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夜未眠,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我脸上,我坐了起来,拉开方桌前的椅子,拿出了压箱底的空白信纸和信封。

  在十几个小时的迷茫过后,我终于有了决定。那把钥匙不该由我交给西里斯,所以我准备放到邓布利多那儿,同样的,我也不想立刻把它给到西里斯手里,我打算等到西里斯毕业时再拿到阿尔法德给予他的这份资助,那是他真正最需要钱的时候。

  至少,在这段低谷期过去之后。我这么想。

  我猜测着西里斯和阿尔法德的心情,但我发现不管我如何想要设身处地地感受,实际上我仍然无法切实地得到与他们相同的情绪的反馈,可我大概能够用我所经历过的其他东西进行类比,于是在这么做了之后,我的眼泪晕染了纸上的墨水,我突然再也无法下笔,深深的无力和绝望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拿出了储物箱里的一部分钱财,和一些零碎的东西装在一起,就像当年我上学时父亲用坎德这个身份给予我帮助一样,我开始仔细考虑在学校里能够用的到什么,再将它们寄出去。

  于此之前,我换了一张干净的纸,用一种规整的书信字体书写完毕,最后在信封上落下了阿尔法德·布莱克的名字。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重复做这件事。

  入秋的风令闷热的空气凉了一半,也把我心头笼罩的阴霾吹散了些许。当我路过霍格莫德,我在车站牌上又看见了一朵只有三片稀疏花瓣的又小又丑陋的黄花,一看就是出自弗莱奇的手笔。

  自打我被炸伤的右臂痊愈后,他就开始一声不吭默默往身上揽活。我本想控诉他吊儿郎当不上心不负责任的行为,但看在没出什么大事的份上,再加上在圣芒戈修养那么久,我也没什么精力再去和他计较那些了。弗莱奇也不提,也不问,全当这事没发生过一样,不过从那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管做什么,再也没要过我半点钱,哪怕一个纳特。他大概是想为此做些补偿——这反倒使我对他一直以来的偏见褪去了不少。

  我们原本约定了一个暗号,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地点,不同位置代表不同时间,但我受够了他把口香糖变成各种颜色粘在上面,尽管一个清理如新就能把站牌恢复原样,我还是感觉到了生理不适。好在,从一次我对他说了句“我要吐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这么干过,开始换了这种蹩脚的手法。

  “上次我和你说过我顺藤摸瓜大概查出了那些失踪的人被带到哪里——”弗莱奇有些不情不愿地熄灭了烟,“我白忙活啦!我就说为什么先前的失踪案一点儿线索都没留,在最近的几起里反倒发现了端倪。”

  “怎么说?”

  “近期失踪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失踪,他们都被魔法部安置得好好的,是几个傲罗伪装了他们的身份。”

  “什么意思?”我皱起了眉头。

  “意思就是——这是邓布利多与克劳奇携手的计划。”

  “计划?”

  “是。不过显然,我不关心这种事。”弗莱奇撇了撇嘴。

  回去的路上,我还疑惑这么长时间以来邓布利多为什么没有向我透露一点儿关于这个计划的事情。想来可能是因为这只有凤凰社内部成员知晓,而我早就退出凤凰社了,不管怎样不告诉我也不是件多么不合理的事。

  不过一周后,邓布利多还是找到了我,将这个计划向我全盘托出。

  “魔法部调查先前的失踪案件一直毫无头绪,所以我和巴蒂·克劳奇商量了这个计划,让傲罗伪装成别人,制造新失踪案件的假象,引出一个假的据点,引幕后主使去探查,而这个‘据点’则需要极其隐蔽且施加一定的保护措施,以降低敌人的戒备心理。”他叹了口气,好像在犹豫着什么,几秒后才接着开口道,“这是我告知克劳奇的计划,但事实上,我的目的并不在此,所以,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艾斯莉。”

  “我能做什么?”

  “我不认为一个与幕后主使统一方向的新目标会让他觉得值得去冒险探查。我的目标实际上——”邓布利多缓缓说道,“准确地来说,是汤姆·里德尔。”

  我的眼皮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邓布利多正注意着我的表情,我没做出任何反应。

  “像你说的那样,失踪案件很大可能出自格林德沃余党之手,那么对于未知的第三方势力,汤姆会比幕后主使对这件事更为感兴趣……”他说,“探查格林德沃余党,与你平常的目的也有所吻合,而你的身上有他设下的诅咒。”

  听他的意思,他的计划差不多已经执行了能有大半个月。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打个头阵,好把他引出来?”我试探着问。

  “是的。”

  我低下头,漫长的思考过后,我再度开口问到:“那么,之后呢?”

