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侠路相逢>第232章 正途

  光阴如流, 如风,如飞箭,去者不复返。

  只见天地间百草树木绿了又黄, 黄了又绿,两番荣枯, 整整一年过去,转眼就到了嘉靖三十七年的晚春。

  楚地岳州城中,两条相邻的街, 中间有条小巷, 巷里一座院屋,黄昏时分, 灯影幢幢, 将红衣少女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之上,方灵轻坐于灯下, 支着颐, 目光看着书案上的一本册子, 神情颇有几分凝重。

  直到“吱呀”一声,房门忽被推开,方灵轻回过头, 这才朝着对面的人粲然一笑,拿起案上的那本册子晃了晃,道:“兰姐姐,你猜这是什么?”

  毫无提示,危兰完全猜不出来。

  是以危兰也给她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一个的食盒, 笑道:“你先猜猜这是什么?要是猜对了, 我再猜你手里的东西。”

  方灵轻道:“这还须猜吗?自然是吃的了。”

  危兰道:“是什么吃的?”

  方灵轻便先想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肴, 危兰摇首, 她再说了几个危兰爱吃的菜肴,危兰还是摇首,这便让方灵轻感到奇了,她旋即一扬手,将那本册子抛给了危兰,道:

  “不猜了不猜了,我们还是交换吧!”

  言罢,来到危兰的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揭开盖子一瞧,香气登时四溢飘来,里面装着的竟是一碗鲜菌鸡汤。

  危兰笑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有家酒楼新来了一位云南的厨子,这是他的拿手好菜。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只是想你应该有很久没吃过云南的菜肴了吧?”

  尽管方灵轻而今不过双十年纪,可她离开自幼生活之地、闯荡万里江湖已将满三年,偶尔思乡的愁绪也会浮上少女的心头,她低首看着眼前的家乡饮食,沉默微时,眼眸中的笑意不变,眼神更加悠远,点点头道:

  “多谢你啦,我很喜欢。”

  危兰则在这时翻开了那本册子,认真看了会儿册上文字,蓦然惊喜道:“六合真经?”

  方灵轻道:“是。”

  危兰道:“这是第四卷?”

  方灵轻道:“是郁筝在扬州的大明寺里发现的。”

  去年她们离开扬州之前,曾与郁筝做过一番彻夜长谈,郁筝知晓了她们的所有经历,自然也知晓了六合真经之事,当即保证,她和她的兄弟姐们会依然留在扬州,倘若其中一卷真经果然藏在扬州,他们这么多人,把扬州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它。

  如玉山庄,地处扬州蜀冈。

  而大明寺的所在地,则是在蜀冈的中峰,它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乃是一座千年古刹,天下闻名,寺中还有赵宋年间所建平山堂与谷林堂,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它们而来扬州。

  因此,在蜀冈,别的地方是禁地,非如玉山庄嫡系子弟,不可擅自出入。然而大明寺,哪怕普通百姓,也可随意游玩。

  郁筝是在某个寂静无人的深夜,发现了隐藏在大明寺内后堂的机关,见地下有一条暗道,通往一处密室,悄悄进入以后,果真看见了一座人力所造的“小孤山”,又在孤山内看见了刻在石壁上的文字,立即抄写了下来,继而离开暗道密室,销毁了自己的痕迹,又于次日让手下兄弟将抄写的真经连同一封信送给危兰与方灵轻。

  危兰思索道:“之前别的几座孤山石洞,石壁上不但刻着真经,最后一行字还说,若欲集其余五卷真经,须得依照暗格里的铁片行事,郁筝姑娘可看到了那个铁片?”

  方灵轻摇头道:“她说她打开了暗格,里面也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危兰道:“照这般说,难道在郁筝之前,已经有人发现了那里?”

  方灵轻道:“我总觉得这几座孤山石洞已经存在了不知多久,有不止一个人发现它们,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发现了其中一座,要想找到余下五座所在地,那可就太难了。”

  目前,她们已经集齐四卷真经,分别在留家堡、渺宇观、危门、如玉山庄的附近,按理说,接下来她们就应该在挽澜帮的附近寻找。

  偏偏挽澜帮与其余四派完全不同,并无总舵,更像是昔年的丐帮。

  丐帮上至帮主长老,下至普通弟子,手拿着一个破碗、一根竹棒,便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倘若要召开大会、布置行动,则发出属于他们的特殊信号,在某个地方聚集,开完了会,便又分散。

  而挽澜帮,帮众则都在水上生活,普通弟子一条小舟,帮主长老一艘大船,几乎一年四季都在舟船中度过,去往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天下水路由他们掌管。

  可是江海茫茫,比陆地还要广阔,这要到哪里去找真经?

  危兰与方灵轻俱是在嘉靖三十五年修练了六合真经,至今已有二年,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了,她们还有那么多事未完成。

  方灵轻将食盒里犹温热的鲜菌鸡汤端出,倒在了小碗里,捧着喝了一小口,忽道:“兰姐姐,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得寻个时间带一批人回云南,最近应该是时候了。你陪我去吗?”

