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瓮城里返回静山之后, 刘雷雨在家中等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晚上, 才趁着天黑无人看见时, 去黑瓮城县学围墙外头, 贴了刘书贤的大字报,把他的所作所为宣传了一回。

  她悄悄的去, 贴完又悄悄走了,因此并不知道第三日一早, 这张大字报在县学里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县学里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地方, 无论是夫子还是学子一致表示,绝不允许有刘书贤这样品德败坏的人,玷污了县学这样的神圣所在。

  因此当天县学就将刘书贤开除了。

  不过, 刘书贤从正月底就一直没有去过县学, 县学里的夫子找不到他人,便派了专人,在当天下午,把开除刘书贤的通知送到了双峰村刘里正手里。

  这通知对一向望子成龙的刘里正来说, 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当天夜里他就火急火燎的往黑瓮城里赶,他知道刘书贤住在文柳巷,因此要亲自去找刘书贤问问,开除通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

  刘里正这一去,双峰村里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又过了两天,刘书贤的死讯传回了双峰村, 黑瓮城里的捕头还专门到村子里来查探过。

  阿瑶家里因为跟刘书贤有过一些过往的关联,还被捕头专门登门询问过。

  不过阿瑶和阿爷当真对刘书贤的死一无所知,所以捕头什么也没问出来。

  刘雷雨倒是隐约觉得,可能跟那个被她救出来的男子有关。

  但她没有证据,便什么也没有说。

  刘里正家只剩了刘里正的老妻,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女人,在同时接到了儿子的死讯,和丈夫消失的消息之后,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她继续木然的生活着,洗衣做饭,砍柴种田。

  仿佛刘里正和刘书贤两个人,仅仅是陌生人一样。

  刘香月也知道了这消息。

  她身上那些被毒疱草腐蚀出来的疮口痊愈的很慢,过程也是痛苦不堪。

  刘里正和刘书贤的死,对她来说,更像是老天对她所承受的痛苦的弥补。

  她夜里睡着了都能开心到笑醒过来。

  这个世界上,会为了刘里正和刘书贤的死而难过的人,竟一个也没有!

  就连刘里正的堂兄弟几个,都没人愿意主动去黑瓮城里打听打听,刘书贤到底是怎么死的,捕头有没有抓到凶手。

  可见刘里正和刘书贤做人是怎样的失败了。

  后来还是陈达自己回双峰村的时候,才带了消息回来。

  据说刘书贤是欠了太多外债,被人追债不成,杀了泄愤了。

  黑瓮城门口贴了凶手的画影图形,看模样是个面貌狰狞的虬髯大汉,不过谁也没见过那人。

  因为苦主刘书贤家里也没人追究,这事儿慢慢就无人问津,不了了之了。

  陈达在双峰村家里没能找到阿爷和阿瑶,他又上静山哭闹过几回。

  他的日子可也难过。

  孙氏因为中了蛇毒,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屎尿都要人伺候,也不能吃喝,全靠人一口一口哺喂些流食。

  王文被薛平打坏了脑子,痴愚不及三岁幼儿,也得陈达用心看护。

  他一个人倒要伺候两个人。

  没撑过多久,孙氏捱不下去,一命呜呼算是解脱了,但王文成了陈达的拖油瓶。

  王文从前对陈达爱答不理,现在却真心把陈达当成了爹爹,寸步不离的跟着。

  吃饭要陈达喂,睡觉还要陈达惯着,陈达哪里做的不如他心意了,他就跟个小孩子一样撒泼耍赖,拿拳头打陈达出气。

  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人虽傻了,但力气可还在。

  陈达动辄被打的鼻青脸肿。

  当初陈达入赘到孙氏家里,为的是能得个便宜儿子,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现在他也没办法将王文这个继子给甩脱了。

  他一面为了照顾王文而心力交瘁,一面又想起了亲生女儿阿瑶的好来。

  女儿嫁了人,女婿也算半个儿。

  陈达他还想得到阿瑶的原谅。

  不过现在他不敢用强了,不敢摆亲爹的谱,也不敢动什么花花心思,他只敢卖惨诉苦。

  阿爷打他赶他走,他也不敢反抗,只是当场走了,转天再来,就这么磨着。

  就连黑瓮城里,孙氏家的豆腐坊,陈达也给卖了。

  他带着傻儿子王文干脆搬回了双峰村,就住在阿瑶家的房子里。

  阿爷原本气的不想把那房子给他住,但阿瑶和刘雷雨都劝他,就这么算了吧。

  反正有王文折磨着陈达,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十来天的时间就这么飞快的过去,一转眼,刘雷雨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三月十六这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静山上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大红的灯笼从山脚下一路挂到了山顶上,老远看去,像是山中挂上了一条红绸带。

  吴成抱着一千响的长鞭,从半山腰刘雷雨家门口一直往山下铺开长长的一条。

  吉时一到,他准时点燃了引线。

  随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一身红衣的刘雷雨骑着高头大马,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她胸前绑着大红的绸花,脸上的笑容一直咧到耳根,这才刚出门要去迎亲呢,就已经笑的连眼睛都找不到了。

