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将抓来的食死徒放走后,我循着我在他身上提前设下的追踪咒跟踪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似乎什么都没能发现,而在接下来的两起案件中,我发现他的任务十分明确——等候信号、销毁现场。

  我拍打着翅膀从火焰中穿行进去,为免打草惊蛇我并没有施放咒语熄灭火焰,我挨个楼层挨个房间找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突然一声巨响,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跑上楼去,在三楼的里屋看见了一扇破碎的窗户,窗外的树枝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在上面了落了脚似的,还在抖动着,掉落了几片树叶。

  就在这时,我在那个食死徒身上的追踪咒随着他逃进后山就突然感知不到了,我从窗口飞出去稳稳落到地面,呛了几口浓烟。

  我想都没想,向着追踪咒消失感应的地方追了过去。

  我走进幽深的树林,紧紧握着手里的魔杖,一边前行一边四下张望着。

  两旁的草木散发着淡淡的焦味,我拧了拧眉毛,吸了两下鼻子确认我没有辨别错误。可是这里离房子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了,不应该还能闻到才是。这种焦味与正常火烧后的味道还并不一样,带着一丝怪异的腐烂和血腥味。

  我听见了一阵细微的烧柴似的声音,我一点点冲着声音的位置挪动脚步,当我用魔杖拨开面前的灌木丛,却走进了另一个奇特的场景,周围的一切像是被火焚毁一般死气沉沉,我转过头想要重新拨开灌木丛,却发现它们变得异常茂盛,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来路。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脚下是漆黑的石头,烧柴的声音越来越响,四下的环境开始变得十分昏沉,我抬起头,天色恍若深夜,可现在的时间明明是正午。

  从幽暗的远处飞来几只蝙蝠,停靠在耸立的石头上。不知走了多久,我在悬崖边缘停了下来,看向脚下的万丈深渊,下方是一望无际湍急的水流,我终于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场景。

  ——地狱。

  我震惊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这里与地狱第一层一模一样,我开始大喊路西法的名字,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我明明是打算实行我的计划好摸清兰布西的底细,我以为这是他的陷阱,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路西法!”我喊了半天,只听得见不知从哪儿传回来的回声,我转过头往来时的地方跑,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灌木丛面前。

  “火焰熊熊!”

  大火迅速蔓延开来,过了好几分钟,灌木丛终于被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然而我透过窟窿向外看,外面仍是一大片漆黑的石地,我看不见任何一棵树木,远处也没有建筑物。

  我焦急地来回踱步,在有限的区域内迷茫打转,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算了,来就来了,不如趁这机会再试一次,毕竟上次在第七层莫名其妙就回去了。可我还是觉得奇怪,引路人为什么不见了?

  我看着汹涌的浪涛,心一横,纵身跃了下去,沉入了海底。我挣扎着踩在了地面,然而这一回,我感受到的是真正的身处海底的窒息感,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块高高矗立的黑色岩石,上面依旧有五个凹槽是空的,剩下两个符咒还镶嵌在上面。锁链散落海底,没有怪物,什么都没有。

  我赶紧拿出魔杖给自己施了个泡头咒,泡泡隔离了海水,我终于能够大口地呼吸了,使劲眨了眨疼痛的眼睛。

  我走到石头边,没有那股强烈的挤压感,我找不到去往第三层的路。

  我看向第六个符咒,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摘下来试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摘下它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如果这里是地狱的话……我看向我的手表和握在手里的魔杖,我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玻璃球项链,什么都在。

  我的肉身也和灵魂一同进入地狱了?那岂不是再也回不去了?我想起邓布利多带我去神秘事务司时在帷幕前说的话。

  正当我疑惑之际,我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强烈的气流,我迅速用咒语抵挡,一阵爆响后,我被冲出去好远一段距离,定睛一看,眼前仍是一汪无边际的海水,安静得没有任何生机。

  我的魔杖警惕地指向身前,这时我听见了隐约的笑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的大脑突然针扎一样清醒了些许,眼前的景象就在我眨眼的一瞬间产生了非常短暂的变化,等我完全睁开眼睛,就这么短短的零点几秒的工夫,我仍置身于海底,甚至以为刚刚是我的幻觉,可显然,我知道那一瞬的变化绝对不是幻觉。

  幻境?假的?

