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

  “不。”我很果断地回绝了他,甚至抱得更紧了些。

  良久,我终于听到了里德尔低沉隐忍的声音:“你想怎么样?”

  “带我走。”我轻声说。

  里德尔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尝试掰开我绕在他腰间的手,我没拗得过他,只能任由他捏着我的手将我从他身上推开,但我还是反过来死死的握着他的手指,就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幻影移形的声音响起,等我站稳了脚,发现自己正身处里德尔府。我想了想,可算决定松开抓着他的手了。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是吗?”我走进了他敞开的房间,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

  里德尔没有回应,大概是默认了我的话。

  我看见了桌上那只木质的鸟。

  “你还留着它呢?”我饶有兴趣地扭头看向里德尔,“为什么?”

  他仍然保持着沉默,然后转过身去想要离开,我先一步伸手拦在了他前面。

  “我在问你,里德尔。”

  “我不知道。”他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快速回答了一句,我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话,因为他的声音小到我不确定我听清楚了内容。

  “好吧。”我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挪开,叹了口气,坐在了床上,盯着那个看上去有些呆愣的鸟,“你会知道的。”我接着说,“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过生日,所以这是我送你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但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否还抱着这种想法。”

  “应该不会那么排斥了吧?”我说,“毕竟现在你已经离你的目标很近了,你的生命还会很长,时间还有很多。”

  “我们。”他略显生硬地纠正道。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轻松地仰倒在了床上,凝视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我突然开始出神,我的思绪飞到了别处,我甚至没太意识到自己在想一些其他的事。

  比如,我想给他一个礼物。

  距离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就剩几日了,似乎太过于仓促,我觉得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准备一些事情,我该把这个礼物留到明年。

  我闭上眼睛,试着放空我的大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这对习惯了时刻紧绷的神经来说还是有些困难,但我好像感觉到房间里光线一暗,我睁开眼睛,里德尔熄灭了床头的烛灯,我在他想退开之前拉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了?”他问。

  我盯着他不说话,也没有动弹。他似乎在试图抽走他的手指,我用力了几分,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他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道:“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吗?”

  里德尔可算停住了想要挣脱的动作,而后气氛就这样沉寂了许久。

  我失望地主动松开了手,转过身去,不再管他。

  “每次我们存在矛盾的时候你都会是这种态度。”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困倦,清醒地睁着眼睛,在脑海中回忆从前,我突然发现好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在由我主导,而我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种幡然醒悟的感觉让我体会到了些许形容不上来的怪异情绪,我放轻了语气,“那么现在又是为什么呢,里德尔?”

  我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于是闭上了眼睛:“算了。”

  我默默留意着里德尔的动静,然而我都开始犯困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馈。在我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绕到了身前,很轻很轻的覆在我的腰间,我稍稍清醒了一点。

  我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翻过身向他靠近了些许,一整个埋进了他的怀里安然睡去。

  ……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我看见了幽深的洞穴,我顺着洞穴往里行走,洞穴深处是一个山洞,山洞里有一个很大的黑湖。

  那儿有一条绿色的小船。

  我好像模糊地看见了一个小岛,岛上有一个盛满液体的盆钵,面前出现了两个奇怪的黑影,周围传来说话的声音,而当我想要仔细地看清晰时,场景又开始扭曲变形,像雾气一样慢慢消散,在那些带着色彩的烟雾逐渐混淆我的视觉时,我听到了带着哭腔的模糊不清的词句——

  “……克利切……在着火……救救我……主人……雷古勒斯……布莱克夫人……”

  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梦境之中排斥了出去,我睁开眼睛,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还在我的耳边挥之不去。

  不过这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早就发现我并不能够阻止和改变所有的事情,然而时至今日我仍然感觉自己对“布莱克”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我皱起了眉头,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试着把这件事从我的脑海里刨除出去。窗外天色渐亮,里德尔已然失去了踪影。

  我离开了里德尔府,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到桌子前,接着我未完成的信继续写了下去,而每写完一句话,我都需要思考许久许久。

  我不知道我要花多长时间在这上面,不过怎么说都是来得及的。

  我将完成的信装进信封,在上面写上了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名字,放进了抽屉里锁好。

  我打算晚一些再寄出去。

  我还经常会去找里德尔,没有提和那个梦相关的一个字,我表现得十分淡然。

  从表面上来看,我们的确不再存在什么矛盾,只是我们的相处方式并不能回到曾经那个样子,我们的心里似乎都各自装着彼此不了解也不会问的心事。

  我越来越少能梦见里德尔在做什么了。很显然,他非常不愿意让我窥探到那些。

  三月的风比一二月的时候还要寒凉刺骨。

  我把脖子缩进围巾,等走到戈德里克山谷时,我突然看见了正前方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大概也是看见了我,推了推眼镜,一脸惊诧地向我走了过来。

  “艾莉丝?”弗莱蒙特·波特笑了笑,“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我们都已经好久没见过了,是不是?”

