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入狱

  张三在外奔波了几天早出晚归,连夏春耀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夏春耀一度以为张三跑了,暗自庆幸自己没把老本给他的时候,他大夜里突然敲响了夏春耀的房门,“先生,店,店盘下来了。”张三颤抖的将一纸文书递给夏春耀。

  夏春耀将张三拉到桌子边上,就着桌上的烛光看着写满半识不识的地契感慨万千,她跌坐在圆凳上,将地契纸蒙于脸上笑着,笑着笑着流出泪来。

  草塌马的,太不容易了,比她苦读法律还难,比她拿奖学金还难,比她丧失对父母的依赖还难上千万倍。

  张三也见夏春耀高兴,自也是高兴的,他搓着手憨憨的陪笑。

  店就这样盘了下来,虽不是东市主街道,却也是西市头,虽没有多大,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也算数得上,夏春耀大大的表扬了张三,可谓是速度快,花钱少,简直不要太美好。

  因着手头紧,店面也没装修,就着原来的格局,原来的桌椅就操练起来。

  张三这里摸摸,那里瞧瞧,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先生,咱也炒饭熬粥吗?”

  夏春耀打量着这间七十来坪的小店摇了摇头,“炒什么饭啊,咱开火锅店。”因着唐朝还没有辣椒,夏春耀也没那能耐找,“买几条河鱼,鱼骨、鸡骨、牛骨熬汤,做汤底,配上新鲜蔬菜和鲜鱼片,咱就开张。”

  张三第一次听到这种吃法,眼里全是对夏春耀的崇拜,“先生我这就去采买,您就瞧好吧。”

  夏春耀跟张三在厨房里忙乎了两天,整个店里弥漫着鲜香的汤底味儿,张三搓了搓手,“先生,成了。”

  “今儿咱俩庆祝一下,先搞个锅子。”夏春耀微微转向身边的张三。

  “哎,哎。”张三颠颠的将铜锅找来,盛汤。

  夏春耀第一次看到这铜锅也感慨古人的智慧,这用锅子与现代东北还在用的铜锅不能说很像,简直一模一样,底部从中间向上延伸,高出锅边,像小烟囱,里面放入火炭,边上就可以放自己喜欢吃的肉,菜。

  锅子在唐朝盛行,可这汤头从未见过,张三吃得满嘴流油,夏春耀抬起头望着天上残月,这算不算离回去更近了一步……

  新店开张那天,太华公主虽未亲临,但着人送上了牌篇,上书‘十里香’,夏春耀心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涉及侵权,但就这牌面,东西市也算是头一回。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很骨感,看热闹的人不少,真正进店的人并不多,可夏春耀并不着急,反正大家都是头一回,就当练手了。

  几日下来,夏春耀查觉出不对了。

  有很多人徘徊在店门口,也不进去,就在周围打转,而临旁的几家店面的主人也对夏春耀投来异样的眼光,她尽量让自己别多想,安慰自己是因为店铺开业动静太大才引来异样的眼光。

  只是让夏春耀万万没想到,就在店开张半月之余,热乎劲还没过呢,出事了,说是有人在吃了店里的东西之后中毒身亡了。

  夏春耀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申辩,便和张三一起被府衙押入金吾卫的大牢。

  来押她的人正是之前的杨昌,夏春耀并未与杨昌多有交涉,只知道他是军人出身,为人正直,押解的路上,夏春耀便将事情始末与他交待清楚,并拜托他查明真相。

  再次入牢,夏春耀感慨良多,但是她并未多害怕,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为新世纪法法博士,她相信科学,相信法律。

  张三无比沮丧,先不说开店后生意没有预想的好,单说再一次的牢狱之灾已经磨灭了他对未来理想生活的全部希望。

  他默默的为夏春耀铺好干草堆,自己裹着袍子蜷缩在墙角。

  半夜,夏春耀正打算躺在张三为她铺的草上睡觉,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将眼睛眯了条缝,见来人是杨昌连忙起身问:“是不是有了线索?”

