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娇婢>第84章

  云都公主眉心跳了一下, 觉得有些不妙的预感,停住脚步,勉强道:“大将军还有什么指教?”

  秦玄策神色冷漠,眉目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说了一句:“你失礼在前, 须得向她陪罪。”

  云都公主怔了一下,有点不太相信, 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向她陪罪。”秦玄策的语气硬邦邦的, 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云都公主气得笑了,指着阿檀道:“要我向她陪罪?她是谁?我是谁?她配吗?”

  阿檀后退了一步, 轻声道:“大将军不必如此。”

  秦玄策看了阿檀一眼, 他的目光温柔, 和方才凛冽威严的情态又截然不同,但只有一瞬而已, 他对着云都公主,又是神情刚硬,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向她陪罪。”

  他的语气中明显有了一股危险的味道,眼神锋利, 仿佛剑气迫人眉睫。

  大将军铁血铁腕,杀伐果断,哪怕云都公主再恣意妄为,此刻见他的如此情态,也觉得心惊胆战。

  她不敢对峙,跺了跺脚,干脆转身就走。

  但是, 才走了几步, 突然听得耳后风声破空而来, 有人大声尖叫 ,她还来不及反应,耳边一凉,好似听得“嗖”的一声,她的脚步停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起来。

  “云都!”鲁阳公主一声惊叫。

  一缕发丝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云都公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耳朵旁边滑下,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没接住,“咔嗒”一声,那东西掉在地上。

  一枚红宝石耳坠,正是她今天佩戴的,云都公主伸手一摸,左耳上的坠子已经没了。

  一只箭矢插在十丈开外的地上,尾羽犹在颤动。

  云都公主惊怒交加,猛地回头望去。

  秦玄策手持弓弩,身姿挺拔,宛如悬崖之上笔直的青松,他挽弓拉弦,第二只箭矢已经架在弦上,正对着她的方向。

  “向她陪罪。”他的声音清晰,冰冷的意味足以让盛夏的风都凝固住。

  他竟然如此对她!

  “秦玄策!你敢!你怎么敢!”云都公主手脚冰凉,身体却气得发抖。

  诸亲王及公主并驸马等人亦惊怒:“大将军不可如此!快快住手!”

  “大将军!”阿檀也是吃惊,她急急上前一步,试图劝阻。

  但崔明堂伸手拦住了她。

  云都公主怒极,厉声道:“要我向她陪罪,你做梦,死都不可能!”

  秦玄策指尖微动,又是一箭射出。

  “啪嗒”一声,云都公主头上的花冠被击得粉碎,金玉的碎片和被削落的发丝落了一地,她的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脸上,狼狈又可笑。

  这一箭的力道显然远远大于第一箭。

  鲁阳公主看不下去了,怒声道:“大将军枉为大丈夫,却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说出去,颜面何在?道义何在?”

  秦玄策心平气和地道:“不错,我为人行事向来只凭心意,不管颜面、也不管道义。”

  他又笑了起来,嘴角边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但仔细分辩起来,又似乎是残酷的:“三箭。”

  鲁阳公主呆了一下。

  “只有三箭,她若再不陪罪,下一箭就不知道会射中哪个位置了,我这人性子乖张偏执,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若,让你们见识一下,可好?”秦玄策语气平静地说着,又将箭搭到了弦上。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大将军且慢。”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但听脚步纷沓,魏王领着一众护卫匆匆跑来,到这边,喘着气,朝秦玄策拱手,笑道:“今日赏花,本为雅事,何至于此,云都冲动冒失,那是她不懂事,大将军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若闹出事端来,岂不是太子脸上也不好看,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他招了招手,一脸温煦之色,如同他是一个最体贴的兄长:“云都,你也真是的,开那么大玩笑,来,过来向傅娘子陪个礼,别闹了。”

  云都公主望着魏王,终于掩面哭了起来:“她、她不过仗着有个男人给她撑腰,有什么了不起,我、我、我不服!”

