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娇婢>第56章

  果然是他。

  阿檀从旁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崔明堂,清河崔氏家主的嫡长子,新科状元郎,年轻的大理寺丞大人, 也是傅家大姑娘傅锦琳的未婚夫婿。

  阿檀统共见过他三次, 得他照拂,始终记在心上, 这位崔公子温雅和煦, 谦恭执礼,是个如琢如磨的君子。

  阿檀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期望, 她挣扎着在地上挪了两步, 试图朝崔明堂爬去, 无奈手脚发软,怎么也爬不动, 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句:“公子救我。”

  阿檀认得崔明堂的声音,崔明堂也认得她的声音,那细细软软的呼唤一入耳,他怔了一下, 旋即推开随从,自己大步走过去。

  雨水落在崔明堂的身上,身边的随从举着伞,急急跟上前:“大公子、大公子,您小心,要淋到雨了。”

  崔家的两个小厮刚想去扶阿檀,崔明堂已经走到近前, 蹲下身, 抢先伸出手去:“小娘子, 怎么是你?快快起来。”

  他的声音里透着担忧和焦虑,但依旧是平稳的、安定的,他并不敢直接碰触阿檀的肌肤,而是隔着衣裳,托住她的手臂。

  虽然崔明堂是书生文士,但年轻男人的力气依旧是很大的,轻易地将阿檀拉了起来。

  阿檀的头发凌乱地沾在脸上,衣裳满是泥泞,湿答答地往下淌,整个人看过去呆呆傻傻的,就像小鸟在泥巴里打了个滚,可怜又狼狈。

  崔明堂看得不忍,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下,居然有些疼,他微微地弯腰,温和地道:“小娘子如何这般形态,莫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去可好?”

  阿檀回过神来,惊恐万分,疯狂摇头:“不,不要送我回去,我、我……”

  她的声音一下变低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是从秦府跑出来,不要抓我回去,我不能回去。”她说着,膝盖一弯,就想跪下,“公子大恩大德,救救我吧,求您了。”

  崔明堂立即伸手扶住,不让她跪下:“不必如此。”

  一时情急,忘了避嫌,他触及了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来。

  “崔公子……”阿檀叫了一声,细微而哀婉,她抬起脸望着他,天上的雨落下,弥漫在她的眼眸里,是清霜白露、秋水潋滟。

  崔明堂素来端方持正,生平未做一丝越礼之举,但这一刻,他宛如被妖魅所蛊惑一般,被不假思索地道,“上车,跟我走。”

  “啊……是,多谢公子怜悯。”阿檀再不料他应允得如此爽快,先是一怔,复又一喜,含着泪,急急上了崔家的马车。

  崔明堂跟着上去,而后又掀起车帘,对长随吩咐道:“我先回去,你另外雇辆马车,把张大夫请到家里去给老爷诊病,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崔则本为南安节度使,因操办儿子的婚事而留在京城,怎奈不惯这边的气候,近日天气转寒,他的风湿腿疾发作,疼痛不能行走,连今日宫中的千秋宴都无法参加。

  崔明堂事父至孝,得知济春堂的张老大夫医术精湛,尤擅风湿之疾,便亲自过来求诊,却不料在医馆门前撞见阿檀,又顾及不上那头了。

  “是。”长随不敢有违,垂手应下了。

  崔家的车夫调转方向回去。

  车里只有两个人,阿檀和崔明堂。

  崔明堂正襟危坐,神色端正,一丝不苟。

  阿檀有些局促,虽然车厢又宽又大,但她尽量缩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肮脏的泥水从裙角慢慢地滴落,把华贵的羊毛地毯洇湿漉了一片灰色的痕迹,她更加窘迫了,连头都不敢抬起。

  下一刻,一件男人的衣袍被递到阿檀的眼前。

  “唐突小娘子了,若不嫌弃,先把这个披上吧,免得着了风寒。”崔明堂的语气温雅有礼。

  阿檀犹豫了一下,可是,身上湿湿的,确实有些凉,很不舒服,如今她这情形,若是着凉就糟糕了,故而,她还是低低地道了谢,接过来,把那件男人的袍子裹到了身上。

  这是第二次穿他的衣裳了,他是个儒雅的男人,衣料上带着一种很淡很淡的墨香,如今在雨水中变得潮湿,仿佛水墨氤氲,萦绕鼻尖。

  阿檀脸上发烫。

  若是那个小心眼的人知道了,必定要生气的,她一时无端端心虚起来,但是,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旋即又理直气壮起来,那个人无情无义,她已经打定主意,日后与他毫不相干了,何必纠结他呢?

