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夜晚, 马车出了顺贞门,往通华街方向出去。
夜晚街道上无人,只有一辆马车,不顾路两旁还未化的积雪, 急急地行驶在街上。
钟怀则驾着马车, 车内坐着师泱和卫若漓两个人。
早上清晨, 林叶从破庙里离开之后, 钟怀则找了她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她的人,她没有办法,走投无路, 所以才会在晚间来找师泱。
她想着, 林叶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师泱,她们相伴多年, 师泱总可以知道她的下落。
不到万不得已, 其实钟怀则不愿意来找师泱。
她最不愿意承认的, 便就是师泱在林叶心里的地位。
马车内, 师泱坐在卫若漓身旁, 她轻偏头去看她脸上神清,淡淡的, 没有多少情绪, 冷不丁看过去的时候, 甚至还有一些冷。
师泱伸手去握她的手,问她:“你不高兴,是不是?”
卫若漓抿着唇, 没有回她的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良久未动。
她是不高兴,不愿意提及林叶这个人。
她也清楚地知道,林叶对师泱是什么感情。
那份感情,早在南玥之时,她就看了出来,或许还并不比她的轻,更比她早。
她每时每刻出现在师泱身旁,她们是主仆,却又是可以超出性命的主仆。
那最后迎头的一击,她也更没有忘,那包断魂散,如果不是林叶亲手送与师泱,或许师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就相信,究根到底,是林叶联合师齐,一起骗了师泱来害她。
一个要害她的人,一个时时刻刻惦记着师泱,情愿为师泱去死的人,她又为什么要在意她的死活?
她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大佛陀,还做不到这样大公无私。
她也不知何时,钟怀则对林叶,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或许是她太过在意师泱,眼里心里,除了一个师泱,从来没有去观察过别人的心思。
卫若漓反手捏过师泱的手,放在指尖里踹捏,她没有回答师泱的话,只说:“我答应你,会陪你一起去寻找她的下落。”
即便不问,师泱也依旧看穿,卫若漓的不悦。
她歪过身,贴在卫若漓怀里,开口:“阿漓,我又再一次让你妥协了,是不是?”
卫若漓沉默住,一手将她圈在怀里,另一只手与她相握。
马车行驶得极快,不用猜也能感受到,马车外钟怀则心里的着急和在乎。
这样的在乎,她其实感同身受。
卫若漓轻颔首,下颌抵在师泱额头间,她幽声带着眷恋安抚她:“就算为了怀则,我们也应该把她找回来,对不对?”
师泱咬了咬唇瓣,心疼地望着她,然后闭眼仰头去吻她的唇瓣。
她其实不想阿漓余生再有任何的不快乐,可偏偏她所有的不快乐,都要因她而起。
要阿漓难过,简直比她自己受伤,还要让她觉得伤心。
马车在黑夜里疾驰着,师泱也并不笃定,林叶到底在哪里。
她从小只在南玥长大,后来跟随着她一起到大梁盛京,而后为了让她打听桦儿下落,再然后,从起兵到后来兵败,她们也曾在盛京城里逗留过一阵子。
师泱找遍了她所知道的,林叶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
最后是在空桑山找到了林叶的下落,空桑山,是师泱第一次从大梁皇宫出来之后,卫若漓让她杀掉范青,而后她落入妓院,中了春|药林叶带她来的地方。
这里有一方寒潭,林叶就是用这方寒潭,为她解了体内的春|药。
那一次,她曾想过,要带着师泱远走高飞。
林叶爱慕师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她一向冷脸,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会藏在心里,从不表露在脸上,就连师泱,也没有察觉出来她的心思。
后来南玥国破,林叶有过无数次后悔,她后悔自己明明有机会带走师泱,可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回到卫若漓身边。
每一次的后悔,她也都曾发誓,如果有下一次,一定要将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下一次,她依旧会服从听命于师泱,错过了她们之间,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上山后,师泱在空桑山的那处寒潭旁看见了林叶的身影。
山上温度低,到处都是未化的积雪,她衣衫单薄,身上只一件斗篷,一个人背身靠坐在那松树之下,尽管师泱没有看到她的脸,但她还是认了出来,那人是林叶。
“林叶——”师泱喊她。
那道身影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身形忽然动了动,她转过身来,果然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
她顿在那里,眼里瞬间活泛了起来,却又看见了她身旁站着的卫若漓,眼里的光芒再次熄灭下去。
另一个方向寻找的钟怀则听见师泱的声音,连忙调转身跑了过来。
三人一齐过去,师泱拧眉看她,道:“林叶,你为什么要这样?”
