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柱之子刘雷雨, 陈达之女陈瑶,经媒妁之言, 结秦晋之好。”

  区区几行字, 寥寥数十笔。

  刘雷雨涂了又改, 写了又撕,写完十来张纸, 仍觉得横看竖看不顺眼。

  要么一个字大了小了,要么一个字歪了斜了。

  到最后刘雷雨急的抓耳挠腮, 只恨从前没好好练字, 如今到了用的时候,才悔恨为时已晚。

  杨氏从房间外瞧见了满地的纸团,偷笑不已。

  最后不知写了多少遍, 刘雷雨眼看着外头天色都不早了, 才勉强在红纸上头誊抄了一遍,急匆匆的叠起来拿着出门去。

  杨氏看见了,纳闷的问:“你这会儿拿着婚书去哪里?婚书要李婶儿送过去才行的!”

  “我知道我知道!”刘雷雨点头:“我现在只是拿给阿瑶看一下这样写行不行。”

  杨氏看着自家女儿这傻里傻气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叹道, 这孩子一点也没随自己,性子又软绵又乖巧,也就幸亏是遇上了阿瑶,万一碰到个强势的,还不被拿捏的死死的!

  “你去吧,记得叫阿瑶别做饭,等会你早点回来提食盒。”

  “哎!”

  刘雷雨一边答应着一边跑了。

  到了阿瑶家一看, 阿瑶果然已经在厨房里忙碌开了,她一边在炉子上熬药,一边灶上还煮着粥,一只手往灶膛里添柴,另一只手还忙着给炉子打扇。

  刘雷雨一去,立马就接了灶下的活计:“阿爷怎么样了?”

  “看着挺精神的,刚才还拉着我说了半天话,我让他多休息,他还说没有困意。”

  “精神就好,昨天那情况看着可真吓人。”

  “其实我还是担心,大夫不是说阿爷脑子里还有淤血未除。”

  这个刘雷雨倒是知道:“我送大夫回去的路上特地问了,大夫说他已经给阿爷施了针,开的药也都是帮助散淤的,阿爷的情况还算好,起病急看着吓人,不过并不严重,只能多注意,喝药休息,有什么情况再随时观察。”

  “嗯。”阿瑶点点头:“我打算晚上睡外间的榻上,守着阿爷好了。”

  “这怎么行!”刘雷雨心疼的不行:“你一个人要夜里守着吗?白天你又要照顾阿爷,身体怎么吃得消?让我来帮你吧!”

  刘雷雨有个打算,这会儿正好说了出来:“阿瑶,我们之前不是买下了静山,我想搬到静山去住,那边的房子很大,多少人都住得下,阿瑶你和阿爷也搬过去吧,这样我们可以轮流照顾阿爷,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阿瑶记得刘雷雨当时拿到了一张房契:“你去看过那房子了?”

  “嗯看过,好大的房子,有好几个院子,咱们人也不多,每人一间房也住不完。”

  刘雷雨说着自己嘿嘿的笑起来:“阿瑶你也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咱们已经定了亲,就是一家人了,我是准女婿,把阿爷接过去养病也是应该的。”

  她急着要跟阿瑶定亲,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打算。

  不过她的原意,是要防备陈达那边使坏;可是现在她说着说着,突然想到,她把阿爷接到静山庄子上养病,那她跟阿瑶就住在一起了呀!

  不不不,没成亲之前她们肯定不会住同一间房,但是住在一个宅子里,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做事,什么时候想见面,随时都能见到。

  刘雷雨不敢再想了,她抬起头来看阿瑶时,眼神都有点飘。

  幸亏阿瑶忙着扇炉子,没往她这儿看。

  不过,刘雷雨怎么觉得,阿瑶的耳朵好似也有些红。

  阿瑶掀开了药罐的盖子,查看药汤熬煮的情况,蒸腾的药气涌上来,阿瑶偏开头避让到一边。

  刘雷雨一下子就对上了阿瑶的视线。

  阿瑶还记得刘雷雨一开始只想跟自己结拜成兄妹,不想成亲的事情,这会儿定亲还没成,刘雷雨竟已经坦然的以“准女婿”自居了,哪怕明明知道刘雷雨只是想为了更方便照顾阿爷,才这样说,可阿瑶就是忍不住想闹一闹刘雷雨,问问看她打算怎么解释。

  然而一对上刘雷雨湿漉漉的眼神,阿瑶心中多少的问题都瞬间融化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满心里只剩了一个越发热切的念头,她想亲亲那双眼睛。

  阿瑶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这念头压了下来。

  刘雷雨并没察觉阿瑶的心思,她只以为阿瑶是在叹气,连忙从怀里拿出了自己草拟的婚书来让阿瑶看:“今天我娘已经拿着我们俩的庚帖去合过八字了,合的特别好。我,我给你写了一份婚书,但是我写的不好,要不然我明天去趟黑瓮城,请人重写吧!”