  杨昌摇了摇头道:“证据确凿,的确是在你店里吃了饭后中毒的。”

  夏春耀傻眼,从开店也没火爆到人满为患,被人眼红嫉妒的程度,进进出出那几个人,不说认识,总也眼熟几分,可她根本没见过那俩人,不说吃过的人没事儿,单说她根本没有杀人动机,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而杨昌则像是有难言之隐般的看了夏春耀一眼,被夏春耀觉察,她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什么内情?”

  杨昌掀了掀唇,“告你的人正是这家店铺的原主。”

  杨昌没说的是,对方一口咬定夏春耀仗势欺人硬要低价盘下,俩人无法只得将店让了出去,可因没找好吃住的地方,夏春耀才让他们夫妻二人暂住店里,他们本以为是好心,没成想竟是想杀人灭口。

  杨昌似是不忍看夏春耀褪去血色的脸,抿着唇继续道:“大人得知我在偷偷调查此案,已经将我排除在外,我只知道此案乃卫尉少卿王准亲自查办的。”

  夏春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王家针对她做的局,她都从宁王府出来了,跟王家也没结仇,难道是因为上次在游船之上王心宜记仇了?所以才冲着她来?

  杨昌没有多留,临走前只说让她想想办法找找人,不然谁也救不了她。

  夏春耀苦笑,都说到仗势欺人了,她能找谁?于是目露凶光的将正蜷缩在一角的张三拉起来,“你的店是哪里盘的?”

  她就觉得不对,虽说店铺所在的位置不在长安城内最繁华的地带,也是数得上的,好地方的店自然是赚钱的,哪里会那么少的钱,盘下地点那么好的店!

  面对夏春耀的盘问,张三瞠目结舌,他将自己赚的所有钱都拿出来孝敬大哥,大哥才勉为其难的为他张罗了这么好的地段,如今夏春耀竟然能这样怀疑和侮辱他。

  张三眯了眯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抬起手将被夏春耀攥在手里的衣襟缓慢的抽了出去。

  “你大哥是干什么的?”夏春耀恨得牙痒痒,她本就是个形单孤影的人,生活并未给予她多少温暖,更是见多了职场碾压,竞争残酷,怎么就在这古代发起善心救了个拖油瓶不说,还如此信任他。

  “我与大哥乃莫逆之交,为了盘店,大哥放下手里公干,陪着小的在长安街逛了两天,大哥断不会害我。”张三仍是不服,并且将莫逆之交咬得清晰,夏春耀怀疑他可以,他本就欠着她,但是不能牵连到他的大哥,到底未回答他大哥到底是做什么的。

  “两天?张三,你在这长安城混迹了多久?你大哥又在这里多久?两天你就能盘到地咪合适、价钱合适,什么好事儿都让你俩遇上了?”蹲在张三身前的夏春耀站起身向自己的草堆坐下去。

  夏春耀当时只觉得张三有办事能力,可现在细细想起来定是从张三找店开始,对方便开始盘计了,搞不好他能与那所谓的大哥搭上线,都是人家算计着。

  张三这时候来了劲,梗着脖子,“我与大哥哪里能比,大哥是有公干在身的。”

  “哦?”夏春耀似是被勾起了兴趣,“你大哥是什么职务?”

  张三挺了挺胸,“我大哥乃不良人。”

  呵,夏春耀冷笑,“对上了,你大哥但凡是个废物,我都能认为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夏春耀将脚边的干草向自己睡的角落扒了扒,自己面向墙壁不再理会张三。

  就在张三还要为大哥辩解的时候,牢房外嘈杂声起,吸引了张三的注意。

  同样,也引起了夏春耀的注意,她轻轻翻了身,将脸向上,眼角却瞟向牢门外。

  只见来人面色暗黄,身形瘦小,圆眼,眼距及宽,眉粗却短,不到眼睛一半,鼻塌且大,嘴唇外番,身着黑色圆领粗布制服,手腕用暗红细布束住袖口及腰封。不用猜,就这面相,这辈子也就是个‘不良人’了。