  “把他关入阿兹卡班,让食死徒失去核心,削减一方敌对势力。”

  “阿兹卡班关不住他。”我摇摇头。

  “我有办法。”邓布利多接上了我的话。

  他沉默着等待我回应。他大概在担心我会不会答应他的提议,事实上我并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如果邓布利多有办法将他困在阿兹卡班,那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我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战争早一些结束,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面前。

  但我的心情依旧沉重。我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配合邓布利多的计划。

  假的据点借助了树林的天然隐蔽,其中养育着一棵成年的魔鬼树——我对这个名字倒是熟悉。据邓布利多所说,魔鬼树的枝干和心脏被他们保护在木屋的地下,只有部分树根显露于地表,寻常的咒语不会伤害到魔鬼树的本源。对于一棵隐蔽的魔鬼树来说,制造强大的幻境简直再轻易不过,基本上深陷其中都无从察觉。而我的任务很简单,把里德尔引到那间木屋,然后变形离开。幻境只会迷惑人的心智,不会直接地伤害到人,邓布利多给木屋施了追踪咒,我可以循着路线找到那里,只需要在幻境里装模作样地让整个过程显得艰难些就够了。

  整个树林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费力地在草地和灌木丛中寻找落脚之处的我几分钟后就放弃了步行行走,变形飞上了半空,在枝叶之间穿梭。我刻意饶了三大圈,时间被我浪费了几个小时,才慢吞吞地向目的地一点点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道路豁然开朗,我重新落地行走,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白茫茫的雾气在我身后蔓延得无边无际,我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深入了浓雾之中,以至于只能看得清附近十英尺以内的区域。

  我想起那个青白色的可怕的脸,尽管我知道只要清楚身在幻境,幻境就无法伤害到我,但我的心头还是无法控制地涌上了些许恐惧。

  我小心地前行着,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我抬起脚低头一看,顿时汗毛直立——一条粗大的蛇扭动着它的身躯,顺着我的脚踝缠绕上来。我的余光瞥见附近越来越多的蛇从雾气中游动着向我靠近,我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把那冰凉恐怖的鳞片触感抛之脑后,费力地朝着目标方向挪动着步伐。终于,在煎熬的数十分钟之后,身上的触感消失了,我松了口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空气中夹杂着让我不安的气息,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雾里注视着我,我疑神疑鬼地一步三回头,捏着魔杖的手冒出了细汗。

  都是幻觉。我告诉自己。只要熬到目的地,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我蓦地停住了脚步,看着正前方那个面容僵硬的娃娃,浑身冷汗直冒。我犹豫了半天,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我的腿开始发抖——笑话!哪怕明知道都是假的,可这么一个诡异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还用那双黑洞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你,谁会不害怕?

  就在我离它仅剩几步远时,它的身体突然开始迅速膨胀,那张脸变得愈发狰狞,自裂开的血盆大口中传出刺耳的尖笑,直冲我面门就咬了过来,我吓得“砰”一声变了形,甚至都没用得着过渡——大概是恐惧激发了我的潜能,我拼命地扑腾了两下翅膀,也顾不上那么多,冲着追踪咒的终点就飞了过去,身后那张脸还在锲而不舍地追着,我弯弯曲曲绕过了好几棵树,你追我赶的时间简直称得上度秒如年,我的头狠狠撞在一处硬物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我被撞得头晕目眩,从半空坠落下去。

  等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发现身下并不是坚硬的地面——我大概是把头部撞击的疼痛感和身上的感觉混淆了。我眨眨眼睛,追踪咒的位置就在这里,我刚刚恐怕是逃得太急,没注意撞在了墙上。

  等我脱离了变形状态,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打横抱着,我的手正环在一个人的脖子上,那张苍白瘦削的面孔仍然和以前无二。我盯着里德尔的侧脸,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我的脸色冷了下来。

  我挣扎着踩在了地面,他松了手,任由我和他保持了一段确保不会接触得到的距离。

  我没料到他会出现。至少是比我预想中要早了些,我并没有做好和他遇见的准备。

  我怒视着里德尔,这个曾信誓旦旦说过下次再见到我一定要杀了我的人,现在面色淡然地站在我面前,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有那么一回事。但我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他被强行更改轨迹的索命咒反噬炸伤的手臂,以及将戒指归还给我的那个晚上,我无力地发觉自己的气势开始迅速地降低直至消失殆尽,我的眼神已经无法强硬起来,只能狼狈地躲闪目光,拼命地想要逃避、想要脱离这一刻的寂静。

  在我的大脑能够进行清醒的思考之前,我没有搭理他,摸到了门锁,感受着那层强大的保护咒,开始默默地尝试去破除它。

  保护咒被我磨着一点点消融,在几分钟后里德尔才开始帮我做这件事。

  两层保护咒终于被破除,我开了锁,走进门,里德尔跟随着入内,门也重新关了上去。我环顾了一圈这个宽敞空旷的房子,这里被设置了反幻影移形咒语,只有用来照明的烛火是点燃的,高处的通风口敞开,屋子里却没什么风,只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感觉自己的行动开始受到一定的限制,周围的空气仿佛形成无形的网困罩着我。我的神智一阵短暂的恍惚,我打了个激灵,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里太靠近魔鬼树本源了,我完成了任务,该快点变形离开这里。

  “艾斯莉。”

  我听见里德尔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拧起眉毛,回头看向他。里德尔迈开步子向我走近,等离我只剩一人远时,他的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你参与了这场计划,就为了引我上钩,是吗?”他淡淡地开口道。

  “你已经落入这个圈套了。”我说,“你的自负害了你,这次你还能有什么脱身之法?”