  普通百姓家里,识字认字能写写画画的本来就不多,大部分人家写婚书都是去请人代笔,自己不过拿回家按个手印就行。

  但阿瑶一脸郑重的读了好几遍,这才稳妥的叠好交给刘雷雨:“我觉得很好。”

  “可是!”刘雷雨知道阿瑶肯定是故意安慰她,她自己那一笔鸡爪字,难道她还没数么!

  阿瑶瞪了她一眼,不准她往下再说:“是你要娶我,我当然要你亲笔写的婚书,才是最好的。”

  这甜蜜蜜的情话,一下子烧红了刘雷雨的脸,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往灶旁挪远了些:“哎呀我肯定是靠着灶膛太近了,脸都被火烘热了。”

  “我看看?”

  阿瑶哪里不知道刘雷雨是害羞啊,她明知故问的靠了过去:“有没有烫到?我看看脸有没有烫坏!”

  “没,没有的!”刘雷雨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

  可是阿瑶已经靠过来了,她蹲在刘雷雨面前,连着刘雷雨捂着脸的手,一起捧在了掌心里,然后用自己的额头靠过去,在刘雷雨发间蹭了蹭。

  “雷雨,你真好,我能跟你成亲,真是我三生有幸。”

  阿瑶就这样与刘雷雨头抵着头说话,两人靠的那么近,她的声音仿佛能直接传到刘雷雨的心底。

  “我何等的运气,竟然遇到了一个傻瓜,全心全意的喜欢我,为我打算,处处想着我好,明明付出了所有,却从不要求回报的傻瓜。”

  “傻瓜?”刘雷雨有点不确定,阿瑶说的这个人是她吗?可她并不傻呀。

  “怎么不傻?那我问你,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阿瑶松开了刘雷雨,刘雷雨连忙挪出半张凳子来,示意阿瑶过来坐下。

  灶前烧火坐的小板凳本来就不大,毕竟谁家灶前也不会有两个人并肩坐着烧火,备个大板凳也是多余。

  阿瑶坐过去之后,两人明显就太挤了。

  刘雷雨本想自己站起来,但阿瑶搂住了她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让我靠一下。”

  阿瑶把头枕在了刘雷雨肩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吗?”

  刘雷雨压低了声音问,顺便挺直了腰杆,让阿瑶枕的更舒服些。

  “哎。”阿瑶在她颈窝里叹了口气:“还说你不傻?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热气吐在刘雷雨脖子里,她痒痒的,又不敢动。

  阿瑶便接着说:“你跟我成亲,想过你自己吗?陈心瑜说过她可以帮你恢复女儿身,你不用一直假扮男子了,那你就不想,自己嫁个人?”

  “这,不,我……”

  刘雷雨急忙要回答,但阿瑶却把她拦住了:“你听我说,女孩子嫁给疼爱自己的人,是最幸福的。热了有人打扇,冷了有人暖着,累了就有肩膀可以依靠,想吃的东西有人买,喜欢的东西有人送,不开心了还可以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外头再大的风雨也有人顶着;如果有缘份,生下一个或几个孩子,与爱人一道将他们养大,看他们成家立业,老了儿孙绕膝。这样的生活不美吗?你不想要吗?”

  阿瑶这样问,她看似是在问刘雷雨,可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她想不想要?

