凶事,骗你花钱消灾了。”
许初笑道:“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就是真的也不过凑巧罢了。江湖中人,见些血光还不是常事么。”
“诶,那是什么?”
许初看到山脚下立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尊石像,陆元朗带他去看。
走近时,发现果然是尊人像,大约有两人高,边上还有一座碑亭。
“传说当年瘟疫流行之时,有神仙下凡赐给药方,并开设药棚分发汤药,救了北地的百姓,因此瘟疫过后百姓便在洪洞寺旁为他立了一像。”
许初抬头细看,见那石像形貌像极了他的师父。又到碑亭细细读了那石碑,上面说那仙人自称“裕如真人”,更加确定这就是余逸人。
“我本来不信,但小时家父常常对我说起此事,还说仙人是他亲眼所见,乘风而来又羽化而去的,怕后人忘却,便着人勒成石碑,又建了这座碑亭。说起来,若不是那份药方,我大概也就死于当年了。”
陆元朗说完便俯身行礼,许初也拜了三拜。
二人下山时天已将昏,沿街店铺纷纷上板打烊,行人归家脚步匆匆,暮色里传来清亮的笛音。
转过一个弯角,原来是一名少年正在吹笛,边上的老者拿了个破碗颤巍巍地向路人行乞。许初并不在意,正准备过去,却见陆元朗住了马,立在人群外看那少年。
许初便也认真看他二人,见那老者虽衣着残破,少年身上却还完整,头发梳得油亮蓬松。那少年注意到了他二人,抬起了头,那长相清秀俏丽,神情淡定无惊。
许初又看向身边人,只见陆元朗盯着那少年看,如被勾走了魂魄一般,眼底闪烁,尽是难以置信。
“街上人都回家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卖艺?”
陆元朗下了马,往老者的碗里放了几个铜板。
“我们爷俩,是从外地来的戏班子,因为在邯县搭台时,不知县太爷有丧事,冲撞了贵人,县太爷一怒之下将班子拿了。只有我二人当时在后台休息,躲进人群,不曾下了大牢。余下的人都挨了板子,至今还关着。我俩无法,只好沿街卖艺,乞得几个钱买干粮,慢慢往家走着。”
老者说这番话时,陆元朗仍旧盯着那少年看,少年也不怕,兀自吹他的笛子。老者见状,招呼少年过来行礼。
“你叫什么?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这话是问那少年的。
“小的叫做杨柳依,原有一个哥哥,因为家里没米,将我卖给了戏班子,我也不认他了。”
陆元朗点点头。“那是你的本名吗?”
“小的本家姓郑,没有名字,别人都唤我‘二子’。”
“家中既然无人,不如留在蓟州跟着我,如何?”
那少年立刻跪下行礼,连嗑了三个头。老者张口欲言,陆元朗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心。
“这些银钱,就给老伯添些盘缠吧。”
那老者唯唯着去了,少年直勾勾地看着陆元朗,一双大眼睛好像林中的野鹿。
“会骑马吗?”
少年摇头。
陆元朗指指马镫:“踩上去。”
少年将笛子别在腰上,一踩马镫翻身上了马背,得意地向下看,在等陆元朗的夸奖。
“不错。”陆元朗笑道,同时一跃上了马背,拉起缰绳将少年圈在了怀中。
“走啊,遂之!”
许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了马跟着,一路无话。
第二天一早,王扬海如期而至,许初放瑞达去看热闹,散场后瑞达便来讲给他听。
果然如陆元朗所说,王扬海给他带来了一十二名佳人,六男六女,皆是绝色。
“许先生不知道,那班子俊男美女出来时,满屋子宾客都看呆了!就是咱们庄主也愣了神,谦让了几次就收下了。您可要去看看?现在正在花园里呢,再不看就要送走了。”
“送走?送哪去?”
“庄主叫了几个教头、头领等,让他们各自带回去教给武艺。”
许初听了这话,不觉松了口气。
“那便去看看吧。”
路上瑞达继续说到:“昨天庄主在路上买的那个姓郑的,我今早见着了,可真是太像了。”
“像什么?”
“像顾七公子,难怪庄主怜他,复了他本姓,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昭月’的。”
“真有那么像吗?”
“真的!傅伯见了都啧啧称奇,还问他老家是不是豫州的。”
许初想起昨日相见正是日落月升之时,一片云,半块月,千里清光。原来陆元朗那些灼灼的目光本该落在远方,可即便那一番柔情打量是少年枉受,许初仍觉得心中憋闷。
陆元朗之心自是如冰如雪、澄净皎洁,又何须昭彰于一弯残月呢。
到了花园里,果然见到一班佳人在长廊等候,或坐或站。若论皮相,许初在凌霄阁见的美人多有能超过他们的,可是这十二个人却别有风致,许初不好多看,路过了就走了,心中只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特点。
“那郑昭月已经交给石力石头领带走了,”瑞达说,“咱们庄主真是英明,北地王亲自送来这么多美人,定是不怀好意!练武的人,最怕在酒色之间淘坏了身子!让这些戏子伶人都去学武,弄个正经营生,也算他们的造化。”
许初听了不觉放下了心,想着像陆元朗这样聪明清醒的人,怎么会上这么明显的当呢?转而又觉得自己可笑。他不过一个治病的,萍水相逢,在这里为陆庄主忽悲忽喜又是何必。
大概是因为,这样好的人若是落入别人彀中,他会觉得可惜吧。
不知为何,许初不敢细想,好在瑞达还在喋喋不休,让他不用深思。
“这班子人,看着都挺机灵的,若肯学好,一定能混出点模样来。许先生您说呢?”
“哦?哦……是啊。”许初忽然想到了那些人的共同点:看起来都很聪明,眼中都是灵气,但不是狡诈或者滑头,反而有种这样身份不该有的清高之气。
许初笑了,若王扬海把陆元朗的脉把得那么准,那元朗的喜好还真有些意思。
晚上许初习惯看看医书再睡,因为这一日的忽忧忽喜,睡意来得格外迟。等他抬头时,庄中各扇窗几乎均已灭了。
许初放下书准备睡觉,正在脱靴,忽听到急急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敲响。
略带诧异地打开门,外面竟然是石力。
“许先生,庄中出了些乱子,庄主喊我保护你,你请不要乱走。”
“出什么事了?”
“有人围攻山庄,还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那——”
正在此时,山下已传来喊杀之声,一刹间火把通明,兵器相交之声比这深夜还冷。
许初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不禁呆了一呆,打了个寒颤。待反应过来时忙问石力道:“请问陆庄主此时何在?请带我去!”
“庄主特意交代,要我务必保护许先生安危!您安生待在此处就是了。”
“石头领,”许初回身收拾药箱,语声急促,“你别忘了,陆庄主两月前还在吐血,想来敢围攻枕霞山庄的必是武林翘楚,陆庄主若同他交起手来,还带着伤,难保不出什么意外,那正是用得上你我之时。”
“啪”地一声扣上药箱,许初取下壁上的剑回身催促:“快请带路!”
“庄主明令,让我保护许先生——”
“难道以石头领的能耐,到了危险之地,就护不住在下了?”见石力那魁梧身躯仍将门洞堵得严严实实,许初无奈道:“陆庄主的好意我知道,但他的身子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虽大有起色,可离固本复元还早着,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你我可是悔之不及的!”
“唉!”石力一拍大腿,夺过许初的药箱挂在自己肩上,“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