  “她比你美貌、比你贤淑、比你良善、也比你能干。”秦玄策淡淡地道,“单单论人,她每一样都比你强,你方才为什么能折辱她,不也是仗着身后有父兄给你撑腰吗?怎么,你使得,旁人就使不得?”

  “云都。”魏王眯起眼睛,又叫了一声,语气中别有含义。

  云都公主流着眼泪,握紧拳头,用愤恨地目光望着阿檀,大声道:“好,傅娘子,今日是我唐突了,还望你见谅。”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来日方长,我们总会有再相见的时候,我会叫你知道,我其实是友善可亲之人。”

  她说完这个,捂着脸匆匆跑了。

  魏王的眉头皱了一下,马上放松下来,朝着周遭众人团团拱手,长揖到底,朗声笑道:“云都小儿女情态,让诸位见笑了,本王给诸位陪个不是,请勿介意,这样,本王叫人再开几坛翠涛酒和龙脑浆,请诸位同醉,今日赏花,不可因此而扫兴。”

  魏王自三年前被贬斥之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个人似的,礼贤下士,温恭有礼,为人处事尽显君子风范,贤善之名比起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见状,纷纷回礼。

  “多谢魏王美意,无妨、无妨,小事一桩。”

  魏王又转过来,对着崔明堂和阿檀拱手:“崔少卿,傅娘子,让二位受惊了,云都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并无恶意,想来二位不至计较。”

  崔明堂向魏王躬身致意:“不敢当,殿下折煞明堂了。”

  魏王笑了笑,不再多说,颔首而去。

  他脚步匆匆,转过月门影壁,追上了云都公主。

  云都公主见魏王上来,一脸委屈,停下来叫了一声:“王兄。”

  冷不防,魏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

  云都公主尖叫了一声:“你做什么?”

  魏王压抑着脸上的暴戾之色,屏退了左右宫人,抬手又给了云都公主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极狠,云都公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魏王。

  魏王压低了声音,怒道:“我们好不容易从东宫那边把太子令牌套了出来,是让你用来干这种事情的吗?”

  云都公主突然哑口无言。

  魏王来回踱了几步,恶狠狠地道:“蠢货!眼里只有男人的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叫你出面,是要向各世家子弟示好的,你在干什么,把傅家、崔家和秦玄策一起得罪了,有什么好处?啊?你说,有什么好处啊?”

  云都公主伏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可是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做不到啊,王兄,我心里苦啊,你不知道吗?”

  魏王冷冰冰地道,“你笼络不住秦玄策,那也就罢了,好歹他是个男人,对你尚有几分愧疚之心,好,今天你这么一闹,什么情分都没了,还在人前落个跋扈之名,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好名声,差点坏在你的手里,若不是瞧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我今日就要打死你!”

  云都公主看着魏王一脸厉声,心中一怵,哭声渐渐地小了下去。

  魏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和缓了下来,慢慢地道:“好了,云都,我知道你心里不乐意,你若想将这些人踩在脚下,须得等我坐上那个位置,对不对?到时候,要处置那女子,还不是随你心意?你稍安勿躁,千万不要坏了我的大事,知道了吗?”

  他半哄半骗着,仿佛又如同往日一般和气,但他眼中的阴森之色却不容忽视。

  云都公主不太敢看他,含泪点了点头。

  ……

  魏王走后,崔明堂低声对阿檀道:“表妹若是不喜,我们不若暂时回去?”

  阿檀那么胆小又娇怯,今天却叫她受了委屈,崔明堂心里有些愧疚。

  但是,出乎他的意外,阿檀却摇了摇头。

  “我的身世来历,并无不可告人之处,我今日也并未犯错,既如此,何必回避,却不是应了云都公主所言,显得我心虚了似的。”

  阿檀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像是蜻蜓的翼,在那里微微地颤动着,显然她还是害怕的,但她抬起了下颌,挺直了身量,轻柔而坚定地道:“我不走。”

  崔明堂怔了一下,笑了起来:“好。”

  他抬手指了指那边,温声道:“荷花开得正好,不若我陪你过去看看?”