  在没有与刘雷雨相爱之前,这就是她对于自己往后的人生,勾画过的最美的画面。

  她自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她的父亲母亲也没有,母亲早亡,父亲不堪一提;即便是阿爷,当初奶奶在世的时候,两人也多数时候相对无言没有交流。

  这所有的美好,都是阿瑶想象出来的,是她从书肆偷偷买的话本子里看来的。

  可依然美的让她向往。

  刘雷雨认认真真的听完了,她心中满是酸楚:“阿瑶,你嫁给我,冷了热了我都会护着你,你想要的东西我也都能买给你,你冲我使小性子也不要紧的,若是实在气不过,打我也不还手;但是孩子,我,我给不了你亲生的孩子。”

  她想起来阿瑶有多喜欢吴成的孩子,尤其是阿芳新生的小女儿,阿瑶为小家伙做了好多的衣裤鞋袜,还亲手为小家伙换尿布洗屁屁,一点也不嫌脏。

  阿瑶肯定非常喜欢孩子。

  可是跟刘雷雨成亲的话,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一想到这一点,刘雷雨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她几乎要发起抖来,只能勉力忍着:“我们,我们抱一个孩子回来养好吗?”

  阿瑶一把捉住刘雷雨的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你这些,是要你记得,你跟我一样,也是娇娇软软的女孩子。我们成了亲,你不要把自己当成顶梁柱,再大的风雨再大的困难,我都跟你一起撑着。你的手这么凉,冷了我也可以为你捂着;你的脸这么烫,热了我也可以帮你吹吹;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以后都要告诉我,让我来买给你,知道吗?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不准藏在心里,都要说给我听。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看到你发脾气,你不会生气的吗?是面团做的吗?”

  一边说,阿瑶环在刘雷雨腰间的手不安分的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

  “果然这么软!”

  刘雷雨又羞又痒,哪里受得了,她实在忍不住憋着笑想躲开,阿瑶根本不放手。

  “你凶我啊,你说不准再捏,我就放手。”

  阿瑶刚刚发现,刘雷雨的腰间原来是她的痒痒肉,只要轻轻一碰,这家伙恨不能跳起来。

  她故意在刘雷雨身上使坏,刘雷雨笑的忍不住,又不敢大声,生怕朝着屋子里的阿爷,她憋的满脸通红,可怜巴巴的朝阿瑶求饶:“不准再捏!”

  这哪里是凶啊,连小奶猫发起火来都比刘雷雨厉害一百倍。

  阿瑶更是仿佛觉得被小猫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心头一样,恨不能将刘雷雨当场就揉进怀里尽情疼爱个够。

  两人闹成一团,而那张小板凳终于再也承担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不堪重负的倒了。

  阿瑶和刘雷雨一下子摔在地上,两人滚成一团。

  小板凳只有一个巴掌高,摔下来是不疼的。

  但两人环抱着倒在一起,彼此贴的那么近,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阿瑶的手被压在底下,闹不了刘雷雨了,刘雷雨也笑够了停下来。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刘雷雨在阿瑶灼热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

  “阿瑶?”

  阿爷原本在屋子里躺着,他是真没什么困意,闭目养神好久了,也没睡着。

  人老了心思就多,他想起了去世的老伴,早亡的儿媳,不争气的儿子,心头越发纷乱。

  结果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爷觉得肚子都有点饿了。

  他想起来先前阿瑶说是去熬药了,这么久也没回来。

  家里只有他跟阿瑶两个人,没了阿瑶在身边说说话,还真是怪冷清的。

  他有心想自己起床看看,但奈何身子不争气,一动就觉得头晕的厉害。

  阿爷想起大夫关照过,这几天他务必要多休息,就赶紧又躺回了床上。

  “可不敢瞎作,这会儿我老东西可不能死哦。”阿爷自言自语着。

  只是又等了一会,阿瑶还是没来。

  人上了年纪就跟小孩子似的,老小孩老小孩嘛,阿爷等不下去了,便扬声喊了起来。

  “阿瑶!”

  阿爷的嗓门又高又亮,声音一下子就穿过了房间,又传到厨房里头。

  一下子把两个正准备干坏事的人给吓住了。

  阿瑶的唇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刘雷雨,但被阿爷那一嗓子一吓,她俩“嗖”的一下干脆利落的各自爬起来。

  尤其是阿瑶,她一面起身,口中还赶紧答应着:“来了,阿爷!”

  刘雷雨这才注意到,外头天都黑了。

  她这才想起来,出门前母亲关照过她回去提食盒来:“那,我先回去。”

  阿瑶着急去看阿爷的情况,一听刘雷雨说要走,她急忙回头瞪着刘雷雨:“哼,我还没亲到,不准走!”

  刘雷雨羞的抬不起头:“我,我等会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