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走到陈心瑜身前, 正要开口说些客套话,只见陈心瑜直接冲她伸出了手。

  只见陈心瑜掌心里, 扣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牌。

  杨氏只不过瞥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一向稳重, 然而乍一看到这玉牌时, 内心竟然一时没能稳得住。

  “此物,你从何而来?”

  陈心瑜手里的这块玉牌, 上头刻着的鱼戏莲叶间的图案,鱼背上刻了一个篆字的“兰”。

  同样的玉牌, 杨氏也有一块, 唯一的区别是上头的篆字,刻的是她的乳名“馨”字。

  这东西,是多年以前, 杨家还在的时候, 给家里的每个孩子准备的。

  兰,这个名字的主人,杨氏还记得,她得叫一声三姐姐, 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

  陈心瑜没有说话,但杨氏细看了陈心瑜的眉眼,果然与三姐姐有几分相似。

  “你是,三姐姐的女儿?”

  陈心瑜听见杨氏这样问,知道杨氏已经认出她来了。

  只是这会儿,她却并没有时间来认亲,她压低了声音, 避开旁边的人,对杨氏急切的说道:“献国侯亲自来了黑瓮城。”

  献国侯。

  这个名字杨氏并没有听说过,然而这名字也太直白太好猜了。

  她听了几乎冷笑起来:“是杨启?”

  陈心瑜点了点头。

  她俩飞快的又说了几句话,彼此将该互通的信息全都交换了个遍。

  杨氏抬起头,看见刘雷雨进了阿瑶家门。

  她脸上的神情从提起“杨启”时的冷峻,迅速柔软化成了满腔的温情:“今天是我儿成亲的大喜日子,你既然来了,就赏光喝一杯喜酒吧?”

  陈心瑜也是聪明人,她该带的话都已带到,至于杨氏会怎么应对,这也不是她能干涉的。

  “不了,家中有客,多有不便。”陈心瑜当即与杨氏拱手道别。

  她风尘仆仆的来这一趟,竟然连迟疑都没有,转头就干脆利落的打马飞奔离去。

  杨氏望着陈心瑜离开的背影,内心里感慨万分。

  刘雷雨毕竟是心急了,她脸上没藏得住事儿,一走进阿瑶家里时,就被阿爷看出来了。

  阿爷已经听李叔说了,外头来了个姑娘找刘雷雨。

  他差点当场跟刘雷雨翻脸。

  这叫什么事儿?

  亏他一直当刘雷雨是老实孩子,哪里有老实孩子,会在成亲的日子有姑娘家来闹婚?

  今天刘雷雨不把话解释清楚了,他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决不让阿瑶嫁了。

  “站住,站住,不准进来,关门!”

  阿爷手里的拐杖大力砸在地上,咚咚直响。

  他又急又怒的声音传进旁边房间阿瑶的耳朵里,原本正一边吃着汤圆,一边跟阿芳有说有笑的阿瑶吓了一跳。

  “怎么了?”

  阿芳连忙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一身红嫁衣的阿瑶,按照风俗,在刘雷雨来把她接走之前,是不能出房间门的。

  因此她心中虽然疑惑,但仍坐在了床边没动,只是手里的汤圆也吃不下去了,她将碗轻轻放在一旁,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闹了起来。

  刘雷雨被阿爷拦下来,她自然是要解释的。

  陈心瑜跟她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人家是堂堂陈家四小姐,她至多只能算是承蒙过陈心瑜多加关照。

  再说阿爷也认识陈心瑜。

  刘雷雨本以为这就是个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然而阿爷心里就是觉得不妙。

  他打从前就一直觉得陈心瑜对刘雷雨格外关照,尤其是刘雷雨跟阿瑶坠崖那一年,陈心瑜为她俩做了许多的事情。

  当时陈心瑜对外宣称阿瑶是她结拜义妹,阿爷就当真以为是这样。

  可自打阿瑶回来之后,陈心瑜压根就没有再跟这个“义妹”有过任何来往。

  阿爷也问过阿瑶,连阿瑶自己也说,她跟陈心瑜不熟。

  那陈心瑜对刘雷雨和阿瑶她俩这么好,是看谁的面子?