  “傅娘子请稍候。”秦玄策却突然出声。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看了过来。

  秦玄策走了过来。

  崔明堂皱了皱眉头:“大将军有何赐教?”

  秦玄策略一抬手,立即有玄甲军士兵上前,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将军的身后,那个位置和角度,恰好把崔明堂挡了一下。

  秦玄策走到阿檀的面前,他太高了,身体的影子笼罩过来,仿佛将她包围,这又让阿檀生出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她后退了一步,用轻得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干系了,你走开。”

  但是,秦玄策俯下了身,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

  周围传来一阵抽气声,众人把眼睛都瞪圆了。

  阿檀措手不及,涨红了脸:“你又要作甚?”

  “嘘。”秦玄策伸手,在她的鞋面上拂了一下,“一只虫子爬上来了。”

  “没有。”阿檀慌慌张张地把脚缩了回来,气愤愤地道,“哪有虫子,你乱说。”

  他仰起脸来看着她,大将军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此时看上去,又是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他仿佛稍微瘦了一些,那种凌厉逼人的气势更加浓烈,但是,此时,他在她面前俯下身段,仰望着她,又如同猛兽收敛起利爪,温驯地向她臣服。

  “我替你把虫子赶走了,你现在不用怕了。”他的神情严肃,眼中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日光落在他的脸上,灼灼生辉。

  崔明堂十分恼火,推开玄甲军士兵,逼近过来:“大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放尊重些。”

  “崔少卿放心,我对傅娘子是再尊重也不过了。”秦玄策淡定地道,直起身来。

  他退后了一步,对着阿檀一拱手,庄重地作了一个长揖,用清晰的声音道:“我曾狂悖无知,做出薄情寡义之事,负了傅娘子,诚我之过,今日思及,悔不当初,我自知有罪,不敢奢求傅娘子原宥,只请你能网开一面,容我为你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以赎前愆。”

  周遭众人“哗”的一下,全都兴奋起来了。大将军位高权重,生性冷肃,不苟言笑,日常令人望而生畏,谁能想到,当此众人面,竟对一介小女子折腰屈节,若非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置信。

  原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如此,虽说傅娘子原为大将军通房婢,那又如何,眼下看来,大将军反倒在傅娘子面前做小伏低,原来种种过往,也算是红露香艳,不失为一段佳话。不论有人方才心里或怜悯、或惋惜、或鄙夷,此刻都转了念头,如是想着。

  方才云都公主生事的时候,就有人闻声过来探个究竟,这会儿,在场的人更多了,他们实在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声音“嗡嗡嗡”的,仿佛有一百只蚊子聚在一起,兴奋乱舞。

  阿檀脸皮儿本来就薄,此时更是红得发烫,她感觉自己都要“咕噜咕噜”冒烟了,又羞又气,又担心旁人听见,声音就变得格外小,听过去又细又软。

  “我早说过了,不怨你、不恨你,你远远地走开就好,日子久了,过去的事情自然就忘了,无须你赎什么罪,那样的话不要再提,我也不想听。”

  秦玄策温和有礼地道:“既然不怨不恨,当我是个陌路人吧,傅娘子天人之姿,令我倾倒,由是,我对傅娘子种种殷勤,实属情难自禁,还请傅娘子恕我唐突之罪。”

  崔明堂的脸都黑了,他硬生生插在秦玄策和阿檀之间,提高了声音,有意说给在场众人听:“我奉劝大将军不必枉费心机,徒遭人耻笑尔。姑父对大将军成见颇深,断不会令表妹与你这等悖妄之徒扯上什么干系,还有,顺便告诉大将军,家父已向傅家提亲,再续两姓之好,轮不到你来插足其中。”

  大表兄日常一贯稳重,谁知道,今日也这般冲动起来,这简直是火上浇油,旁边众人方才是一百只蚊子在叫,一下子声音又拔高了起来,几乎要变成一百只青蛙了。

  阿檀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用袖子捂住脸,默默地退到一边去,她方才面对云都公主的咄咄逼人之势,还能挺直腰肢,此时却缩成了一团,恨不得把头插到土里去。

  周遭众人已经完全沸腾开了,觉得今日这赏花宴真没白来,实在精彩纷呈。

  “哦。”秦玄策心平气和地问道,“敢问崔少卿,崔家下聘了吗?”

