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70章 往事

  这片山林之中残留的杀气已渐渐散去, 虫鸟重回此地,不远处的河边还响起了一阵阵的蛙声。

  倒是危兰讲完自己的故事,便沉默了起来。

  李良钦看了一会儿眼前燃烧的火堆, 火焰在暗夜里似是不落的金乌红日,突然间他竟仰天长笑了许久。

  危兰见状甚奇, 不禁问道:“前辈笑什么?”

  李良钦却并不回答,又想了一阵子,反问道:“你刚才说, 方灵轻去了华蓥山?她是否精通五行八卦阵法?对机关术的造诣又如何?”

  危兰不明白李良钦为何会有此问, 但听他问得认真,便也详细回答。而尽管在危兰的心里, 方灵轻自然样样都是极好的, 然则平心而论,在奇门遁甲这一方面, 方灵轻虽然学得不差, 终究算不上超一流的大师。

  李良钦道:“那她纵然到了华蓥山, 恐怕亦找不到权九寒。”

  危兰讶异道:“权九寒真的在华蓥山?”

  她稍稍一顿,短暂地思考了会儿,遂试探问道:“据猎户葛庆所说, 他的朋友庞安失踪以后,他曾在华蓥山中看到两名老者,又据他的描述,其中一名老者的相貌与权九寒甚为相似,那么另外一名老者……便是前辈您吗?”

  李良钦道:“你刚才给我讲了一个挺长的故事, 现在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只不过我的这个故事, 那就更有些长了……”

  危兰笑道:“晚辈洗耳恭听。”

  李良钦再次沉吟了良久, 似乎在思索从何处说起, 继而终于道:“大猷和铁镜都应和你提起过,我乃泉州人士,但其实连他们也不晓得,我少年之时并不生活在泉州。早在我刚刚能记事起,我家乡就遭遇了一场大灾,因此父母俱亡。我的叔父有一位至交好友,听说在蜀地做些小生意,还算是富有,叔父便带着我去投靠他的那位好友。”

  “岂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才刚到了四川,我的叔父就因为染上大病而离世,我那时还太年幼,并不知他的那位好友究竟居住在四川何地,遂流浪成了乞儿,一路以讨饭为生。又过了些日子,已是寒冬腊月,我饿了两日,无奈进了某处深山老林,本意是想挖些野菜,饱肚充饥,但在找到野菜之前,我已因为受不住寒冷,而冻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我竟躺在一间木屋的床榻上,床边还有炉火燃烧。救了我性命的那位大恩人,听说了我的身世,明白我若下了山,仍是绝对活不成的,便留我跟随在他身边。从此以后,我拜他为师,又向他学习了剑法武功。”

  危兰道:“那座山,便是广安州的华蓥山吗?”

  李良钦道:“我少时一直不知那座山的名字,直到我长大成人以后,再次下了山,才得知它原来是广安州的华蓥山。”

  危兰素来敏锐,闻言就有几分狐疑,问道:“前辈的意思是,在您少时,您一直就没离开过华蓥山?”

  李良钦道:“不但没有离开过华蓥山,我也很少离开过天意谷附近。家师说世道险恶,人心难测,还是在山上清清静静过一辈子最好。”

  危兰似乎又想说话,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出声。

  李良钦笑道:“你很聪明,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不必有所顾虑。你适才是不是就想问,我师父之所以会有此言,是否因为他曾在山下遭遇过什么不如意的事?”

  危兰莞然一笑,道:“果然瞒不住前辈,我是有此疑惑。”

  李良钦道:“我也曾问过我师父,原来他和我差不多,同样是年幼的时候就隐居在了华蓥山中。不,我拜他为师之时,已到了能记事的年纪,但师父自有记忆起,则就住在华蓥山的天意谷里,由师祖抚养。而他收养了我的那年,师祖早已仙逝,他仍然深居简出,在山上自耕自食,不喜与外人接触。”

  “而那日,他会发现昏迷在雪地里的我,乃是他为了打些猎物过冬,短暂地离开了隐藏在天意谷瀑布之后的山洞,才机缘巧合救下了我的性命。可是最开始的那几个月,他很少和我说话,起初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是因为他生性有些孤僻……”

  毕竟是自己的尊长,有些话若说得太明白,便有不敬之嫌。因此李良钦并未告诉危兰,他和师父相处了那么多年,据他的推测,他的那位师父恐怕不是不喜与外人接触。

  而是恐惧与外人接触。

  这不奇怪,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任何人都是会心生畏惧的。

  危兰大概猜测出来这点隐情,寻思了半晌,越发困惑地问道:“尊师既是自幼隐居于华蓥山中,那么……前辈的师祖呢?不知前辈的师门,第一个隐居在华蓥山的,是谁?”