  阿爷气的脸红脖子粗,他本就有中风之症,不好轻易动怒的。

  这下子竟然在跟刘雷雨对峙的时候,当场气的头发晕,脚下没站稳,幸亏身后就是椅子,才没摔到地上。

  阿瑶只听见外头众人突然齐齐“哎哟”的惊叫起来,随后更是乱成一团。

  她一下子慌了神。

  “外面怎么了?阿芳姐姐,你在吗?”

  阿瑶走到门口,她犹豫着,拍着门向外面询问。

  听见声音,阿芳赶紧开门进来。

  只是她却一脸为难,不知该跟阿瑶如何解释才好:“阿瑶你听我说,你先别急……”

  阿瑶哪里坐得住。

  门外,刘雷雨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阿爷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啊,这是怎么说的,偏偏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竟出了这么多意外状况。

  “这叫好事多磨。”

  关键时刻,杨氏及时赶来了。

  她一走进阿瑶家的院子,就像是能听见刘雷雨的心声一样,直接走到了刘雷雨背后,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

  阿爷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喝了点水之后,慢慢恢复了过来。

  杨氏亲自给阿爷解释了一下:“我才知道,陈心瑜那孩子,跟我还有些渊源。”

  这里头说来话就长了。

  刘雷雨眼巴巴的往杨氏和阿爷看,吉时可已经耽误了呀,她还等着把阿瑶娶走呢。

  然而杨氏却叹了口气,她当然懂刘雷雨的心意,只是事发突然,她心疼自家孩子刘雷雨,却也不想委屈了阿瑶。

  “雷雨你来,有些话我得跟你说说。”

  旁边李叔李婶儿,还有阿芳和吴成他们,本来都是在阿瑶家里的,听见杨氏这样说话,他们便赶紧站出来,告辞先回隔壁自家去。

  人一走,阿瑶在房间里也坐不住了,她自己掀了红盖头,走出来来到堂屋里。

  阿瑶原本想走到刘雷雨身边,但阿爷气呼呼的冲她招手:“来我身边!”

  她只得依了阿爷。

  站在杨氏身边的刘雷雨可怜巴巴的往阿瑶看去,只看了一眼,她就烧红了双颊。

  今天的阿瑶太美了,一身红嫁衣的她像火一样烧进了刘雷雨的心里。

  杨氏看着明艳动人的阿瑶,又看了看低头害羞的刘雷雨,还没说话心里却是一软。

  苦了两个孩子了。

  “这事儿说起来,都要怪我。”

  杨氏自责的打开了话头。

  “我的娘家,是前朝的护国大将军杨家。”

  刘雷雨听见母亲这句话,她突然抬了抬眼睛。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从前她曾问过母亲,杨家是不是外婆家,当时母亲的回答是否定的。

  不过这时候她并没有出声,安静的听着母亲往下说。

  只是她站在那里,心却飘到了阿瑶身上。

  有阿爷虎视眈眈的盯着,刘雷雨不敢造次,她低着头,只能偷偷瞄着地上。

  阿瑶的红嫁衣是她亲手绣成的,虽然因为婚期太紧赶了工,但阿瑶也绣的十分精心。

  刘雷雨能看到阿瑶的裙摆上用金色的线绣着象征如意长久的云水纹,还有并蒂花和连理枝。

  她使劲深深吸气,才能按捺下心头悸动的情意。

  杨氏简单提了一句杨家,便说起了陈心瑜:“她的母亲,是我三姐姐。”

  阿爷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他只是穷乡僻壤处土生土长的一介草民,人生在世几十年活下来,最远都没出过美人岭。

  杨氏说起“护国大将军杨家”,他根本没听说过,只听这名字,觉得应该是个挺厉害的大官老爷。

  但陈心瑜家里在黑瓮城是什么样的地位,阿爷是知道的。

  杨氏竟然跟陈心瑜的母亲是姐妹,阿爷一下子都惊呆了。

  难怪了,有这一层关系的话,难怪陈心瑜一向对刘雷雨格外关照,她们是表姐弟的关系了。

  然而杨氏紧接着又说道:“陈心瑜今天来找我,是因为她有了我那亡夫刘大柱的消息,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刘大柱竟然没有死,还去了京城。”

  只听见“咚”的一声!

  竟然是刘雷雨脚下一软,没能站住,膝盖撞在了旁边桌腿上。

  然而她像是根本没感觉到疼一样,抓着杨氏紧张的追问:“刘大柱?是我爹吗?他,他……”

  刘雷雨根本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这是真的吗?

  他爹真的没死?