  里德尔扭过头,往一旁的壁炉洒了些飞路粉,绿色的火焰燃烧起来,但很快就熄灭了。

  “你在这里没有连接飞路网。别做无用功了。”我很讨厌他在这种困境中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抬起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我没有躲避,兴许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因为下次再见面,就是在暗无天日的阿兹卡班,也可能……我永远也不会再去见他。

  我没发觉我的眼睛已经湿润,因为我的全身都是麻木的。

  我看见他的身上出现了缠绕着的隐隐约约的金色丝线,大概是邓布利多提前在这里布下了什么阵法。很快,丝线也开始缠绕上我的身体,而只要我变形成鸟,这些就不会再干涉到我——就像那些摄魂怪对动物没有感知是一样的,这些限制行动的绳索也只会对人生效。

  里德尔还在尝试着再靠近我一些,但最后也只能在一步之遥停滞不前。

  “很可惜,”我调整着我的呼吸,“你已经没有杀了我的机会了。”

  “我……”他的声音顿住了几秒,“没想杀你。”

  里德尔垂下眼睛,他的另一只手试图抓住我的左手,于是在艰难的努力过后,他成功了。

  “你不累吗?”他轻声问。

  “什么?”

  “我们明争暗斗太久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都不嫌累,我为什么会累呢。”

  “我们本不该如此。”里德尔平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就仿佛事情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我逼他的一样,“我以为你会明白。”他的手握得更用力了,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我生疼,我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他似乎想要向我传递给我什么其他的情绪,在令我感到不妙的一阵短暂动摇后,我强迫自己不去接受他想让我明白的意思。

  “已经没有意义了,里德尔。”我说。

  “你不愿意我杀人,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做过了。”他慢慢开口道,“我知道你心中衡量这一切的标准是什么。你不愿意看到战争,我也希望战争能够早些结束。可你也该知道。从多久前起,这场战争已经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了。我们不该把彼此当做一生的敌人,艾斯莉,该结束这场闹剧了。”

  我愣愣地盯着他深沉的眼睛,我不敢相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但他确确实实说出了口。

  我的心脏难受地抽痛着,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代替任何一个被他和他的食死徒伤害过的人原谅他。

  他该在阿兹卡班待着,也许他的后半生都该为此赎罪,这才是他的归宿。

  “你在骗我。”我苦笑着摇头,“你到现在还想着利用我做什么?”我不去看他,“没有用的,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也不会为你求情,这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我也没有想让你帮我做任何事。”他凝视着手和胳膊上那些愈发清晰的金色丝线,“看看这里的布局。一定区域内的强行限制,只要我离开这个区域,限制就会瞬间失效。”

  “你想表达什么?”

  里德尔笑了笑,脸上毫无血色:“我以为我们之间早就失去了仇恨的根源,原来不受仇恨支配的你远比从前无情得多,或许这就是邓布利多所谓的正义带给你的东西。你认为我们异轨殊途,实际上我们早已没有了什么本质的区别。”

  我默默听着他的话,不管他再说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邓布利多根本没想让我活着出去,是不是?”他说。

  我的呼吸猛地滞住了一瞬,我睁大眼睛,心脏紧缩着。

  “不,”我否定了他,“你会在阿兹卡班为你犯下的恶行赎罪,里德尔。”

  “阿兹卡班困不住我。”他抬起了猩红的双眼,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大门,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风,他的眼神瞬间冻结了起来,声音仍然很轻地飘进我的耳朵,“真是好谋略。你完全可以离开,他限制了我,却并没有限制你,不是吗?他不会想让我死在你面前,艾斯莉。”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里德尔完全僵化在了原地。

  “或许你早就猜到了我能够知晓你的位置。”他没有再顾忌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艾斯莉,你该离开了。”我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

  可是我一动都没动,任由着那些丝线将我和里德尔同时禁锢在那里,他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也没有挣脱。

  里德尔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了,他甚至想要松手都不能够,但纵然如此,我本可以离开,然而我此时却没有任何变形的念头。

  “若不是你,我不会来。”他轻声说。

  “艾斯莉。”邓布利多的语气更像一种请求,“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不能被傲罗看到,传到魔法部那边会很麻烦。”

  可是我顾不上这些,我的身体绝望地发抖,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眼泪不停歇地落下来。

  “你告诉我,里德尔,你没有骗我,你真的想结束这场战争,只要第三方势力不加干涉。”我几乎有些吐词不清晰,央求地看着里德尔的眼睛。

  “我没有骗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过你有办法的,邓布利多。”我的声音虚弱地颤抖着,“给他一次机会。”

  “艾斯莉,”邓布利多使用了隔音咒将我与里德尔隔离了起来,“你知道的,汤姆已经分裂了多少魂器,他没有回头路可言,他甚至无法被彻底杀死——我说过,吊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只会被凛冽的风撕扯碎裂,你要清楚你的选择。”

  “可是,我已经等了这句话三四十年了。”我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清,我从不愿意在里德尔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的一面,可我总是耐不住那些即将冲垮我的情绪,它们试图将我挤压、撕碎,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求求您……给他一次机会。”