  在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我闭上眼睛,开始启用大脑封闭术,把身体传递进大脑的感知尽可能排除在外,努力在脑海中还原来到这里之前置身的环境。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眼前顿时明亮了起来,周围重新变回了树林,脚下变回了杂乱的草地,而我的身后被一根魔杖抵住。这个身份对换的场景……我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握着魔杖的手颤抖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第二次交锋,艾斯莉,你输了。原因,警惕心太差。”

  兰布西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我没有反抗,下一秒,我的眼前一黑,身子开始变得沉重,我感觉整个人都在下坠,我的意识被黑暗吞没,彻底昏迷了过去。

  呼……

  我缓缓睁开眼睛,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然而四周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的魔杖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我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束缚,我小心地伸长胳膊摸索着,直到指尖碰到了凹凸不平的墙壁,我开始顺着墙壁慢慢挪动脚步。

  我听见了什么微弱的声音,我停下了动作,仔细地聆听着。声音似乎是从墙的另一边传来,我把耳朵贴在了墙上,声音似乎还要靠下方一些,于是我蹲了下来。

  “有人吗?……有人吗?”

  我努力地辨认着那个人的吐字。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这么想着,我用手拍打了两下墙壁,凹凸的墙面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似的,十分坚硬且划手,我疼得收回了手。墙是实心的,我又不敢使劲,敲不出什么声音。

  黑暗使我感到有些恐惧,我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因此不太敢大声叫喊,只能尝试用各种方法制造一些小动静想引起另一边那个人的注意。我站起身用鞋子狠狠地踢了几脚墙壁,不过效果并不显著。

  我停歇下来,努力让自己冷静些。

  我这是被带到了哪里?

  如果说这儿有另一个人关在墙壁的另一边,是不是就说明还可能有其他人也在?那么也就是说,一直以来没人能找到的失踪巫师的藏匿点,就在这里?

  我赶紧探查了一下邓布利多在我身上施加的追踪咒语,不过我却什么都没能感知到。

  “咦?”我再次尝试了一遍,还是没有。

  “啪。”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扭过头去,亮光自远处蔓延过来,我可算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可是怪异之处就在于,周围仍然是黑色的,除了我倚靠的这边之外没有其他墙壁,光源也不知来自何处,总之,我确确实实看清了一切,只不过看清了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了。

  “隐蔽的追踪咒。”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兰布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空间之内,他于十几英尺远处面对着我,手里摆弄着他的魔杖。

  “让我猜猜,是邓布利多的手笔?”他冷笑了一声,“我说你也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如此明显的陷阱还往里跳,原来是打着算盘……不过或许你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会想不到这种漏洞吗?”他慢条斯理地说,“来到这儿,就会与外界断联,任何追踪咒都会露出马脚。”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我在思量着其他事情。至于追踪咒被发现,其实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见识过他那诡异的手段,因此我的大脑封闭术一刻都没敢懈怠。

  “那些失踪的巫师,都在这里?”我问。

  “现在你应该担心你自己,艾斯莉。你知道那些人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一些……实验品。”

  我不安地重复道:“实验品……?”

  “你的问题很多,我亲爱的艾斯莉小姐。”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别那么叫……”我冷冷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那就换个称呼吧。”兰布西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的语调轻松自然,就像在和我闲谈一般,“换个什么好呢?”