  崔明堂愤怒地瞪他:“……不曾。”

  秦玄策挑了挑眉:“既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崔少卿使得,我为何使不得,我不若崔少卿乎?”

  他言罢,脸色一沉,倏然抬手,“锵”的一声,拔剑而出,手腕一震,“天狼”剑发出了清越的长鸣声,刺人耳膜。

  “秦某不才,愿与崔少卿一较高下。”他凛然逼视崔明堂,目光亦如手中剑。

  旁边沸腾的议论声嘎然而止,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替崔明堂捏一把汗。

  谁人能与大将军一较高下?这不是明摆着一边倒的架势吗。

  但崔明堂面对着秦玄策的天狼剑,毫无惧色,却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表妹生性温婉,怎可在她面前擅动刀兵,莽夫之举也。愿呈笔墨,或为书画、或为诗赋,以文论道,且看大将军与崔某孰高低?”

  看热闹的旁人又齐齐“哦”了一声,那对不住大将军,大家都觉得他要输了。

  秦玄策和崔明堂二人,隔着剑锋,相互瞪视,彼此的眼神都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砍上十七八刀,再一脚踹进芙蓉湖中。

  良久,秦玄策还剑入鞘,崔明堂亦扭过头去,一起重重地“哼”了一声。

  阿檀实在没法子了,只得背过身去,举目望天,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不认得这两个人。

  旁边的人看戏看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纷纷过来劝和,倒是没人敢拉秦玄策,都拉着崔明堂避让开了。

  “崔少卿,美人面前不可失礼,稍安勿躁,来、来,我们一同赏花去……话说,你家还有表妹吗?比如,和傅娘子容貌相似的?”

  崔明堂左右拱手,笑着推开众人,去找阿檀,又向她赔礼了半天。

  秦玄策那边,却大步走到芙蓉湖边,叫宫人划了一只兰舟过来,他跳了上去,划到湖中央,学那采莲人,摘取花间莲蓬。

  眼下云都公主不在场,鲁阳公主远远地望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先还说傅娘子命不好,如今看来,这里这么多女子,她反而是命最好的那个,若是我也有这般出色的两个儿郎为我争风吃醋……”

  鲁阳公主的驸马在旁边怒目而视:“公主、公主,你往这边看看,你的夫婿在这里。”

  鲁阳白了驸马一眼:“不想看,扫兴。”

  几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姑娘没那么端庄淑仪,嘻嘻哈哈地聚在湖边,牵着手,踮着脚,眺望着在湖中采莲的秦玄策,叽叽喳喳地在那里议论着,究竟是大将军好呢、还是崔少卿好?议论了半天,齐齐叹了一口气,都很好,可惜她们不是傅娘子。

  过不多时,秦玄策乘舟归来,他摘了大把莲蓬,无处安放,遂脱下身上那件玄黑缂金线的长袍,将莲蓬包裹其中。

  那些贵女们红着脸,兴奋地看着他,果然,见他又去找傅娘子了。

  崔明堂好不容易才把阿檀哄好了,眼见秦玄策又过来,他的嘴角抽了一下,不客气地道:“你又要怎的?”

  秦玄策不理崔明堂,他抱着莲蓬,捧到阿檀面前:“看,刚刚摘的,回去给念念玩,她肯定喜欢这个。”

  他的发鬓间沾了着水珠,太阳晒着,额头上有些汗,眉眼间满是笑意,仿佛与周遭的少年郎无异……脸皮十分厚实。

  旁边的人拉长了耳朵听,念念又是谁?有知情的人悄悄地说,那个,是傅娘子的女儿啊。

  哦,对,差点忘了,傅娘子还有一个女儿。

  崔明堂板着脸:“念念不玩这个,我昨天给她做了个八仙闹海的风筝,她玩得正开心,不要别的。”

  他上下打量秦玄策一眼,嘲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念念说,有个人,唱歌就像鸭子叫,讲故事吓人哇哇跳,那人是谁,不是你吧?”