  这么想着,阿檀的心里却仿佛被挖掉了一大块,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崔明堂有些不安:“小娘子刚才摔疼了吗?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不,没有,不碍事。”阿檀怯生生地抬起眼睛,偷偷地看了崔明堂一眼,嗫嚅着道,“此番劳烦公子出手相救,实在感激,公子……可要询问我因何缘故出逃在外?”

  崔明堂想了一下:“小娘子愿意说吗?”

  阿檀使劲摇头。

  “那我便不问。”崔明堂微微地笑了一下,“只不过,还须冒昧请教,该如何称呼小娘子?”

  是了,他应该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我姓苏,小字阿檀。”阿檀红着脸,低若蚊声地回道。

  “原来是苏娘子。”崔明堂拱了拱手,神色磊落清正,“崔某读过圣贤书,见弱者困于危难之中,怎可不顾?苏娘子既离开秦府,必然有你的难处,崔某虽非权贵之人,亦将尽力护你周全,你暂且歇下来,再从长计议,不必多虑。”

  阿檀今日不知道已经道过几次谢了,但实在又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喃喃地又道了一句:“多谢公子。”

  马车轻微地摇晃着,车上悬着一只小小的金铃,发出玲珑金玉之声,轻轻的。风在车外,雨水落下来,像是虫子在啃食着树叶,沙沙的,安静又细碎。崔明堂端坐在那里,温和地望着她,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车厢里,隔绝了风雨,安静而温暖。

  阿檀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落在手背上,越来越湿,她先是无声地啜泣着,但不知怎的,越哭越伤心,后来捂住了嘴,浑身颤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有刀子在胸口搅动,疼得快要裂开了。

  阿檀喜欢玄策,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以后再也不喜欢了。

  她哭得厉害,捂着嘴,只有一点“嘤嘤嘤”的声音,像一只淋了雨的小鸟,缩在那里,蔫巴巴,哭得一塌糊涂。

  崔明堂笔直地坐着,保持着守礼的距离,用担忧而温柔的目光看着阿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过了很久、很久,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阿檀还在抽抽搭搭的。

  崔明堂轻轻地咳了一声:“到了,苏娘子还请下车。”

  阿檀涨红了脸,随手用衣裳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尖闻到了淡淡的墨香,这才省起,身上披的这件是崔明堂的衣服。她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马车直接驶进了崔府的大门,崔明堂带阿檀下了车,进了三重门,领到自己的院中,叫了丫鬟过来吩咐了几句。

  “你们谁有洁净衣裳,先拿出来,给这个小娘子换上,再去熬一碗姜汤过来,把屋子里的迦南香点起来,驱驱寒气,快去吧。”

  小丫鬟应下了,带着阿檀去隔间更衣。

  崔明堂坐在屋中,下人在屏风外面点燃了迦南沉香,深邃而甘冽的味道渐渐弥散在空气中,令他有些心绪不宁,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来,沉思了片刻,心跳得有些慌乱。

  过不多时,阿檀换好了衣裳,过来致意:“真是劳烦公子了,公子大恩,没齿难忘。”

  崔母远在清河,崔明堂尚未娶妻,府中并无女眷,给阿檀换的,也不过是丫鬟的日常衣裳,青绿色素罗长袄,外面罩了一件鹅黄绣竹褙子,然则她面若芙蓉,桃花明眸,柳叶娥眉,以春水为神韵,以冰雪做肌肤,风华艳丽,又若天人之姿。

  崔明堂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客气地回道:“举手之劳,毋须介怀。”

  恰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明堂,你好大的胆子!”

  崔明堂脸色微变:“父亲,您不躺在床上歇着,怎么过来了?”

