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69章 传人

  权九寒的轻功与他的武功一般卓绝。

  从此处到洞口, 极长的一条甬道,他很快便走了一个来回,面色愈发阴沉森冷, 杀人之心几乎要再生起,忽听前方一阵吵闹声, 他脚步逐渐变慢,仔细听了片刻,发现是那一部分留家弟子正在大肆辱骂方灵轻。

  这本没什么奇怪。

  然而他们骂了方灵轻半晌, 其中一项关于方灵轻的罪名, 竟是她杀害了留家堡的堡主:

  ——留鹤山。

  对于权九寒而言,这天下习武之人千千万, 但除李良钦一人之外, 他不把任何所谓的高手看在眼里。不过,只要不和自己比, 和别人比起来, 留鹤山已经算是江湖里的顶尖高手。

  方灵轻竟能杀得了他?

  权九寒一边沉思, 一边缓缓地走到了方灵轻的面前。

  众人一见到他,尽管脸上仍是愤恨的神色,却都当即闭上嘴, 不再言语。

  权九寒并不理会他们,只盯着方灵轻道:“你想要换个地方说话?”

  方灵轻颔首道:“是。”

  权九寒道:“跟我走吧。”

  他说罢遂继续往前,原本他因为听到方灵轻杀了留鹤山的消息,心底的震惊暂时代替了愤怒,岂料一转身看到了谢怜草, 倏然地想起, 若是这个孩子能够早点把钥匙交给自己, 那钥匙也不至于被人给毁了, 一时间又怒火中烧,蓦地抬起右掌。

  方灵轻眼明手快,再次瞬间挡住了权九寒这一掌,惊道:“峰主!”

  权九寒道:“我不杀她,你让开!”

  他的确不是鲁莽之人,既然方灵轻说这些人尚有大用处,他便会等方灵轻解释了缘由,他再决定如何处置。然而除了杀人,他还有不少惩罚人的法子,于是便在方灵轻犹豫之际,他一掌已猛地挥了过去!

  晏觅星见势不好,已掠上前去护住谢怜草,海潮般的掌风直接同时击中他们两人!

  霎时间,他们两人便与留经略一样,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难受到不行,身体抽搐着瘫坐在地上。

  方灵轻见他们都还活着,反倒松了一口气,视线投向权九寒,见他正瞧着谢晏二童的痛苦表情,竟然笑了一笑,目光里还透露出些许愉悦。

  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

  仿佛是在欣赏什么奇珍异宝之时才有的愉悦。

  方灵轻不禁有些诧异,据她少时对权九寒的了解,此人虽然心狠手辣,杀人从不眨眼,折磨敌人的手段也多种多样,却似乎并没有欣赏他人受刑的癖好。

  难不成,他真是被困在这里太久,性情才会变得比以前更为恐怖?

  可是据那名猎户所言,他明明还能在华蓥山中行走?

  方灵轻想了一会儿,忽又听见谢怜草与晏觅星忍不住溢出的微微泣声,只得立刻抛开疑惑,为他们求情道:“峰主,他们……他们和别的人不一样,他们不是侠道盟的弟子。”

  权九寒道:“不是侠道盟的弟子?难道是本教的弟子?”

  方灵轻点点头道:“不错,他们的确是……是本教屏翳堂的弟子,但他们的年纪还太小,虽听过峰主您的大名,却从来不曾见过峰主,刚才自然没能认出您来,所以……还请您看在属下的面子上,饶过他们一次吧?”

  尽管知道方灵轻此言是为了救出自己,谢怜草与晏觅星却并不赞同。他们一向骄傲自己的师门,因此哪怕今天死在这里,也绝不愿承认自己是魔教中人,给渺宇观丢脸。只是他们明白,他们一旦反驳,岂不就代表了方灵轻说谎欺骗?