  秦玄策从容自若:“我心悦傅娘子,娘子之女,我亦珍之爱之,我对念念拳拳之心,不下于崔少卿,崔少卿不可狭隘了,孩子多个人疼爱,岂不是更好,譬如,我就不嫌弃你。”

  “哇”,旁边听的人嘴巴和眼睛一起张得圆圆的。

  “够了。”阿檀抖了又抖,几乎想当场晕倒了事,但不行,她还得挺住,收拾局面。

  她一把夺过秦玄策的那包莲蓬,揉吧揉吧,把他那件袍子揉成一团,结结巴巴地宣布休战:“二爷的好意心领了,这些东西我收下,带回去,给念念玩,都给她,成不成?”

  她有些心烦意乱,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心跳得很快,脸上滚烫滚烫的:“你满意了吗,差不多消停下来吧,别闹了,有什么意思呢?”

  “是。”秦玄策温顺地道:“我错了,不该闹你,我这就走,你别气了。”

  这话说完,他再一作揖,干脆利落地返身,率领玄甲军走了,留下身后一片惊叹。

  阿檀抱着那堆莲蓬,心里乱糟糟的,站在那里呆呆的,呆了半晌。

  碧空万里,偶尔有流云,随风过往,湖畔杨柳轻拂,如绿纱旖旎,水面波光粼粼,荷花恣意绽放,香气淡雅而悠长,无声地弥漫在盛夏的空气中。

  远处,采莲的宫人又唱起了江南小调,随着水波荡漾,婉转而缠绵。

  此间,风物正好。

  阿檀想了又想,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气。

  大将军和崔少卿在荷花宴上拔剑相对,几乎大打出手,就为了争讨傅娘子的欢心。

  傅娘子是谁?武安侯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原先在大将军府上为婢,刚刚回归本家,身边还带着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

  果然美人绝色,叫人忘乎所以,二嫁之身又如何,一样能叫英雄和才子一起为她折腰。

  这桩风流韵事很快传遍了长安各高门,一时间,武安侯府的傅娘子从一个可怜的倒霉蛋,一跃成为高门贵女们争相羡慕的对象。

  别人犹可,秦夫人听到这消息,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以后,自觉没脸见人,连夜收拾了行装,气冲冲地回范阳娘家去了,权且躲过一阵子,装作眼不见为净。

  ……

  夏天的时候,太子的病势又加重了,太医们看过,什么话也不说,战战兢兢,唯跪下叩头而已。

  箫皇后几度哭至晕厥,高宣帝因此忧思不已,引发旧疾,也病倒了。

  钦天监奏曰,天象异动,荧惑守心,不利紫薇,因此令帝王和储君抱恙,此为天灾,须祈神明垂怜。夫泰山者,通天之所,可遣人使泰山,拜祭东岳帝君,或可免此厄难。

  箫皇后急病乱投医,跪求高宣帝允之,帝不忍拂,遂命太子太傅崔则往拜泰山,为太子祈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乎在同一时候,逻娑城的安达赞普登上首领之位,为吐蕃之王。安达赞普年轻力壮,野心勃勃,对大周早有觊觎之心,甫一上位便召集各部族将领,秣兵历马,蠢蠢欲动。

  武安侯傅成晏骁勇善战,镇守陇西,力拒吐蕃多年,但如今却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高宣帝为辖制傅成晏,命原右骁骑卫大将军王开山代为统帅。

  然则,渭州军马皆为傅成晏嫡系部属,对傅侯忠心耿耿,又岂肯听从王开山号令,两方互不融洽,时常内殴,值此大敌当前,依旧不肯妥协,无奈之下,各自写了军报,八百里加急呈送长安皇城殿前,请高宣帝定夺。