  李良钦道:“这些问题,我在年少之时也都询问过师父。他告诉我,待我长大成人,便可与我详细说明一件事,岂料……就在我长大之后,我和师父爆发了一场争吵。”

  说到此处,李良钦倏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风霜苍老了他的眉目,却也将他的性情磨练得更为豁达,唯独在说起这件事之时,他的眼中露出深深的遗憾悔恨。

  “我与师父不同,我记得很多在我来到华蓥山之前的事。师父总说这世道人心险恶,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有不少亲朋,心地皆极为良善,待我极好。”

  “况且,在我和我师父居住的石洞里,有一间石室,藏了许多的古书,我那些年几乎将它们读遍,最是仰慕书中的忠臣义士。因为这两个缘故,我一直想要下山,做一番事业,师父却并不同意。”

  “只怪我那时年少气盛,和师父话赶着话,终究是闹了一场,我便独自下了山。我先回了一趟家乡泉州,在那儿认识了几位新的朋友,还收了两个徒弟,将我自幼所学的剑法教给了他们。”

  “再之后,我又一个人独自闯荡,闯出了一些名气,直到那一日,我偶遇一位青年侠客,乃是荆楚危门的弟子。”

  危兰道:“他看出来您的武功,是荆楚剑法?”

  李良钦道:“不错,我那时比他还要惊讶,立刻就要回山向师父询问。然而危门之人并不允许我轻易离开,一口咬定是我偷学了他们的秘籍,必要废了我的武功,我又怎会同意,便与他们打了一场。”

  “我赢了他们,但仍然没能走成。他们邀来了附近的朋友,倒不再是荆楚危门的弟子,而是他们的别派盟友,欲要拦下我。”

  危兰道:“就因为如此,侠道盟五大派便都派出了高手围攻前辈您?”

  这个原因,她实在不太能相信。

  李良钦淡淡笑道:“他们围攻我,当然是为了他们各自的武功绝学。”

  危兰一愣,越发不可置信地道:“难道不止荆楚剑法,五大派的绝学,您都学过吗?”

  李良钦道:“那倒不是,我真正会使的,唯有荆楚剑法而已。其余四派的绝学,我并不知道它们的心法,自然也就使不出来,只不过我一旦看见别人施展了这些武功,便对其招式路数,甚至隐藏的破绽,都瞬间了然于心——这皆是因为在我少时,我师父曾与我提及过它们。”

  危兰道:“所以,侠道盟怀疑您偷学五大派所有的武功秘籍?”

  李良钦道:“起初连我亦如此怀疑,因此面对他们,颇有几分愧疚。偏偏他们追我追得太紧,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我也有些精疲力尽,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他们详谈。终于有一天,有人主动找上了我。”

  危兰听他语气似变得轻松,遂猜道:“是渺宇观的傅师伯?”

  李良钦道:“我和他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希望他能替我解释解释此事,我们一起查明真相,谁料他却告诉我,我之前解释的话,不是没人听过,但这都是无用功,侠道盟已决心要置我于死地。”

  他停顿了有顷,转头看向此时微微有些疑惑的危兰,笑道:“当初所有人都在猜测,我究竟为何会对五派的绝学都如此了然。倘若说是我师门偷学了他们的武功,为何我真正会使的只有荆楚剑法,其余五派的武功虽然了解,却并不知道它们的心法?”

  “是以有一个人提出一种可能,或许并非是我师门的先祖偷学了五大派的武功,而是……五大派的先祖偷学了我师门的武功。”

  危兰恍然大悟道:“偷学别派武功,乃是江湖武林中最为可耻之事。倘若事实果真如此,五大派的面子可就在天下人的面前丢尽了,因此五派的掌权之人不愿再探究真相,无论是谁偷学了谁,只要您一死,这件事就能彻底了结?”

  李良钦笑道:“你倒不怕丢面子?”

  危兰也淡淡一笑,道:“已经发生过的事,从来不可能因为遮掩了它,便可以当它不存在。如果当年我们围攻您,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的的确确是我们侠道盟的错。”

  李良钦叹道:“你果然和你父母很像。”

  危兰登心底登时一震,脸上神色凝固了片刻,道:“您也认识我爹娘?”

  李良钦摇首道:“不,我与他们并不相识。我只是听傅兄说起,当初提出这个可能,便是你的父亲。”

  “那年为了我的事,五派高手皆聚在一处会谈,总共大约二十多人。但当你父亲提出这个可能以后,唯有你的母亲,以及渺宇观的傅道归,挽澜帮的聂阳钧与顾明波以及祁氏姐弟,赞同他的想法,欲要与我详谈一番。”

  “但那时候,唯有傅兄刚接任了渺宇观的掌观之位,你的父亲还不是危门的门主,聂阳钧亦非挽澜帮的帮主,他们的话根本不管用。其余四派的掌权人立刻将他们责骂了一通,反而当即对我下了追杀令。”

  危兰自幼不曾见过父母,每每听到他人说起她父母的往事,总是十分感激珍惜,此时沉默了一阵,这才微笑道:“然而侠道盟的追杀令,也还是没能杀得了您。”

  这话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掩饰的敬佩。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现如今仅留家堡一派对方灵轻下了追杀令,她已忧心不已,何况当年四大派同时对李良钦下了追杀令,他竟能安然无恙,足以说明他的武功有多么惊人。

  想到这儿,她的心底竟倏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都说权九寒乃是天下第一高手?

  ——那么李良钦呢?

  自她出生以来,在江湖上行走以来,她从未听谁说起过李良钦这个名字,是否是因为侠道盟的有意掩盖?

  李良钦则接着道:“多日苦战,我终于突出重围,回到了华蓥山,想让师父为我解疑,哪里能料到……哪里能料到师父他老人家竟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人世……”

  他喟然道:“你不必有什么疑虑,我看过师父的遗体,他确实是因为年迈而逝,我已永远无法再侍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