  崔则一脸凝重,在奴仆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沉声道:“你做了什么好事,我哪里能躺得住,你带回来的人呢,在哪里?”

  阿檀脸色煞白,又羞又愧,用袖子捂住了脸。

  崔明堂心中暗忖不妙,必然是府中有人将他收容阿檀的事情告诉了崔则,他急急上前两步,将阿檀挡在身后,摊开双臂,拦住崔则的视线:“父亲,此事并非您所想象的那般,您且息怒,容儿子和您分说个中缘由。”

  崔则腿疾不便,行动迟缓,只看见女子的裙裾闪了一下,便被崔明堂遮住了,连那女子的样貌都没瞧见,他心中愈怒,但崔氏乃诗礼传世之家,他固然不悦,依旧恪守礼仪,不去多看陌生女子一眼,当下冷冷地对儿子道:“你出来。”

  崔明堂和父亲到了外间,隔着屏风,崔则没什么顾忌,他的声音清晰,以便让屋子里的人也听得到。

  “奴婢者,私人家产,你藏匿旁人家的逃奴,是为窃贼也,你若为君子,便应遵循律例,将此婢子押送官府,何以瞒而不报?”

  阿檀在里面听得心都颤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崔明堂的性子其实和崔则差不多,不温不火,不紧不慢,他冷静地回道,“父亲曾教导我,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此弱女子也,既出逃,必有其可怜可悯之处,吾辈怎可陷其于死地,岂非有违圣人之训?”

  崔则冷笑:“很好,多读了两年书,就会用圣人之训来顶撞父亲了,你应知晓,你是快要娶妻的人,我只问你一句,你如此行事,于心无愧否?”

  崔明堂拱手,正色道:“当是时,我一意善念,并未思及其他,天地神明可鉴,我没什么可愧的。”

  崔则闻得此话,略一颔首,面色稍缓,语气依旧严厉:“你向来行事端正,我信得过你,然则,于此事上的处置却是不妥,此美貌少女也,你救之,若为邋遢老汉者,你可愿救之?终归是存了私念。我信你,旁人信你否?”

  崔明堂向来温顺,很少有这么坚持的时候,他一板一眼地道:“我为人处事谨守分寸,无不端之举,无不可告人之处,还请父亲体恤,此事由我自己主张,您不要再过问了。”

  崔则有些恼火,瞪了儿子一眼,但崔明堂挺直了胸膛,和父亲对视着,面色坦然,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好在崔则终究是个仁厚大度的长者,他气了半天,摇摇头:“罢了,你从小到大就老成,没让我操心过,今天就当是把以前的份给补齐了,你好自为之,我只提点你一句,我是容不得琳娘受半点委屈的,你莫要因着这事情而令她不悦。”

  “扶危济困而已,为善之举,怎会令人不悦,琳娘不是那般小气的姑娘,父亲,您多虑了。”崔明堂如是回道。

  崔则气哼哼地摆了摆手,懒得和儿子继续争辩,一瘸一拐地转身出去。

  崔明堂急忙上前搀扶:“早和父亲说过,您好好躺着休息,哪怕您要教训儿子,尽管打发人过来叫儿子一声就好,怎可随意走动,对了,大夫呢,不是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怎么说的?”

  “你还记得给你老子请大夫,哼哼……”

  两个人的声音渐去渐远。

  阿檀呆呆地站在那里,举目四顾,心下茫然。

  这房间布置得清雅干净。壁上挂着一副字,写的是狂草,笔锋勾错连贯,阿檀看不太懂。案上叠着一堆书册,砚台上墨痕未干,角落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束腰影青书画缸,里面斜插着几捧卷轴,重环博山炉摆在素屏下,烟絮散开,袅袅若细纱。

  崔家的丫鬟秉守礼仪,安静地侍立在下首,素衣青鬓,垂眉敛息。

  阿檀觉得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仿佛是一点朱砂落到雪堆里,无端端污了人家的素净,她的手指不安地交缠在一起,搓来搓去,手脚都无处安放。

  半晌后,崔明堂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老嬷嬷,捧了一碗姜汤。

  “小娘子先把这个喝了,暖暖身子。”

  姜汤里放了红糖,甜甜的,带着辛辣的味道,阿檀喝下去,从喉咙到腹部,仿佛慢慢都温暖了起来。但胸口还是一片冰凉。

  她喝过了姜汤,将碗放下,对崔明堂施了一个福身礼,轻声道:“多谢崔公子援手,我歇了一会儿,眼下好多了,不敢再劳烦公子,请容我告辞。”

  崔明堂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如今这般情形,孤身一人的,想要去哪里?”