  娘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骗她?

  杨氏在刘雷雨的手背上拍了拍,她脸上露出悲伤又落寞的神情:“是真的,陈心瑜今天就是送信来跟我说这件事,你爹他,恐怕不大好了。”

  这消息,据陈心瑜说,是她那十二妹妹送回来的。

  年前陈心瑜家里二房的堂叔把十二妹妹偷偷摸摸嫁到了京城,送去给论年纪能当爷爷的老太医当填房。

  当时陈心瑜知道消息之后,立即就派了人去京城,想要把十二带回来。

  但还是去晚了一步。

  万幸的是,一枝梨花压海棠的老太医对十二倒还不错,得了这么个跟孙女一般年纪的小娇妻,老太医平日里多宠着十二,也常带她出去玩。

  有一次,十二随着老太医到京城一位高门大户家里做客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刘大柱的踪迹。

  当即,十二就送了信回来,跟陈心瑜说了这件事。

  在信中,十二写道,刘大柱身患疾病,已经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这封信从京城千里迢迢辗转送到陈心瑜手里,路上就已经耽误了许久。

  送到陈心瑜手中之后,她一看到信中内容,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就来找刘雷雨了。

  阿瑶听明白了,她揪着心,抢着发问:“所以,今天陈心瑜来,就是说这件事?”

  杨氏点了点头。

  “那还耽搁什么呀,雷雨,你赶紧收拾收拾,赶去京城一趟吧!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哪怕能见上一面也好!”

  阿瑶一心为刘雷雨着想,毕竟刘雷雨打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已经是奇迹了。

  不过,她刚一开口,阿爷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杨氏也看着阿爷,他们两位长辈,倒是都明白这件事的意思。

  刘雷雨若要出发去京城寻父,那她跟阿瑶今天这亲事,是办下去还是不办?

  办了,那阿瑶新婚,少不得就得跟着刘雷雨一起上京城。

  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杨氏娘家又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刘雷雨这一去,还回不回来?

  他还能甘心守着阿瑶吗?

  阿爷见过黑瓮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

  虽说高门嫁女,但刘雷雨这门户陡然升的那样高,阿爷他,不想高攀了。

  可若是亲事不办了,阿瑶这傻姑娘,她肯吗?

  阿爷一看阿瑶的眼睛,就知道她必然不肯。

  站在一旁的刘雷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她望着阿瑶,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诉。

  这时候,还是杨氏站了出来:“陈叔,我想,今日既然是两个孩子的好日子,那咱们还是把亲事办了吧。”

  她能猜到阿爷的所有顾虑,但她毕竟是刘雷雨的母亲,心里还是更向着自己的孩子。

  “不管发生什么事,阿瑶都是我唯一的儿媳,绝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她看着刘雷雨,刘雷雨马上用力点头:“我保证!”

  “哈哈哈,你保证,你保证有个屁用!”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张狂笑声,紧接着消失多日的刘里正,竟然披头散发的从外面闯进了阿瑶家的院子。

  “你,你从哪里来的?”刘雷雨大惊,连忙冲出去要拦他。

  刘雷雨冲到院门外,冲着隔壁吴成家的方向大喊。

  “吴成!吴成!”

  因为杨氏与阿爷两家人要说话,吴成一家先前便避到了自家院子里。

  吴成是个谨慎的,他还一直守到了进山口,盯着来路的方向,万一又有谁像陈心瑜那样突然闯来,他也好提前有个应对。

  但刘里正竟然是从山上闯下来的,看样子他早已埋伏在静山之中好几天了。

  吴为赶来的快,他一来就抓住了刘里正,想要把他往外拖。

  刘里正根本连挣扎也懒得动,任凭吴为反剪了他的胳膊,把他架着往外走。

  吴为没有堵住刘里正的嘴,只听见刘里正扬声喊道:“陈济民你个老东西,你不肯把阿瑶嫁给我家刘书贤,你以为你就得了什么好吗?我告诉你,哈哈哈,刘雷雨她是个女的!哈哈哈!”

  刘雷雨是个女的!

  听见刘里正这样一喊,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吴为看稀奇一样盯着刘里正看了看:“这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来静山也有一阵子了,关于刘里正家里的丑事,他也听说了不少,知道这家人为了祸害阿瑶家,到底干出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

  吴为回头看了看刘雷雨:“我把他拖走了?”

  刘雷雨竟然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