  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可能害了方灵轻的性命,只能默认了方灵轻的话。

  既是造极峰的弟子,那就更是该罚。然则权九寒如今确实需要方灵轻为他办一件事,沉吟少顷,便不驳她面子,又弹指点了谢怜草与晏觅星身上几处穴道,旋即倏地往前飘然而去。

  方灵轻即刻跟上,片刻之后跟着权九寒进了一间石屋。

  此屋虽小,桌椅床榻却是一应俱全,且床头放了几卷书,桌上放了一坛酒,桌边的灯火也极亮。她正伫立于灯下,悄悄打量着屋内摆设,忽听权九寒一声冷冷的:

  “跪下吧。”

  她只得屈膝跪在了权九寒的面前。

  权九寒则坐在了桌案边的椅上,沉声问道:“你杀了留鹤山?”

  方灵轻道:“算是吧。”

  权九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算是’?”

  方灵轻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年前,我奉我父亲之命到侠道盟卧底,可惜前些日子在钓鱼城的护国寺,不知为何我的真实身份竟被侠道盟的人发现,为了自保,无奈之下,我只能谎称我叛离了造极峰。所幸这三年多来我认识了不少正道弟子,他们对我的话都将信将疑,我便趁势提出要与他们单打独斗,最终赢过了留鹤山。”

  这话虽不是真话,但即使权九寒日后出了山洞,在外面一打听,打听出来的消息也和她所言差不多。

  权九寒仍是狐疑地注视着她,道:“你是如何赢过留鹤山的?说清楚。”

  方灵轻再次应了是,毫不犹豫地复述起了当时情形。

  那日,她的的确确胜过了留鹤山不假,因此她无须编造,遂将那场战斗的情况说得仔仔细细,而权九寒作为武学大师,当然能立刻听出这番话的真实性,心中又对她多了两分赞赏。

  “如此说来,你们当时是两败俱伤,只不过他伤得更重一些,但你若是想要杀他,还是不能够。”

  方灵轻道:“所以我才说,算是我杀了他。其后我假意离开了钓鱼城,留鹤山因为伤势太重,回房间歇息,他有一名信任的弟子,名唤留经略。”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接着笑道:“便是刚才毁掉钥匙之人,到了留鹤山的跟前侍奉,这之后嘛——”

  右掌伸出,她登时往虚空一劈。

  留经略今年三十余岁,十年前则是二十来岁,正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侠客,权九寒对他略有耳闻,奇道:

  “他为什么要杀留鹤山?”

  方灵轻不立即回答此问,反而为权九寒解释了一番现如今留家堡内部的种种情况。

  要知方灵轻编造谎言,从来都是两分假,八分真。权九寒听不出破绽,愈发相信了她的话,便听她继续讲下去,直到她最后道:

  “武林之中,强者为尊,若仅论武功,在留家堡除了留鹤山以外,就几乎再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留鸿信。但此人的性格,往好处说是谦和有礼,往坏处说是优柔寡断,因此留家堡内有一部分人很是尊敬他,还有一部分人却对他有些不太服气。”

  “恰巧,留经略便是对他极不服气的。属下在侠道盟这几年,早就看出留经略的不轨之心,于是几番推波助澜,果然,他在那夜偷袭杀害了留鹤山,殊不知已被我悄悄看在眼里,并且掌握了他杀人的证据。”

  “留经略之所以杀害留鹤山,为的是争夺堡主之位,但现如今的留家堡,想要当这个堡主的并不止他一人。至于真正的继承人留鸿信,他的性子,绝对压不住留家堡的人心浮动。”

  “属下是打算等到他们内乱最激烈的时候,屏翳堂暗中出手助留经略继任堡主之位,到时候,我们不但有恩于他,还掌握了他的罪证,他恐怕只能乖乖听我们的话。”

  “所谓的侠道盟五大派,其中一派便会成为造极峰的傀儡。”

  “而刚刚的那些留家弟子,基本都是留经略的亲信,因此属下才会说他们尚有大作用,才会……还望峰主恕罪。”

  虽是为了救人,但方灵轻这一番话,毕竟往留经略等人的头上泼了一大盆脏水,方灵轻丝毫不觉愧疚,反而越说越欢喜。

  ——他们既能污蔑自己,自己怎么就不能污蔑他们?