  阿檀低着头,含含糊糊地道:“我到城外去寻一故人,他昔日曾允过我,若有难,可许我容身之处,我打算试着去求他一求,且看看吧。”

  崔明堂抿着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他安静地看着阿檀,他的目光始终那么温和,带着淡淡的关切,又保持着应有的分寸。

  阿檀柔声道:“公子与我素昧平生,能得您这般援手,已是分外之恩,若是因我而令公子名声受损,那却成了我的罪过了,我自去寻容身之处,公子大可放心。”

  她想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团手拜了一拜,道:“若故人不能收容我,我再厚颜回头来求公子,那时还恳请公子帮我。”

  崔明堂沉默了很久,久到阿檀额头都冒出了汗,他才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既然苏娘子心意已决,我不好强求,便如是了。”

  他遂命人去准备车马。

  然而,少顷,崔家的车夫进来,小声地向崔明堂禀了几句。

  崔明堂面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看了看阿檀。

  阿檀心头一跳,嗫嚅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变故?”

  崔明堂也不隐瞒,直白地道:“下人来报,说是京兆府出动了许多卫兵,满城搜寻晋国公府的逃奴。”

  阿檀吓脸色煞白,腿一软,差点跌倒。

  崔明堂下意识地踏前一步,想要扶住她,但手刚刚抬起,又马上收了回去,背到身后,咳了一声,道:“不必担忧,我可保苏娘子无虞。”

  崔明堂叫了崔家的护卫随行,一行十余人,簇拥着出了门,崔明堂和阿檀一起上了马车,崔明堂吩咐往东城门方向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果然有京兆府的人拦路问询,马车停了下来。

  阿檀惊慌不已,缩到角落里,泪汪汪地看着崔明堂。

  看得崔明堂心头发软。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挑开车帘,探出身去:“我乃清河崔明堂,忝为大理寺丞,家父崔则,乃南安节度使,我今日欲出城访友,行经此处,还请诸位大人容我过去。”

  崔家的护卫们个个人高马大,身形壮硕,有意无意地围了上来,挡在崔明堂前面。

  清河崔氏,五姓望族,等闲不敢开罪,那一队京兆府的卫兵见状,不再多言,陪着笑脸,略说了两句,就退开了。

  及至到了东城门处,又有京兆府和监门卫的人一起守在那里,对进出的人员严加盘查。

  阿檀从车窗的缝隙里偷偷地望过去,城门原本就是关卡要隘,今日更是戒备森严,士兵们持着长戟,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兵刃上闪着寒光,不远处,一个将官模样的人骑在马上,严厉地注视着下方。

  崔明堂低声对阿檀说了一句“莫慌”,便下了马车。

  阿檀大气都不敢喘,在车里偷偷地察看动静。

  崔明堂大约与那将官相识,他过去的时候,将官下了马,朝他抱拳,崔明堂不慌不忙地还礼。两个人站在那里,寒暄了一会儿,那将官似乎笑了起来,拍了拍崔明堂的肩膀,旋即挥手,命卫兵们让开了一条道。

  崔明堂回转过来,上了车,朝那将官拱了拱手,崔家的一行人遂出了城门。

  他轻声对阿檀解释了一下:“方才那位鲁大人是监门卫的中郎将,他的夫人是我崔氏一族的远房姐妹,他日常负责东城门一带的防卫之职,故而我今日往这边,果然遇见他在这里,行了个方便。”

