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有看见从门外进来的卫若漓, 师泱在屋顶上扭了脚踝,林叶抱着她下来,她突然哎呦了一声,疼得脸色煞白。
林叶担心, 忙扶住她的胳膊, 焦急问道:“怎么了?”
由春也上来扶她。
师泱右膝受过箭伤, 时常不能用力, 刚刚她从屋顶上滚下来的瞬间,也的确不小心扭到了脚。
她整只右脚麻木,单手抱着猫,另一只手环住林叶的脖颈, 整个人挂在她身上, 疼得满头是汗,声音里有哭腔:“脚疼……”
林叶焦急, 手指搭在她腰间, 刚要弯身将人抱回房。
忽然有只手挡过来, 她愣了下, 眼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卫若漓, 她伸手拉过师泱,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众人愣怔站在原地, 都看着卫若漓抱起皇后, 视若无物地扬长而去。
帝后之间有隔阂, 是满禁宫都知道的事情。
可这些隔阂,不过是一时的。帝后和好如初,不过是时间问题。
卫若漓抱着师泱回了寝殿, 一手保住她的腰,一手轻挽着她的膝盖, 将人慢慢地放在了床榻上。
师泱怀里还抱着那只“黑老婆儿”,卫若漓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就要伸手将它扔出去。
师泱不肯,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卫若漓抬头看她,声音有些不耐烦,道:“你又想闹什么?”
诸如此类的把戏,隔三差五就有几回,卫若漓知道她的目的,不过想闹出动静来见她。
这些把戏,她乐此不疲。
可她一直忍着不见她,因为不想,叫她太得意。
卫若漓抬眸望见那双满是委屈的眼睛,她又在她的眼前扮可怜。
那双眼睛里,有些许埋怨,也有些许伤心。
或许是真的失忆了,她和从前,判若两人。
卫若漓没有再执着将猫扔出去,她垂眸睨着她怀里的那只黑猫,忽然换了个平和的语气,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问她:“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一个名字?”
师泱紧紧咬着唇瓣,脚踝处疼得隐隐发热,她有些生气地说:“反正不关你的事情。”
卫若漓冷不丁吃了个憋,被她怼了一句。
直到师泱在生气,她自己又拉不下脸来,于是彼此间无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想想说什么呢,她们之间,从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的关系,陡然间变成了像现在这样。一时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可说的,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从那晚荒唐胡乱闹了一通,两人之间一时都暗暗生了气。
殿内很安静,没有里面的吩咐,外面的人谁也不敢进来。
卫若漓瞥见她的右膝,这才从混沌的思绪里抽出来,想起她扭伤脚踝的事情。
她伸手抓住她的小腿,师泱心里还带着气,想也没想就要挣扎,卫若漓略使了些劲,微愠:“别动。”
于是,师泱小腿被她抓在手里,一动无法动。卫若漓的手掌很暖和,因为常年练武使剑的缘故,她中指掌腹那里,有个小小的茧子,磨在她小腿肚上,蹭得有些痒。
卫若漓一手抓住她的小腿,一手扯掉她的鞋袜,看见白皙的足踝处高高肿起来,红红的一大片,隐约红的发黑,只蔓延到脚背上。
她不悦地皱起眉,忙转头喊门外随侍的人:“去叫裴嫣!”
殿外的人听见,忙去太医院叫了裴医女来。
床榻上,师泱抱着猫靠在床头,紧紧咬着唇瓣,脸色惨白,她看着自己被卫若漓握在手掌里的脚踝,疼得牙关都在颤栗。
卫若漓轻轻碰了一下,师泱瞬时倒吸了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蔓延出来,带着哭腔喊道:“疼……”
师泱怕疼,卫若漓是知道的。
但是她却从来不喜欢在人前表现出来,有一年她练武手臂被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那道口子,连她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可师泱硬是一声没有吭。
可谁知,当日夜里,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在被子里抹眼泪。
抱着她,哭着和她说伤口疼。
她爱逞强,爱嘴硬,卫若漓是最清楚的。
所以,她能哭着喊出来,就证明,真的很疼。
她身上疼,卫若漓心里也未必就好受。她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语气不觉有些加重:“你没事乱跑什么,还爬到屋顶上,就只是为了一只黑猫儿?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欢这些猫儿狗儿的,怎么,如今为了引我过来,不惜豁出去一条命,改了性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忽然讲出这么一番话来,或许是生气,她为了欺骗她,不惜要从屋顶上跳下来;又或是生气,她是真的失忆了,从屋顶上掉下来,掉落在别人的怀抱里,对着别人笑得可爱明媚,可一转脸,却对她恶语相向?
师泱被她气得又疼又恼,眼泪断了线地直往下掉,她气得抓起旁边的枕头,就往卫若漓身上掷去,一边气得哭骂:“我说了,横竖我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情!谁要引你来,你又算老几?!既然你厌恶我,还来干什么,我知道你对我有仇,恨我,你要为你的宠妃慕容筝抱不平,就尽管将她放出来,你有气,凭什么撒在我身上?!我就算是死了,也和你没有关系!”