  只是她说着说着,不由得暗暗思索,自己的这一通分析,会是真正的凶手杀害留鹤山的原因之一吗?

  她心中思绪万千,而权九寒听罢她的话,亦有了无数想法。

  如果方灵轻所言非虚,那么,她不但武学天赋奇高,脑子也是绝顶的聪明。

  在造极峰,他的得力属下本来不少,上官震的武功相当不错,对他也最为忠心,可惜就是脑子不够好使;钟离白多智多谋,唯独武学天赋有限;方索寥和秋眠花等人倒是智武双全,算得上是一流人物,但仍然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实力。

  今日见到了方灵轻,终于让权九寒眼前一亮。

  只要她对自己足够忠心,她绝对有资格成为自己的传人。

  偏偏,一个人的武功也好,头脑也罢,都是很容易就能看清楚明白的,然而一个人的忠心,短期之内如何能试探得出来呢?倘若是在十年前,权九寒定会将方灵轻留在身边,多多观察一段日子。

  如今的他却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

  他急需一个传人。

  才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

  而方灵轻不但是现在最为合适的人选,亦是唯一的人选。

  他想了一会儿,命方灵轻起身,不必再跪,笑道:“不错,你此计甚佳,看来我不在造极峰的这些年,你们屏翳堂仍然做得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权九寒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竟瞬间变得和蔼无比,方灵轻便明白目前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但她深知权九寒喜怒无常的性子,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旋即只听他又问道:

  “那你是怎么和那些人来了这儿的?”

  方灵轻道:“属下前不久到了四川境内,便派了几个本堂的弟子打听蜀地的武林秘闻,没想到居然听一名猎户说起了一件奇事——”

  关于她来到天意谷的来龙去脉,她也不妄言,照实说了。

  旋即,她顿了会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峰主,您……这些年一直待在这儿吗?”

  权九寒默然有顷,忽道:“留经略把钥匙毁了,你倒不怎么惊慌,还要保护他的性命。你难道就不怕,你被永远地困在此地出不去,你刚才所说收服留家堡的计策又如何实现?”

  方灵轻笑道:“今日属下在来天意谷的途中,路过一处悬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便是一处绝路,必须得花费时间,绕道而行。可是对于属下而言,那所谓的悬崖其实极为狭窄,我只须轻松一跃,就跃了过去。由此可见,一个人只要本事够强,遇绝路亦可逢生。”

  “属下如今虽还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有峰主在此,我怕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是她在称赞权九寒的本领高强,实则她的语气里隐隐藏着一种傲然的自信。

  权九寒越发欣赏她的性子,闻言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你说得好啊!出去的方法,当然是有的。不过……”他再一次打量了方灵轻半晌,倏地一转话锋,又问道:“你的武功,在如今武林的同辈人之中,应是最高的吧?”

  方灵轻的确素来自傲,然而听到这个问题,却迟疑了一瞬,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倒也不一定……”

  自和危兰相识以来,她们两人在闲暇之时常常切磋武功,她知道危兰无法胜过她,她也无法胜过危兰,因此这同辈之中的第一人,她明白自己还算不上。

  想到此,她又格外思念危兰,情不自禁地微微侧过首,视线移向一旁桌上摆放着的漏刻,倏然惊觉,时辰竟已这么晚了?山洞里遮天蔽日,看不见金乌与玉轮,便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洞外的天色早就暗下来了吧?

  ——也不知兰姐姐这会儿在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她这两日恐怕和自己一样,都休息不成。

  东富山上,明月似水如霜,危兰坐在火堆旁,已终于给李良钦讲完她与方灵轻和杜铁镜、傅道归等人相识的种种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