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眼看见之前,宋秋临是想象过的, 即便之前只看见过脖子后的一小片, 也能顺势预测出衣物覆盖下是一片怎样触目惊心的光景。

  “那个……”温煜手撑在洗手台上, 也没敢回头,但开口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直接轰人出去?这是宋秋临的家啊,该出去也是她出去, 可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在这裸露后背被“鉴赏”吧?

  带了稍许凉意的触感抚上她的背, 从耳后下滑到肩膀再到背,是宋秋临的手指。

  她的动作很慢也很轻,像是在对待需要耐心呵护的宠物,带着柔和的力道,有疤的地方被碰了没什么感觉,但等她划到正常的皮肤那时, 身体的敏感系数像是被放大了数十倍,每一寸的挪动都牵扯着温煜的呼吸。

  “疼么?”宋秋临说话的声音很轻, 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温煜下意识摇摇头, 然后反应过来,宋秋临问的不是“现在”, 而是在有人制造这些疤痕的时候,她的感受。

  温煜的父亲程腾年轻时长相颇佳,学习也不错, 不然温柳也不会看上他,只是他有些心高气傲,毕业后对口的工作嫌弃工资低, 想去的公司又看不上他一个没经验的毛头小子,思来想去最后朝家里要了些钱打算学杂志上的成功人士创业。

  一开始两年是好的,虽然吃得苦多,偶尔会出差错,但公司还算稳步上升,两人也在那时候结了婚。

  只是好景不长,之后的几年,各种的应酬酒会把那个满身朝气的男生变成了整天只会花天酒地的油腻大叔。

  温柳那时候已经有了温子洋,即便对他有怨言有不满,甚至在发现他和公司里小秘书的暧昧短信的时候也没有发作。

  她想等到自己有能力了,再带着孩子离开。

  再之后的几年行业不景气,公司开始走下坡路,而作为程腾唯一后盾的程家被对家公司设计倒闭,程腾的父亲因为做假账入狱,母亲在不久后便承受不住心理打击去了。

  双重打击之下,程腾根本无心经营公司,成天醉倒在美人乡,很快公司便面临破产危机,曾经围在身边的狐朋狗友都散了去,没钱讨的陪酒姑娘们也不愿意再瞧多他一眼。

  天之骄子落得如此落魄的下场,要不是温柳那还有份薪资不错的工作,一家人早揭不开锅了。

  从那之后他开始性情突变,喝醉酒就开始打人,对温柳温子洋甚至是不满五岁的温煜都拳脚相向。

  温柳的性子硬,直接拔刀和程腾拼命,告诉他,这个家现在靠的是她挣钱,如果还想住下去就放下那些臭习惯好好过日子。

  自那后程腾确实是对温柳客气了很多,而温子洋因为上的是住宿学校,只有周末才回一次家,于是年幼的温煜便成了他的发泄对象。

  他很狡猾,会用各种借口来找茬,这样就算温煜闹起来他也能说自己在教育孩子。

  今天是考试成绩不够好,明天是背书的声音太大声吵到他睡觉,甚至连吃饭不够快,或者是掉了一粒米在桌子上也会挨打。

  温煜年纪小,很难明辨对错,她真的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会被这样对待,然后她学会大口吃饭狼吞虎咽,生怕吃的慢了就会挨打,她不敢在家背书,于是只能抛下需要背诵的语文英语,把时间用在其他课程上拉分。

  但她挨打的理由一天一个变,不论她多乖巧多听话,都躲不过。

  白天,程腾摆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早起晨练,替家人做好早饭送温柳上班,而晚上温柳加班时,他便变了副嘴脸。

  那时候的温煜话很少,或者说她不敢多说话,有时候温柳会不放心的问她有没有挨打,她也会哆哆嗦嗦地说没有。

  因为她害怕她告了这一次状,下一次挨打会更疼。

  程腾只会打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后背就是重灾区。

  温煜到现在还能记得,滚烫的烟头烧焦皮肉的气味,还有长着倒刺的柳条那火辣辣的疼,好几次她都能尝到喉咙里有血的味道,以为自己熬疼昏过去了,但只能咬紧牙关咽下去。

  她想过向温子洋求助,但又害怕将她也牵扯进来,到最后只有自己默默忍受,直到最后一次她昏迷过去,让正好来借东西的邻居看见了给温柳打了电话。

  比救护车先来的是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人身上有点古龙水的气味,他焦急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心,他喊她“小姑娘”——因为那个时候的蒋家成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温煜在那一瞬间想过,要是这个人是她的爸爸该多好,那每日陪伴她的就不是血腥和酒味,而是温暖气味安心的怀抱。