  “是的。”我欣然冲他伸出了手,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爸爸?”一个高个子的男孩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他一把拉住了波特刚刚伸出来的手,然后像是完全没看见我一样,拽着他往另一边走去。

  弗莱蒙特·波特尴尬地冲我笑了笑,他用另一只手示意了一下,想让我稍微等一会儿。

  “詹姆,你在干什么?”我听见他不高兴地问道。

  我看见詹姆·波特小声地跟他说了什么,弗莱蒙特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万分。

  他们说了好久,我移开了目光,刚刚冒出来故友重逢的一丝欢悦也随着风一同散了,我没有再等他,按照我原本的路线,离开了这里。

  因为没有使用幻影移形,没多久我的脚踝就感到了一丝酸痛,我拐进一个清冷的小巷子里,打算变形飞走,这时我听见了微弱的咒骂声,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抽泣。

  “……真该死……真该死……”

  尖细的嗓音令我感到十分熟悉,我循着声音的方向向里走去,抽泣声变得愈发清晰。

  “……真该死……克利切真该死……”

  我看见了一个小精灵,他正躲藏在巷子的最深处,用脑袋砰砰地撞击着墙壁。

  他发现了我的靠近,想要逃走,我用咒语想拦住他,克利切抬起了手。

  “等一下,克利切!”我赶紧把魔杖放了下去,“等一下,我有话想问你。”

  他想要打响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惊恐万分地睁大眼睛盯着我,他的脸上还有没干的泪水。

  “你是布莱克家的小精灵,对吗?”我蹲下身子,语气和缓地问道。

  克利切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我见过您。”

  “你见过我?”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克利切在窗子看见……”

  我愣了愣,转移了话题:“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眼泪突然又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下落,哭得话都说不出来,我也不敢碰他,只能等待他哭完。

  “不,主人雷古勒斯禁止……禁止克利切告诉任何人……克利切不能告诉您发生了什么事。”

  “雷古勒斯,”我顿了顿,“西里斯的兄弟?”

  克利切立刻露出了一副畏缩但又十分厌恶的神情:“克利切不喜欢叛徒,他不希望听到这个名字,他的主人也不希望!”

  “你不能这么说西里斯……”

  克利切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只有……主人……能命令克利切……克利切的主人!”他呜咽着,“克利切没法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任何人!……可是才刚过去一个月,克利切的女主人一定会伤心到发疯,克利切不敢回家……”

  “到底是什么事?”

  我不安地紧锁着眉毛,可我显然不能够从克利切这里得到任何具体的信息。

  “什么刚过去一个月?”我又问。

  “克利切的主人离开了——”这回他可算开了口,但眼泪仍然一刻都不曾停歇,他的双手握成拳头,不断揉搓着眼睛。

  “谁?雷古勒斯?”我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起来。

  他拼命地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在说什么,克利切?谁离开了?”

  “克利切的主人在二月离开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克利切的男主人……奥赖恩……”

  我怔愣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克利切,我感觉我的心脏在一瞬间从猛烈的跳动戛然而止,我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我站起身,眼前猛地有些发黑,我扶住墙缓了两口气才好受了些。

  “谢谢你,克利切。”

  我眼看着克利切消失在原地,我在巷子口驻足了许久,犹豫着犹豫着,最终还是径直回了家。

  一直到天色渐暗,我仍然没有丝毫困意。我抬起头,窗外明亮的月光正洒在窗台的枯枝上,几分钟后,我把它从瓶子里取了出来。

  我飞向了格里莫广场的方向,停留在布莱克家族的墓地,于洁白的大理石前驻足。

  借着夜晚的月光,我看见了奥赖恩·布莱克的名字。

  只有通过雕像才能够进入这里,麻瓜看不见这个地方,但我还是使用了幻身咒,这样能使我更有几分安全感。

  我默默地注视着那一行字,时间在沉寂中一分一秒过去。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你生命里的奇怪的人。”我的声音舒缓而平静,“我希望你还记得,但又不是那么希望。”

  “我知道你一定对那些你失去但确实拥有过的记忆感到好奇,我猜测你或许也曾想要探寻它们,但你最终放弃了。我很庆幸你放弃那么做,与触不可及的事物和解,选择一条对你来说更正常的人生路线。但我不能够说这是你应该走的路,因为这是一个由我造成的错误。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正接受了这一切直到今天。对于后来的你以及曾经的你,事实上我都不甚了解。”

  “我没空去揣摩别人,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去解读自己、反思自己。”

  “每当我于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我都会一遍一遍在脑海里翻过记忆的纸页,重拾我幼年至成年的旧路,去挖掘一个从匍匐到真正直立行走的我。

  我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不深不浅的泥泞里,瓢泼大雨中很难看得清脚下的道路,一次次滑倒后再爬起来,终归会偏离原本的轨迹。于是我发现,一切都不在我最初的预想之内,我所得到的永远无法弥补失去的空缺,在它们像泥石一样坍塌涌入洪流之后,我终于看清了我自己——这大概是人的一生中最难做到的事,至少对我而言。”

  我看着石碑上的名字,就仿佛在对着一名知己倾诉我的一切。我感觉我像是正在读一封信,一封未经笔墨雕琢的信。

  “我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救了你,后来愧疚在日月的堆积之下侵蚀了我的每一寸神经,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对不起你,奥赖恩。

  如果你能够重新找回完整的记忆,大概会觉得我的做法实在不可理喻。

  我无法以一个正常的心态来面对所有事情的发展,我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而最终我只能站在这里,说一些空话,发泄我的情绪,反省我的自私。

  你的人生应该由一个完整的你来抉择。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猜你总会说,那是你的选择,你预想得到结局,也愿意如此。”

  “对不起,奥赖恩。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如果你在另一个世界依旧安然,我希望你的灵魂像你所追寻的那般自由。”

  安宁寂静的凉风吹拂着,我从中等候不到回应我的讯息,我把那朵早已成枯枝的玫瑰埋进了身前的土壤里,用手仔细地把土一点点盖实,做完这些,我终于感到了满心的释然,我终于能够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而不是在沉闷的雾幕中艰难挣扎。

  “如果重来一次,我保证,我会认认真真地回答你。”

  我站起身,看着身前孤独屹立的石碑,酸痛的腿令我脚下有些发虚。

  “在认真地了解你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