  六合真经能否集齐,她们现在做不了主,焦急忧虑无用,那就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一边继续钻研武学,一边继续去完成她们的事业。

  但若想完成如此事业,须得有权,有势,甚至有钱。

  要说权势,岳州是属于荆楚危门的管辖范围之一,而危兰在少年时曾被派到岳州历练,她在岳州的根基最深。是以过去那一年,危兰一直在岳州处理危门与烈文堂的事务。

  至于钱财方面,危兰与方灵轻曾开过玩笑,假如有那么一日,方灵轻的身份被发现,她们便只能亡命天涯,那时方灵轻不会有钱,其实危兰也会失去钱财来源。因此在萧雨歇的帮助之下,方灵轻在岳州开了一家客栈,与一家买卖玩物的小铺子。

  这客栈与铺子,亦是方灵轻设在江湖之中的暗桩。

  店中老板与账房伙计,一部分是自愿帮助她做事的数名振远镖局镖师与数名郁筝的手下兄弟,另一部分则她所收服的滕六堂弟子。

  她给前者的主要任务,是替她看着后者,免得他们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任何时候又去害了无辜人命。

  但她给后者的主要任务,则是在此地成立暗桩,探听江湖消息,勤练武艺。

  这些滕六堂弟子,在选择跟随方灵轻之前,均在心中猜测:方大小姐竟似乎已与屏翳堂断了关系,要创建一个新的滕六堂,难不成是因为她和方索寥都欲争夺造极峰最高权力,而闹了矛盾?

  即使他们是父女,可是古往今来,为了权势而决裂的天家父子难道少了吗?那么邪道父女又为何不可能为了权势而决裂?

  而方灵轻年纪轻轻,武功已几乎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造极峰里的任何一位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武功都远不如她,滕六堂众弟子这才决定冒一次险,说不定能成为“开国有功之臣”。

  谁知他们归顺方灵轻这么久,方灵轻仿佛并无回到造极峰的想法,不禁让他们心中惴惴:

  ——他们的堂主究竟想干什么?

  只不过,无论他们内心有多么不安,既已选择认方灵轻为主,除非有一天方灵轻死了,他们再也没有上第二条船的可能,造极峰其余势力是不会信任他们的,他们没有头领庇佑,跑去了别的地方,方灵轻有的是办法将他们抓回来,让他们生不如死。

  他们只能继续听方灵轻的吩咐做事,未料到渐渐的,这其中至少半数人开始觉得这一年来在岳州的日子倒也不错。

  从前方灵轻还在屏翳堂做少主之时,对待手下,其实颇为严厉,若碰上她讨厌的,她甚至不会怎么把对方当人看。然则如今,对待这些滕六堂弟子,她的作风却有所改变。

  她给他们定了一套新的堂规。

  谁敢违反堂规,惩罚相当之重,她下手绝不留情。

  起初,这些人受规矩束缚,甚是难受,均觉没有以前能够任意为非作歹的日子爽快,可在习惯了以后,他们已不必像以前那样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琢磨,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对,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在规矩的束缚之中,居然会令人感到更加安心?

  而以往传说中的心狠手辣的方大小姐似乎变了一个人,只要他们不违规矩,偶尔来和他们谈谈天,不遗余力指点他们的武功,对他们可谓是有情有义,人心毕竟皆是肉长的,久而久之,其中一部分人自然也对方灵轻生出了几分感激——与他们从前对待袁绝麟的态度并不相同。

  方灵轻冷眼瞧着这些人平常行事,很快,已将他们的为人性格摸透,先选择了其中一部分还不算无药可救的,在私下里和他们谈话。

  方灵轻很是认同危兰的一个念头。

  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完人几乎不会有,不存一点人性的恶人也几乎不会有。

  人性最初,善恶同体,在天地洪炉的锻炼之中,因某一件事,而激发了他的恶念,或许一开始,只是一个小过,逐渐的,类似小过愈来愈多,他便也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然而歧路与正途永远相邻,近在咫尺。

  无论是从正途走到歧路,抑或从歧路走到正途,只要下定了决心,其实倒也没那么难。

  于是,在和这部分滕六堂弟子谈了无数次话以后,有时方灵轻还带着他们去帮着烈文堂处理了一些江湖事务,期间,她根据他们的反应,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计划与目标。

  他们心中打着鼓,但并不抗拒。

  方灵轻便决定先带着这一批滕六堂弟子回到云南培养势力。

  这自然是一件颇为危险的事。

  危兰闻言当即道:“我当然会陪你去。”

  方灵轻笑道:“那我们顺便先去一趟合州钓鱼山,再去云南。”

  合州属巴蜀之地,巴蜀与云南确实毗邻,但若从岳州到云南,明明有更近的一条路,根本不必经过合州——先去合州,那不是顺便,而是绕路。

  危兰狐疑问道:“你要去那里办事?”

  方灵轻笑道:“是。

  危兰道:“办什么事?”

  方灵轻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唔……这个便先不告诉你了,你之后会知道的。”

  危兰道:“你既这般说,我可就更好奇了。”

  方灵轻道:“那你恐怕只能慢慢好奇了。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

  危兰道:“你现在真的不能告诉我?”

  方灵轻道:“不能。”

  危兰道:“你还是第一次有事瞒着我,就不怕我生气吗?”

  方灵轻道:“谁说我是第一次有事瞒你?从前我还是屏翳堂少主的时候,瞒你的事也不少。不过嘛……我倒是还真的从来不曾见过你对我生气。”

  危兰故意板起了面孔,道:“谁又说我不会生气?”

  她伸手欲去捏方灵轻的脸颊,方灵轻笑着将右掌一拂,两个人竟有来有往过了数招,只是动作极为轻柔,不见丝毫凌厉之气。而这掌上功夫,最终还是方灵轻略胜一筹,蓦地抓住了危兰的手掌,倾身向前,亲了亲危兰的右脸,笑道: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危兰终于忍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继而微微低下头,擦过她的唇,一触即分,这才道:“若是这样,我便不生气了。”

  随后,她顿了顿,又沉吟道:“先去合川也好,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一帮地黄门的忙。”

  方灵轻问道:“地黄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