  温柳那个时候在蒋家成的公司做行政主管,蒋家成从到单纯欣赏她的工作能力到被吸引总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他没有发起过追求,一方面是他自己离过婚还带了个儿子,一方面他知道温柳有家庭,他不能去破坏。

  那天晚上是他们关系发生变化的转机。

  程腾在那之后不久被温柳告上法庭,蒋家成一直默默支持她,给了无限制的假期,借自己的私人律师给她,每天下班后还会带着汤和饭菜去医院看望温煜。

  所以温煜后来即便对蒋家成这个后爸生分,却一直很听他的话,很少拒绝他的要求,都是因为对他的感恩。

  “疼……”温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红了眼,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在下巴滴落。

  光只是这样回想一次,就难受的让她快要无法呼吸,她到现在都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能坚持下来的。

  宋秋临圈着温煜拉近怀里,温柔的胸膛贴着她,低下头唇贴着她颤抖的肩膀吻了吻,柔声安抚,“都过去了。”

  温煜转过身,将脸埋进宋秋临的肩膀,她没有开口说话,怕开了口也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抱紧了宋秋临,大口呼吸她身上清冽好闻的气味,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的宋秋临像是她的安定剂,挨着她血液里的躁动就能平息,脑海里无头乱撞的恐惧也瞬间被束缚住。

  “冷?”发觉怀里的人抖个不停,宋秋临以为她是冷到了,于是直接双手掐着温煜的腰把人抱起来,塞进放到热水的浴缸里。

  温煜被她这种抱猫一样的姿势抱到半空中,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塞进了暖和的浴缸,那点抱怨也在热水的浸泡中消失殆尽了,她无奈地抽抽鼻子,刚才那点悲伤的情绪也下去了些。

  “你动手前和我说一声行不。”

  宋秋临看着她冒红的鼻尖和委屈的表情心里一阵发软,“好,我要动手给你擦背了,坐着别动。”

  温煜背对着她坐在浴缸里,微微弯曲的薄背上凸起一条椎骨,配上那些狰狞的伤疤,让她看起来像个没吃饱饭成天受虐待的流浪娃。

  可天知道这“流浪娃”一顿能吃四个人的量,奶茶甜点当饭吃。

  “你吃的那些东西都长哪儿了。”

  温煜举起手给她划了个圈,“上边进下边出,都被马桶冲走了。”

  “还挺骄傲?”宋秋临挑眉。

  “一般般。”

  宋秋临拿下墙上挂着的浴球在热水里打湿,再揉好了泡沫,“手举高了,别碰到水。”

  温煜举起右手,和上课要回答问题举手的学生似的,没一会儿她就委屈巴巴的转头,“同桌,我手酸。”

  宋秋临叹口气,握着她的手往边上靠,“靠着墙,别动。”

  “哦……”

  宋秋临擦背的力道不重,甚至在经过那些疤痕的时候还会特意放轻力道,但这就反而让温煜开始难受起来,总觉好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背上撩来撩去,痒还不好去抓。

  宋秋临感知手下那对蝴蝶骨颤了颤,她停下动作,看见温煜紧绷的肩膀,知道这是她紧张时身体下意识的表现。

  “怎么了?”还以为是温煜担心走光,宋秋临补上一句,“我只是擦个背就走,你手不方便。”

  “不是。”温煜抬了抬肩膀,有些不自然地说,“你擦就擦吧劲大点行不,这挠痒痒似的我难受死了。”

  “……”

  “没事,那些疤早就长死了,不疼的。”想起自己刚才还说过疼的话,温煜连忙补充,“我刚才说疼,不是说现在疼,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放心。”

  “嗯。”身后的声低低应了声。

  温煜接不下去话,浴室里回归安静,除偶尔有宋秋临挤沐浴露的动静,一种莫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想着反正看也都给看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温煜说,“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些都谁弄的?”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非要把天聊死了是不。”

  “呵……”宋秋临低声笑了下,“那我换个好聊的话题,以前没发现你还挺能哭的。”

  “情绪到位了哭个把小时都不是事。”温煜揉揉鼻子,“咳,不过我也不常哭啊,而且超好哄,已经算很好了。”

  “嗯,是很好哄。”这点倒是和软软像,受委屈了抱进怀里顺顺毛,不一会儿就能拿尾巴绕着你胳膊撒娇。

  不知道是不是温煜的错觉,总觉宋秋临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宠溺的意思。

  刚想想她又摇摇头否定了,劝自己别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