  那位中郎将大人,既然能娶到崔氏女,必然也是望族出身,高门大户之间彼此互许姻缘,一向如此,他们自觉天生高贵,不与寒门通婚,哪怕谦恭温和如崔明堂,他所要娶的女子,也是侯府千金,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阿檀心里默默地想着,诚心实意地对崔明堂拜了拜:“先前匆忙,忘了向崔公子贺喜,您马上就要成亲了,真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我日后定要求菩萨保佑,祈祝您和傅大姑娘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一生喜乐安康。”

  崔明堂闻言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温存,但垂下眼帘,眼眸中却有一点郁悒的影子:“那多谢苏娘子了。”

  出了城,阿檀又恳求崔明堂将她送至长安城的北面,崔明堂自然无有不应。

  马车饶过长安城池,半天后,莫约快要近了黄昏,到了北城门外,才停了下来。

  雨也停了。

  阿檀下了车,感激不尽:“多谢公子今日送我到此处,那我先行告辞了,公子保重。倘若有重逢之日,定当报答此恩。”

  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崔明堂叫了两个强壮的护卫过来,悄声嘱咐:“跟上苏娘子,一路上保护她,待她寻到安身之处,你们才能离开,途中若有任何事情,及时回来禀告我,切记、切记,不得使她有任何损伤。”

  两个护卫应了,跟了上去。

  身边一个长随是多年服侍崔明堂的心腹,多少看得出少主人的心思,当下忍不住道:“大公子既对苏娘子如此爱护,为何还要放她走?我们家在城外也有许多庄子宅院,不若寻一处,让苏娘子先安顿下来,等老爷回了南安,您尽可以自己做主行事。”

  崔明堂声音平静,神色也不见得如何严厉,只是平静地道,“我既已允了父亲,要娶琳娘表妹,便不该在此时生出其它心思,苏娘子天真烂漫,我再多看她一眼都是罪过,如此,两相别过,不复再见,方是最好。你那番言语大为不妥,我念你素日忠心,不做过分责罚,你回家后自己去管家处领一顿家法,以后记得谨慎言语。”

  长随怵然,苦着脸应了一声,退到了一旁。

  此时,阿檀已经走远了,风从远山外而来,卷起淡淡尘絮,她的背影在风中显得娇柔又单薄。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彼此匆匆皆为过客而已。

  崔明堂背负双手,伫立风中,久久地凝望着,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值高宣帝寿辰之日,宫廷盛宴,仪典隆重,高宣帝与萧皇后端坐于朝阳殿上,百官来朝,臣民皆拜,共贺千秋。

  三千金吾卫列于两侧,持仪仗,挎金刀,铁甲覆身,威风凛凛。

  乐师弹琴瑟于丹墀前,做千秋万岁曲,百余匹骏马随乐声而舞,纵横应节,或扬蹄摆尾,或旋转如飞,奔腾凌越。

  又有南诏白象与西域红驼饰金丝披甲、负如意宝瓶,绕朝阳殿而行,至殿门外,白象仰首长鸣,随之,号角声起,响遏云霄。

  皇家气象,蔚然万千。

  中间下了一场雨,彼时,殿前阔台上,有宫人做盘鼓舞,高纵轻蹑,浮腾累跪,踏鼓而歌,雨落下来,宫人长袖飞舞,拂动雨水泼洒如碎珠,愈舞愈急,雨如织,人如惊鸿,惹得殿上一片喝彩。

  载歌载舞,马踏胡旋,各类曲艺杂耍,诸般欢庆,至黄昏时分,雨歇,晚霞如丹,宴席初开,宫中各处掌起华灯,照明如昼,禁庭灿若不夜天。

  华殿上觥筹交错,众臣工轮番向高宣帝礼敬祝酒,山呼万岁。

  帝甚愉悦,至微醉,面色酡红。

  萧皇后命人呈了一盏蜜橘葛花汤上来,亲手奉给高宣帝,柔声道:“陛下,且喝了这个醒醒酒。

  高宣帝摆手:“无妨,朕未醉,可再痛饮十觥。”

  杜贵妃坐于帝后下首,此时悄悄地扯了扯高宣帝的衣袖,露出了恳求的神色。

  高宣帝笑了起来,目光一扫,在前席的近臣中找到了秦玄策,当下唤道:“玄策,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崔表哥没有娶成假货,放心。接下去进入群众喜闻乐见的火葬场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