师泱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气,头上脚上都是伤口,浑身弄得狼狈不堪,对着她头一次像泼妇一样骂她。
还搬出了慕容筝,这又和慕容筝有什么关系,卫若漓被她气得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只觉得没头没尾,更不知道,怎么突然一瞬间就吵成了这样?
师泱将枕头掷出去,碰巧殿外由春正领着裴嫣进来,刚掀帘进来,就看见床边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由春上前,看见地上掉下来的枕头。
她弯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看着枕头上绣着的鸳鸯,道:“这是怎么了?这对鸳鸯枕,公主不是特意叫人定做的么,怎么舍得扔到了地上?”
卫若漓听见由春的话,顺着看过去,看见她手里那只粉红色的鸳鸯花样绣枕,又抬眸转头看向床头,另一只一模一样的,还躺在床里侧。
师泱与她四目对视了下,有种恼羞成怒的委屈,她哭着对由春气道:“做什么狗屁的鸳鸯枕,去找把剪子来,都把它绞了扔出去!”
由春知道她是在说气话,默默收起枕头没有应她。
身后裴嫣见状,忙上来给卫若漓请安。
卫若漓没有见过这样的阵状,又是在人前,脸上一时挂不住,她皱了皱眉,还惦记着师泱脚上的伤,只说:“你去看下她的伤。”
裴嫣忙躬身说是,然后起身走至床前。
查探了师泱脚上的伤,开了一些活血祛瘀的跌打损伤方子,说是用火聚热,擦揉脚踝肿起来的地方。
裴嫣看了眼卫若漓,以为卫若漓会主动上来替师泱上药。
可卫若漓看了一眼床边满面泪痕的人,只淡淡扔下一句:“你替皇后上药吧。”随后便离开了。
走至殿门口,卫若漓抬眼看见站在门旁的林叶。
她瞥了她一眼,眼中阴沉默默怔了片刻,没有说什么,然后擦身而过。
她忽然有些后悔,将林叶放了出来。
她没有抓住她和师泱之间任何的把柄,却叫她们二人日夜相守在这璇玑殿里,或许师泱真的失忆了,可林叶的那份情愫,却并没有减少分毫。
叫一个惦记她皇后多年的人,日夜守在寝宫外,属实有些不是滋味。
帝后争吵的事情一下传遍了六宫,皇后失忆,一下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们曾是有过往的人,多年情意。依着卫若漓这半年来对师泱的态度,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她还是在意师泱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将人带回大梁,又编一个天大的谎言,册立她为大梁皇后。
这样的帝后关系,即便有争吵,也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师泱脚上了药,就抱着“黑老婆儿”睡了整整一天,谁也不见。
晌午饭没有用,到了晚间,由春叫她,还是不愿意吃。
由春有些担忧,已经一整天没有吃喝了,这样下去,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只怕又要出问题。
师泱不吃不喝,由春没有办法,只好去了太元殿找了钟怀则。
钟怀则告诉了卫若漓,卫若漓默了良久,最后起身去了璇玑殿。
天已经黑了,璇玑殿内上下都点了灯,殿外桌上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一动未动。
卫若漓走至门槛,由春候在那里,和她说明了情况,说是从她离开后,公主就一直抱着黑老婆儿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
卫若漓听见她口里说“黑老婆儿”,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由春一凛,紧抿着唇不说话。
卫若漓绕过屏风,掀开罩帘,走进寝殿内室,远远只看着被朝里躺在床上的人。
她顿了片刻,然后轻轻走近。
师泱没有睡着,只抱着怀里的黑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卫若漓轻轻在她身旁床沿处坐了下来,转身往里探了探,看见她长睫轻颤,直到她没有睡着。
她开口问她:“为什么不吃饭?”
师泱闭着眼睛,感受到身后的那道视线,她耐下性子,认真地说:“我死了,你就能把你的宠妃接回来做皇后了,我也能回我的玥国,做孤魂野鬼。”
卫若漓听着她没头没脑的这么两句,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话里的宠妃是在说慕容筝。
为什么又是慕容筝呢?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没有关系,怎么就绕不开了。
她扬了扬眉梢,只觉得有些好笑。
或许是知道,师泱这样闹,是为了她,这些冒着酸意的话,她听着不但不生气,还很有些畅快受用。
卫若漓忍着笑意,故意说道:“放心,饿是饿不死你的。”
师泱气得怼她:“那我就去上吊。”
卫若漓失笑,继续说:“你是南玥送来的和亲公主,如果你死了,大梁就会攻打南玥,你就是整个南玥的罪人。”
师泱听见这句话,心口猛然一绞,她几欲在一瞬间失了态,眼眶里迷蒙着眼泪,喉间像是被人用刀划开了一样疼。
卫若漓听见师泱没有回她,一下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她睨着床里侧的那张侧脸,看见她依旧闭着眼睛不语,她忽然开口问:“怎么不说话了?”
一半窥问,一半试探。
师泱睁开眼睛,转过身来仰面对着她的面孔,神情泠然,不哭也不闹,忽然严肃地问她:“卫若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