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菜市口, 刘雷雨才亲眼见到了“示众”的模样。

  这地方常年用于处刑,地面的泥土颜色似乎都比别处更深些。

  平时就人来人往的菜市口,这会儿更是早早就围满了人。

  菜市口正中是个一人高的高台, 那是断头台。

  一列全副武装的兵士就围立在断头台四周站着,将断头台给围拢起来。

  杨氏赶着车到了菜市口附近, 立即有兵士过来, 将马车给拦住了。

  “昨天你昏迷着, 兵士们允许我们将马车赶到断头台旁边, 今天恐怕是不行了。”

  阿瑶一边说一边有些担忧的扶着刘雷雨下了马车:“你可站得住?”

  “我没事。”

  刘雷雨紧紧捏着阿瑶的手,她看着周围围拢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心底生出一丝愤怒。

  这就是“示众”吗?

  随着她们三人站到了断头台上, 围观人群里逐渐传出了嗡嗡的说话声。

  “看啊,就是那个人,女子居然娶了女子!”

  “真是不守妇道!”

  “这种女人谁还要啊, 我呸!”

  ……

  有那激动的, 说着说着还想冲过来打人。

  兵士直接拔出了刀,刀刃映着寒光,将来人吓退了回去。

  刘雷雨从脸颊到耳根都烧的滚烫,不是羞耻, 而是愤怒。

  她们做错了什么呢?

  不过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又叨扰了谁?

  阿瑶轻轻在刘雷雨手背上顺了顺。

  她察觉到了刘雷雨心中的不满,昨天她也是这样经历过的,一开始都是一样的愤怒不甘, 但最终她平静了下来。

  她无力去改变旁人的想法,但旁人也不能改变她的意愿。

  她喜欢刘雷雨,嫁给刘雷雨,与她白首不离,这是她所愿的。

  如今她确确实实站在了刘雷雨的身边,哪怕前路有再多的风雨,她也甘愿了。

  杨氏回头看了看刘雷雨:“可是不舒服?”

  “我没事,娘。”

  刘雷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连忙问:“阿瑶你是怎么从灵玉空间里出来的?你可有看见仙子的叶片?我昏迷之前抓在手里的!”

  “看见了!”

  阿瑶点头:“你能缓过来,还全是多亏了叶片。当时娘带着你从宫里回来时,你已经没了呼吸,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直接被灵玉空间甩出来了;后来我将你手心里的叶片放到你心口处,叶片就化作一滴水滴,渗入你身体里,你才又有了呼吸。”

  “那,那我爹呢?”

  杨氏回答了她:“他也没事,你不用担心。”

  关于叶片和胖丸子的事情,阿瑶在刘雷雨昏迷期间,跟杨氏也大概讲了一遍。

  听说那叶片能救命,是杨氏决定了给刘雷雨用。

  灵玉空间本就是刘雷雨的机缘。

  再说,当时的情况明明是刘雷雨更危急,而刘大柱服下了毒烟的解药之后,还不至于立马就有生命危险。

  杨氏不想让刘雷雨担心,也不想让阿瑶为难,便自己又强调一回:“是我做主给你用了那叶片,你爹他服了解药已经好了,你回去就能瞧见他。”

  刘雷雨看着杨氏的眼睛,明白了杨氏的意思。

  她将心中那些未出口的话全压了下去,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来:“谢谢娘,谢谢阿瑶。”

  刘雷雨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她的爱人。

  她们都在一起,她们都支持着她。

  她还有什么资格软弱呢?

  不就是示众?不就是被人看?

  她堂堂正正的做人,又不曾鸡鸣狗盗又不曾男盗女娼,还真就问心无愧了!

  杨氏看到刘雷雨望着阿瑶的眼神,她眼中一片欣慰。

  她只想要两个孩子过得好。

  周遭闲言碎语不断,但杨氏一脸闲适,她抬起手来指着远处的天边,让刘雷雨和阿瑶看:“今儿天气不错,这菜市口位置绝佳,你们瞧见东面那座高塔?那是京中最有名的静安寺。”

  她给阿瑶和刘雷雨说起了京中的景点,那怡然自得的神态,仿佛周遭的闲言碎语根本就传不进她的耳朵一样。

  而不远处的皇城里头,今天的朝堂之上,也是格外的热闹。

  赵皇帝故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刘雷雨的事情拿出来说。

  他还故意模糊了杨氏的身份,将“杨家养女,生母与前朝昏君有情”这一段含糊其辞。

  这些话落到有心人耳朵里,连杨启都觉得,杨氏分明就是前朝公主啊!那刘雷雨,就是前朝的血脉!

  赵皇帝要的就是这样的误会。

  他之所以留了刘雷雨的性命,本就是为了故意这样做,才好打那些不安分的老顽固们的脸。

  老顽固们不是口口声声说,只有前朝血脉才是“天道正统”吗?

  那就给这些老顽固们看看,所谓的“天道正统”,到底干出了什么事。

  还是他赵某人天命所归啊!