  高宣帝大怒,痛批王开山无能,气得吐了一口血,又把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但是,事关军国大计,高宣帝只得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与群臣商议之后,命武安侯赶往渭州主持大局。

  傅成晏领命。

  多年戎马,傅成晏对这样的战事早已经司空见惯,本来心无波澜,但如今,面对着女儿,他却生出了畏惧之意。

  他回到家中,看着阿檀,不停地叹气。

  阿檀心中担忧万分,跪在父亲膝下,仰起脸望着他:“父亲此去,请多多谨慎,务必保重自身,无论如何,您得记得,我和念念在家中等您。”

  她的眼中带着朦胧的泪光,说不出的忧伤,却微微地笑着,“父亲,我求神佛保佑,您一定会平安归来。”

  如同婉娘,当年,他走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神情,这般对他嘱咐。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和孩子都在这里等你。”

  言犹在耳,可她却走了,天人永隔。

  傅成晏心中刺痛,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阿檀的头顶,一声叹息:“我放心不下你,阿檀。”

  “嗯?”阿檀不明所以,柔声回道,“我好好的,父亲,没有什么让您放心不下的。”

  可是,傅成晏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我放心不下你,当年我也是出去了一趟,回头你母亲就……不在了,她不在了,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她。”

  这个刚硬的男人思及往事,不由自主陷入了一种偏执的、不能自拔的状态,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我本来打算带你去渭州,但那里山水恶劣,我又怕你受苦,况且你还没出嫁,我一直想等着你嫁给明堂,我才能安心,如今又这样,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在家里,崔家舅兄也不在,若出了什么差池,谁来护着你?阿檀。”

  “大表兄还在长安呢,他会照顾我的,父亲不必过分忧虑。”阿檀安抚着父亲。

  但傅成晏明显还是忧心忡忡:“明堂毕竟年轻,官阶也不大,要紧时候顶不了用,世道险恶,不能以常理论之,吾辈须执掌中剑,方能震慑宵小,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饶是阿檀满腹离愁,也被父亲说得哭笑不得:“不至于,朗朗乾坤,清白世道,这里又是京城长安,能出什么事呢?”

  老父亲眉头皱成一团,念了又念,叹了又叹,最后摆了摆手,带着一脸的忧愁出去了。

  ……

  过了两日,傅成晏启程,临行前万千叮嘱女儿,在家中万事小心,轻易不要出门、不要招惹是非,他絮絮叨叨,念了许久,仿佛比元嬷嬷平日还要啰嗦一些,硬生生地把离愁冲淡了不少。

  父亲走后,阿檀谨如他所交代的,闭上府门,安静度日。

  念念年纪还小,不太明白离别的意思,见外祖父走了,大哭了一场,阿檀抱在手里哄了好久才哄住。

  为了抚慰这孩子,阿檀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胭脂金乳酥。

  将石榴榨汁,与牛乳同入釜,煮沸,点上棠梨果醋,使牛乳渐渐凝固,捞出沥水。又以麦粉炸面皮,酥且薄,若纸状,三重纸,中间裹以牛乳,掐成荷花状。

  面皮雪白轻薄,透出里面石榴子的颜色,似雪里胭脂。

  荼白在旁边看着,拍手赞道:“娘子真是集天地钟灵于一身,不但人长得美,手也凭地巧,这精致细巧的一个个,看过去,都不舍得咬它一口了。”

  阿檀笑道:“我手再巧,也不如你嘴巧,每每做点事情,总要被你夸出朵花儿来。”

  “那不是娘子本事,才让我有的夸吗。”荼白继续拍马屁。

  阿檀笑着摇头,取出碧玉盘子,将那胭脂金乳酥逐一摆放上去。

  就在这时,听见府里的二管事在外头吩咐下人做事:“秦二,别进去,娘子在里面呢,你把木炭放那边,对,那个角落,堆放好,叠起来,仔细点。”

  “好。”一个男人的声音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声。

  就那么一个字,让阿檀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金乳酥“叭嗒”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