  张三看到此人连忙上前,双手抓着牢门喊了声:“大哥。”

  “兄弟,受苦了,大哥为你作保,下毒这事独你老板所为,与你并无半分关系。”此人嗓门极大,只是声音浑浊,并不那么顺耳。

  夏春耀皱紧眉头,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又面向墙壁,这破锣音真拉耳。

  张三听到这话震惊远大于惊喜,“大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声音里有些发颤。

  那人只以为张三是震惊到无与伦比,将胸膛拍出回音,“大哥说话一言九鼎,只要你将罪名都推到你老板身上,你即刻可狱。”

  张三回头看向仍面向墙的夏春耀吞了吞口水,都让先生说对了,可他仍不死心的问:“大哥,我与先生都未下过毒,你能不能与……”

  那人不耐烦的打断张三的话,“你废什么话,要不是看在你我老乡之情,你当你还能出这牢狱?”

  张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大哥,又回头瞅夏春耀的背景,那句‘但凡你大哥是个废物,这事儿都有转圜的余地。’撞击着他的脑仁儿。

  张三内心激烈的做着挣扎,他想出去,可并非为了自己,他可以通知王爷,通知太华公主,让他们想想办法救先生出去。

  这个想法起了头,他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大哥,即然你这么说,兄弟再不听劝倒是不识好歹了,正如大哥所言,这些都是先生所为,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张三这么说,那男人哈哈大笑,那笑声如同生锈的钟,声声回荡在潮湿又阴暗的牢房内。

  “果然不愧大哥在上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保下你。来人,让他画押。”那人挥了挥手。

  张三翻看着手中写了满满当当六七页纸的罪书,他认不全字,可也明白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又哪里会准备的如此妥当?他颤抖着双手,转头又看向夏春耀,想让她看看这些,她定能看出什么,可夏春耀始终不曾回头。

  张三只得硬着头皮挤出假笑道:“大哥,你也知道,兄弟不识字,这……”

  那人大手一挥,“莫要浪费时间,你画了押便是。”

  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三垂下头低声道:“大哥,先生她从未害过人。她……救过我的命。”

  “不识好歹。”那人气乎乎的一把将张三手中的认罪书抓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张三倚着牢门栏杆慢慢向下滑坐在一旁,望着夏春耀的背影,他不敢与她说话,只苦笑着用头一下一下的向栏杆上撞。

  夏春耀暗暗松了口气,身为律师的她深深明白,如果张三签了罪书,在古代这个万恶的皇权为尊的体制下,翻案是不可能了。

  而签了供词的张三,很有可能会因为有人怕他翻供,提前拿了盒饭,他的拒绝与其说救了夏春耀,不如说救了他自己。

  而不签罪书也无非是拉长时间线,苟活几日罢了,夏春耀闭了闭眼睛,她预料此次牢狱之灾不会太平了。

  不出夏春耀所料,当她已经睡着的时候,牢房里传来轻嗤声,“果然是贱民,这样的地方竟还能睡得着。”

  那轻灵的语调春耀脑子瞬间清醒,她并未着急睁开眼,只确认了下自己的睡姿是否还如之前侧面墙壁。

  “王小姐。”极尽羞愧的张三轻声道:“先生已经睡下了。”

  张三仍是靠着牢房的栏杆,见到王家小姐也没起身,只有气无力的提醒她不要将夏春耀吵醒,便打着哈欠转过身闭上了眼。

  王心宜哪里受过这种气,“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这样说话,识相点,你的小命就掐在我的手里,我想让你死,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尖锐的嗓音划过耳膜,夏春耀刚想转过身与她理论,又听得牢房的过廊里传来不着四五的腔调,“呦,我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来是王家小姐,本王到是不知道大唐律法什么时候掐在王家人手里了,你父亲这是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