  赵皇帝心头这口忍了十几年的恶气终于痛快的吐了出来,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当天夜里,赵皇帝习惯性的入睡。

  半夜里,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殿中的熏香味道格外浓烈些。

  这熏香是他用惯的,用了十几年,调香用的也不是什么名贵香料,都是常见的品种。

  赵皇帝心里也奇怪,怎么还会有刘雷雨那样的人,对常见的香料还会过敏。

  他觉得有些口渴,便喊人要水。

  然而一张嘴,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

  再试着动动手脚时,才发现,他竟然也不能动了!

  赵皇帝这才意识到,这香有问题!一定是香中添了一些罕见的东西,才会让刘雷雨过敏!

  这香有毒!

  然而,他明白的太晚了。

  弥留之际,赵皇帝眼睛已经昏花了,他隐约看见,竟然是“献国侯”杨启面无表情的走近了他的床前。

  “是你?”赵皇帝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写满了疑问。

  可惜,他注定只能带着这疑问死不瞑目了。

  凌晨时分,皇城里传出了丧钟的悲鸣,赵皇帝驾崩了。

  等到了天亮之后,这南诏国竟然平静的变了天。

  赵皇帝虽然在位十几年,但前头生的都是公主,长子次子都没立住,最大的儿子也才五六岁。

  “献国侯”杨启摇身一变,成了监国,扶持着五六岁的小皇帝登了基。

  小皇帝年幼体弱,根本少不经事。

  这天下,竟然最终落进了杨启的手里。

  刘雷雨的“示众”之刑,第三天就被停了。

  杨启亲自与杨氏和刘雷雨见了一面。

  他是个有野心的,“监国”必然不是他的最终位置。

  赵皇帝的骨血,注定不会有机会平安长大。

  而杨氏和刘雷雨,作为前朝的血脉,杨启原本的打算跟赵皇帝一样,也是想赶尽杀绝的。

  但是刘雷雨以女儿身娶了个女子,这倒是个机会。

  刘雷雨跟杨启保证,不管她到底是谁的血脉,她这一生都不会与男子成婚,她身体里的血脉,不会遗传下去。

  杨启信了。

  他当场赏了刘雷雨一个封号:女公子;还赏了阿瑶一个诰命。

  明明赵皇帝新丧,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婚丧嫁娶。

  偏偏杨启要对着干。

  他找了个借口,只说当天他去静山接走杨氏那天,是刘雷雨和阿瑶大婚的好日子,被他给搅合了。

  于理,他该补偿刘雷雨;于情,他还受过刘雷雨叫他一声舅舅呢。

  刘雷雨无法拒绝。

  于是,在杨启的操办之下,刘雷雨和阿瑶在京城里又成了一次婚。

  那可真是个糟心无比的婚礼,出席的所有人刘雷雨和阿瑶都不认识,她俩就像两只提线木偶,被摆弄来摆弄去。

  满京城的人几乎都来围观了这场“女子与女子成婚”的稀罕事。

  刘雷雨和阿瑶被人围观了整整一天,但最终入夜时,杨启终于放过了她俩,派了人将她俩悄悄送回了刘大柱所住的城北小院之中。

  听说当天夜里,凡是受了邀却没有出席这场婚礼的人,都没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过,这些事就跟刘雷雨和阿瑶无关了。

  那之后,刘雷雨和阿瑶又在京城里住了小半个月。

  刘大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不好,他邻国的那位妹妹后来也回来了,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刘大柱床边照料。

  毕竟,刘大柱失忆了整整十年,那位妹妹在他生命里占据了十年的时光,甚至比他跟杨氏在一起的年头还要长些;刘大柱虽然没有娶她,却一直与她兄妹相称,要彻底赶妹妹走,刘大柱做不到。

  杨氏豁达的很,她直接给刘大柱写了和离书。

  然而刘大柱最终没能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他在第十天的夜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刘雷雨作为刘大柱的女儿,为父亲办完了身后事。

  那位妹妹在邻国的老父亲已经去世,失去了刘大柱的她,在这世上就无依无靠再没有亲人了。

  杨氏在女人无休无止的泪水之中无言以对。

  于是,当刘雷雨带着阿瑶和杨氏返回静山的时候,她们的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杨氏对刘雷雨说,反正静山地方大,只有牛桂花一个人,家里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多一个人手使唤也不错。

  然而刘雷雨和阿瑶都知道,杨氏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当初连对着刘香月都会心软呢。

  从静山来京城的一路上,杨氏被杨启带着日夜兼程,刘雷雨和阿瑶在后头拼命苦追,大家都赶路赶得苦不堪言。

  这时候返乡了,明明同样还是马不停蹄分秒必争的赶路,不知为什么,谁也感觉不到疲惫。

  刘雷雨和阿瑶两人依旧是轮换着休息赶车,偶尔路过大的城镇时,才会绕进城去补充点儿干粮食水。

  这样高强度的日夜不停,连赶车的马儿都吃不消。

  偏偏车上的每个人脸上,却一直都神采奕奕。

  越是靠近美人岭,刘雷雨整天几乎就合不拢嘴。

  近了,近了,是家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