  我不去看他,打量起这个满是凹槽的墙壁。

  “或许你更喜欢我称呼你为——我亲爱的……妹妹。”他的语气愈发冰冷,等他一字一顿地把最后一个低沉的音节说出来,我的四肢就像被冻住似的僵冷麻木。

  我怔愣地回过头,看着他那双漠然的碧蓝色眼睛。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地发抖。我试探着想要再次向他确认一遍。

  “怎么?”他收敛起一贯的笑容,挑了挑眉毛,背着手向我不急不缓地走近了几步,“难以相信,是吗?我早该死了——或者说,我根本不该存在才是。”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退后两步,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墙面上。

  “你……”我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惊惧地颤抖着,“你,你杀了安德里克……你杀了父亲……”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他低着头,转了两圈魔杖,“下一个就是你,艾斯莉。”他抬起眼睛,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魔杖挑起了我的下巴,轻声道,“阿奈·迪布瓦被海因里希杀死,省去了我动手,钱南像个缩头乌龟逃了十几年,他是我手里的第一滴血,安德里克·菲尔德也死了,如今只剩下你了,艾斯莉。放轻松,我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地死去,你会把你从我身上夺走的一切都还给我。”

  他放下了魔杖,转身往远处走了几步。

  “兰布西,”我的震惊无以言表,我脑海中不断地闪过那些记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的声音喑哑而虚弱,“不是……不是他们的错。”

  兰布西转过头,讽刺地嗤笑了一声。

  “不是他们的错?”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重新面向了我,“你在说什么,艾斯莉?”他微微歪了歪头,并不理解我的眼泪,大概我自己也不能理解,可能是因为恐惧。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在乎对错?”兰布西摇着头,“不,我不在乎了。我的生命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现在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他冷冷地注视着我,“你当然会同情他们,他们对你可真好,艾斯莉,所有人对你都很好,不是吗?只需要那个叫兰布西·菲尔德的孩子从冰河之下被恶魔带走永远困在地狱,在此后的几十年,没人会在意这个早已不在人间的生命,因为地狱之中的灵魂会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失去意志,而你,毁掉我一生、偷走我生命的人,自然也不必在意这些。”

  “我……”我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难以发声。

  “想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语气平静异常,“格林德沃发现了我,艾斯莉。可惜我并没有摆脱必然的命运,我只撑到了五岁那年,你可以理解为我在噩梦中死亡,睁开眼睛就是无尽的岩浆和焦黑的岩石,我看见了所有被永恒困锢在地狱的灵魂,半截身子浸没于岩浆之中,重塑、生长,然后瞬间泯灭,周而复始,永不停歇,这是地狱之火从人间的灵魂中汲取的养分,孕育在罪恶中生长的恶魔。他们早已习惯了痛苦哀嚎,那些灵魂早就在永恒的折磨之中变得麻木,只有我想要拼命地逃离那里,时间没能磨灭我的求生意念,而拯救我的是地狱的恶魔,他们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从他近在咫尺的蓝色眸子中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但我更不能忽视其中压抑着的火苗和恨意,“他们在我的肉身消散之前放我离开了地狱,我与他们做了交易,艾斯莉,于是我回到了人间,可我的一部分灵魂仍然还在地狱,我在与他们共生,他们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

  兰布西退后两步,抬起了魔杖,墙的另一边传来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而紧接着,更多怪异的声音开始在我耳边放大,我听见了惨叫与呼喊,声音清晰到震耳欲聋,甚至还能听得见虚弱的喘息,我的耳膜撕裂一般剧痛,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黑,我捂住了耳朵,鲜血从中溢出,浸湿了我的手,顺着手臂缓慢地流进衣袖。

  “听见了吗?”他终于收起了魔杖,“那是那些人的灵魂,它们已经和我产生了联系,我能够控制他们的情绪,他们正在一点点和我的灵魂交融……安格斯·阿卢埃特都没能做到的事,我终于摸到了些门路,也许要不了多久,就要成功了。”

  声音逐渐离我而去,周遭安静如初。

  “不过这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羸弱的灵魂在互相排斥、消磨,我说过,他们只是实验品……你,才是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