林叶听出她话里的埋怨,紧紧攥着手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我……林叶没有想怎么样,只是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完,不敢抬头去看她,却能够感受到,师泱身后那道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
她知道那道目光出自谁那里,她无颜再次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她,卫若漓不会遭此一劫,公主也不会为此受了那么多的苦。
一切都是她在那一念之间造成的,她也告诉过自己,只要卫若漓愿意原谅公主,那么她就会远远离开,再也不去打扰她。
可说起来容易,天大地大,她忽然就连要离开的地方也没有。
南玥回不去了,重华宫也回不去了,偌大的盛京城,没有师泱,对于她而言,哪里都是陌生的。
说好了要离开,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
师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庞,道:“你抬起头来。”
林叶轻怔,身体下意识颤了下,她紧攥着手心,没有动。
师泱的声音重新飘下来,在她头顶上,她再次开口:“林叶,我命令你抬起头来。”
林叶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师泱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我有没有对你说过,让你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林叶不语,重新垂下长睫。
师泱盯着她:“回答我。”
林叶踌躇半晌,说:“有。”
师泱:“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林叶有些失措,“我,林叶不知道该去哪里?”
师泱听见她这句话,忽然心里升起宏哀的无奈,她从未了解过林叶,也从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可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明白过来,林叶失去的不是她,而是她自己。
师泱逼着她,说:“我不论你要去哪里,总之,我命令里,不允许出现在盛京城里。此生,也决不允许,再出现在我眼前。”
林叶顿住,倏地抬头看向她。
一旁钟怀则也皱着眉看向师泱,她不明白,她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绝情伤人的话来。她明明知道,林叶心中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她。
钟怀则上前,挡在林叶身前,看向师泱。
师泱身后卫若漓见状,不动声色抬眸瞥了她一眼。
钟怀则隐忍未语,只和林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师泱看出来钟怀则眼中对林叶的守护,她略过钟怀则,看向她身后的林叶,再次对她说:“你听懂了吗?我不要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你应该知道,我有阿漓,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要。我也说过,我不再恨你,你心里也无需再有任何的自责,天大地大,你有手也有脚,还有一身的武艺,难道就无法生存于这个世间么?”
林叶抿住唇,久久未语。
她低下头去,看着地上灰黑的尘土,嘴角抿起苦涩的弧度,道:“那公主呢?失去卫若漓的时候,公主就能安然地存活在这个世间么?”
她拿自己来作比,以此证明自己心里那份深深的执念。
卫若漓朝前走了半步,伸手去拉师泱的手,师泱感受到她的存在,抬头说:“那不一样,林叶,因为我的心里,从来没有你过。”
一句话,在她们中间,划开了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是啊,这才是一切关系里最重要的那一条。
她的心里没有她,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没有过。
她说的那样干错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爱与不爱,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她也忽然在这一瞬间明白,大概即便她死了,就死在师泱的眼前,她也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残忍么,自然是残忍的。
可却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人要向前看,林叶。”师泱看着在她眼前低下头的人,又再次瞥向一旁的钟怀则,道,“你总是沉溺在了过去,沉溺在太遥远的从前,可余生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你不该为了早已逝去的执念,而去错过生命里的另一种存在。”
钟怀则感受到身后的人沉寂在这句话里,其实谁都能看穿,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可这些道理,却只有师泱亲口告诉她,她才能幡然醒悟过来。
不是师泱不要她,而是师泱从头到尾,从来就不属于她。
师泱见她沉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攥了攥手心里的那只手,然后转身离开。
她牵着卫若漓往前走,却在迈出去两步时,身后突然传来那道声音:“我会离开盛京,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师泱停了停,终究是没有再说一句话,独留了她们两个人,只牵了牵身旁的阿漓,温声说:“阿漓,我们下山。”
卫若漓回握住她,应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