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春天很短暂, 才暖了没有几天,天就很快热起来,连池塘里的荷花也全都开了。约莫再有二十来天,就能正式进入夏天了。
师泱不喜欢夏天, 除去天气炎热之外, 还有一件, 她曾在十二岁那年夏天出游, 失足掉进了河中,因是一个人跑出去的,没有带上侍卫小厮,无人知晓, 她差一点就死在了宫外。
后来, 她濒临昏迷之际,恍惚看见有人跳进了河里将她救起。
她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庞, 只依稀对那双眼睛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
等她醒来, 救她的人, 已经离开了。
后来, 她回到宫中, 人人都说是云国公嫡女,云荣郡主路过兕匣山救了她。
至此, 她对云荣, 多了一份独有的情愫。
可执着了那么多年, 那人对她的靠近,一直都无动于衷。
她那时候年少气性刚烈,凡是她入眼的, 没有人可以拒绝她,唯独一个云荣, 对她嗤之以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
或许是执念太深,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喜欢云荣什么,但却一直对那份未曾得到的执念记忆犹新。
一切都由那场溺水而起,得不到云荣的偏执,叫她遇见了卫若漓。
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卫若漓的,只那隔着长门的匆匆一瞥,就叫她将人带回了重华宫,开始了那么多年的孽缘。
想想那时,她如果没有遇见卫若漓,没有将她当做云荣逼迫在身边,如今的一切,是不是又都不会发生?
阴差阳错的纠葛太多,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就出了差错的。
天气渐热,师泱也懒得不愿意再出门。
自从那晚从哕鸾宫里回来,卫若漓就没有再出现过。
师泱不知道卫若漓心中对她到底有几分信任,原本她笃定的事情,可在经过这么多天的冷落之后,也变得不确定了。
她甚至于开始怀疑,自己失忆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如果那晚,她跟随着林叶远走高飞,此刻的僵局,是不是又可以打破。
事情变得繁复起来,她如今像是骑在虎背上,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下来,更不知道要何时下来。
可除了这样一复一日装下去,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按照规制,后妃需要每天来给皇后请安。
起先,因为师泱身子没好,所以卫若漓吩咐,谁也不许上璇玑殿来。师泱身子好了之后,陆陆续续地,往璇玑殿跑的人,也多了起来。
只是师泱嫌烦,不愿意见她们。
那些都是卫若漓的后妃们,她为了做出嫉妒的样子,暗暗和由春吐槽了很多回。事实上,她也本能地不喜欢那些人。
父皇在时,宫里也有不少妃嫔,那些人除了每日争风吃醋,算计荣宠,没有什么正事。她不愿意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们是死是活,都不与她相干。
其实想想,争风吃醋虽没有意思,可她的父皇却很爱吃这一套,王美人对他使这一招时,就曾屡试不爽。
张燕燕是个爱到处闲逛张罗的人,隔三差五就要来璇玑殿向师泱请安,师泱全都推脱了,可这人依旧雷打不动,照旧每隔几天,就跑来璇玑殿。
今日天气正燥热,她带着几位美人才人,又候在殿外,要给师泱请安。
师泱正受不了大梁的酷热天气,晌午用过膳,有些困倦地没有精神。
但她又不想歇息,索性就叫由春将人全都领了进来。
既然卫若漓不愿意见她,她总要先发制人,弄出一些动静来,好叫她来见她。
由春愣了下,卫若漓吩咐过,不许外人进璇玑殿的,她踌躇了片刻,提醒了她一句,但师泱依旧叫她去领人,由春无法,只得照办。
廊庑外长门上,林叶穿着一身旧蓝长袍,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
师泱瞥见她的身影,沉吟片刻,忽然开口喊她:“林叶。”
林叶微怔,听见身后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看她,她眼中仍旧有放不下的执念,只盯着师泱,像往常一样喊她:“公主。”
林叶不会背叛她,不论何时。
这一点,师泱从不会怀疑。
师泱提裙走过去,语气松快地说:“你去找个梯子来。”
林叶顿了下,眉头微蹙起,不知道她突然要她找梯子来干什么,一时立在那里没有动。
师泱不耐烦地吩咐:“去呀,要高一点的,能到房顶那么高的梯子。”
林叶默言,随后转身出了大殿。
片刻之后,由春领着张燕燕一行人从二门进来,师泱站在大殿院中,宽大的襕袖束起来,绑在胳膊上,一副要行动的架势。
张燕燕众人难得见上一回师泱,忙上来请安,见她如此做派又狐疑地问:“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林叶就搬来了梯子。
众人一时都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师泱到底要做什么。
这些天来,卫若漓除了没有见师泱之外,也没有见其他后妃。
但师泱毕竟是中宫,也是卫若漓亲自册封的大梁皇后,孰轻孰重,众人心中都有数,师泱在卫若漓心中,还是不一样的。
她们这些被困在深宫中的女人,唯一的指望便是卫若漓。张燕燕隔三差五到璇玑殿来,为的也是能巧遇碰上卫若漓,产生些交集。
就算不为自己,也是为了家族后人。
师泱站在院子里,仰头指着璇玑殿正殿屋顶上,说:“黑老婆儿总不肯下来,我上去,把它抓下来。”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正趴在屋顶上的那只黑猫。
是那日师泱宣称在哕鸾宫的那只黑猫,她给它起名叫“黑老婆儿”,因为它通身漆黑,再加上卫若漓误会她,所以故意取了这么个滑稽的名字。
卫若漓也知道,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众人就更没有资格说什么了。
林叶这才知晓她要梯子做什么,她忙上前制止她:“公主要那只猫,臣替你捉下来。”
师泱扬手格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说:“不行,黑老婆儿只认得我,你们抓不住的。”说完,就扶着梯子,只身爬了上去。
众人在底下全都劝说叫她下来,可是她不听,眼看着师泱爬上了屋顶。
屋顶很高,站在那里,几乎可以远远看见东一长街上的人。
黑老婆儿也认得师泱,看见她上来,回应地喵了一声,师泱蹲下来,两手掐住它的腰抱在了怀里。
她抱着黑老婆儿站起来,抬头忽然就看见了广和左门拐过来的卫若漓。
她身后跟着瞿灵,瞿灵是璇玑殿里洒扫的宫娥,每日都会将她的行踪告知卫若漓,一件不差。
她让由春将所有请安的人都领进来,为的就是赌,卫若漓会不会因此过来见她。
师泱默默收回视线,从左门进璇玑殿二门,只消片刻。
她算准时间,又看向底下站着的林叶,紧紧捏住手心里的冷汗。这正殿屋顶很高,足有两丈,摔下去,如果林叶接不住她,她只怕会落个残废。
没有犹豫的时间,卫若漓迈脚进二门的瞬间,师泱往前迈了半步,忽然脚跟踉跄了下,她抱着黑老婆儿,整个人跌倒从屋顶滚了下去。
众人惊声呼喊,心一瞬揪起来。
与此同时,林叶眼疾手快,运起轻功忙接住了她,将人抱了个满怀。
师泱紧紧抱着怀里的猫,闭着眼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落入一道柔软的怀抱,才松了一口气,她睁开双眸,嘴角咧起来,抬眸对上眼前的人,天真无辜地庆幸笑说:“吓死我了,林叶,幸亏有你。”
几乎一瞬间,卫若漓听见众人惊呼,眼看着人从屋顶上滚下来,她心底漏了两拍,忙刚迈出去两步,就看见林叶将人接了个满怀。
她顿在原地,视线直直望过去,看见她的皇后,面颊抿起可掬的酒窝,此刻正对着别人,笑得天真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