  从半山腰走到山脚下阿瑶家门口,这段路并不长,平时刘雷雨上山下山走惯了,一口气的功夫就能走到。

  更别说她今天还骑着马,真要打马跑起来的话,还不等提速就该收紧缰绳了。

  母亲就猜到刘雷雨心急,出门前特地关照她,路上走慢些,要等吉时到了才能进阿瑶家门,最起码也得等到一千响的鞭炮全都响完。

  刘雷雨不敢忘记母亲的叮嘱,她心情激荡雀跃,只能极力深长的吸气吐气,才能勉强镇定下来。

  她骑在马上,目光越过山林,仿佛能穿透这青山绿树,看到阿瑶家的屋顶和院子。

  阿瑶家里也是张灯结彩,竹篱笆上挂满了红灯笼。

  阿爷独自坐在堂屋中,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可眼睛不知怎么的有点红。

  穿着一身红嫁衣的阿瑶端坐在闺房里,她今天漂亮极了。

  出了月子的阿芳昨天就来了,她一直在闺房中陪着阿瑶。

  昨天夜里,她用棉线为阿瑶绞了脸。

  阿瑶原本就肌肤白嫩,少女的娇羞化作最艳丽的胭脂,染红了她的双颊。

  殷桃小口涂了鲜艳的口脂,红润诱人。

  阿芳手里拿着红盖头,为阿瑶遮到头上,忍不住的打趣:“能娶到我们阿瑶这样的大美人,刘雷雨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阿瑶抿嘴笑着不说话。

  遵照风俗,成亲之前她和刘雷雨不方便多见面,因此她好几天都没见到刘雷雨了。

  今日不知道刘雷雨是什么模样。

  都说成亲这天,是女儿家最好看最珍重的一天,可惜雷雨她穿不了红嫁衣。

  这念头从阿瑶心中一闪而过。

  李婶儿正好端了煮好的甜汤圆,送来给阿瑶垫垫肚子。

  她被这么一打岔,就把这思绪给放下了。

  刘雷雨好不容易骑着马磨蹭到了山脚下,眼看着正要往阿瑶家的方向拐过弯的时候,前头山路上突然有滚滚烟尘涌过来。

  是有人在山路上打马狂奔,马蹄卷起的扬尘。

  那人来得及快,转眼之间就到了静山跟前。

  眼看着那人要往静山上来,吴成急忙要下去拦人。

  然而那人却冲着刘雷雨焦急的举起手来:“刘雷雨!”

  刘雷雨心里一沉。

  陈心瑜这时候怎么会来?她还一脸焦急的模样。

  半山腰刘雷雨家门口,杨氏也看见了山下这状况。

  吴成并不认识陈心瑜,他一把拦在了陈心瑜的马前,不准她再往前走:“不好意思这位姑娘,今日是我家主子大喜之日,你若是来祝贺的,就请跟我往这边来。”

  刘雷雨转头看向阿瑶家的方向。

  李叔正从阿瑶家里探出头来往外看,这静山脚下的动静,他们也都听到了。

  刘雷雨把心一横,她眼看着吉时快到,直接一打马鞭,冲着阿瑶家就奔了过去。

  这都到了临门前头了,哪怕有天大的事情,她也要先把阿瑶娶回家再说!

  陈心瑜并不知道今天竟然是刘雷雨成亲的日子,她一眼看到这满山的红灯笼,心里是惊诧万分。

  她早就知道刘雷雨与阿瑶互有情意,却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当真要成亲了。

  只是她今天来这一趟,却实在是为了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

  而且这件事□□关重要,她原本想要交给周管事来代办,最终还是不放心亲自来了。

  京城里,杨家来人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

  陈心瑜焦急的望着刘雷雨的背影,她是提前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而杨家派来的人被她拖延在陈家,她知道绝对拖延不了太久。

  可是,吴成是个忠心的,先前他看陈心瑜能喊出刘雷雨的名字,只以为他们二人是相熟的。

  刘雷雨大婚的日子,突然找上门来一个面生的姑娘家,这不是闹婚是什么?

  吴成看刘雷雨的眼光都忍不住变了几分。

  他跟阿瑶家当了邻居,阿瑶对刘雷雨的情意如何,他好歹也是看得出来的。

  如今幸亏刘雷雨没有理会这个姑娘,直奔着阿瑶家去了。

  然而陈心瑜却径直想往里头闯,吴成冷眼一怒,眼看着就要发火。

  正在这时,杨氏从山上下来了。

  今天刘雷雨成亲,杨氏一直在家中坐镇,就等着刘雷雨将新媳妇娶回来,给她敬媳妇茶呢。

  她看见陈心瑜来了,心里也是大惊。

  杨氏确定刘雷雨没有给陈心瑜送过喜帖,陈家是什么样的门头,她们不仅高攀不起,也压根就没想过要攀什么关系。

  但偏偏陈心瑜就来了。

  以陈心瑜的身份,哪怕她是不速之客,也不能让吴成来接待她的。

  杨氏不知道陈心瑜这次前来所为何事,但也不能失了礼,这才飞快的亲自下了山。

  刘雷雨一路打马往阿瑶家飞奔,她控马太急,以至于赶到之时,只能用力急急收紧缰绳,拉的马几乎人立起来。

  这动作惊险万分,刘雷雨骑术本就不算精湛,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然而落地之后,她不等站稳,一抬头就看见母亲杨氏到了陈心瑜身边,陈心瑜脸上神情万分凝重的在跟母亲说着什么。

  刘雷雨的心,像是坠了巨石一样,无休止的往下沉。

  一种危险的本能从她心头蔓延开来。

  她甚至抬头望了望陈心瑜来时的方向,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条山路上,还会有人再来。

  这时,阿瑶家门前,大红的灯笼被风吹动轻轻一晃,仿佛是在催促她,吉时到了,该进去迎亲了!

  刘雷雨眉头一紧,她一把推开阿瑶家的院门,脚步不停的往里走。

  “阿瑶,我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